第106章 宮變

第106章 宮變

街市花燈如晝,尚書府中,氣氛卻格外的凝滯。

王荃在前頭與謝琦商議兵變要事,準備子夜一道立刻動手,後院的柴房中,王紹也終於在心腹長隨的幫助下撬開了門房的鎖。

「郎君,郎君小心些!」

關在柴房裏十幾天,連元日正旦都是在這破地方守着一群乾巴巴的柴禾過的,長隨一邊感嘆自家阿郎心狠,一邊將蓬頭垢面瘦的都快沒個人形了的王紹扶出來。

王紹被外面刺眼的光扎得呻.吟一聲,捂住了眼睛。

柴房裏太黑,今日是上元夜,幾千盞齊燃的花燈威力不亞於夏日炎炎的正午日光。

適應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亥正!」長隨說道。

王紹點點頭,又問前院的情況。

「重兵把守!」

王紹閉上了眼睛,心中暗嘆一聲,果然如此。

上元夜,子時初,正是再好不過的逼宮時。

他扶著長隨直起身來,說道:「去看看。」

長隨忙拉住他:「郎君你不要命了!讓阿郎知道你偷跑出來,這次他非得打斷你的腿!」

「我只是隨便走走,找點東西吃,又不壞他的好事。」王紹說道。

長隨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小人陪着郎君。阿郎若知道郎君回心轉意了,肯定會高興的,也不會再關着郎君了……」

兩人就這麼挑了家中平時沒人的小道慢吞吞走着,一路上幾乎沒什麼人,只有前院隱約傳來的甲衣摩梭聲在長街的嬉鬧聲的掩飾下若有若無在耳邊回蕩著。

小道兩旁的枯樹被夜風吹的「梭梭」作響,在寂靜無人的子夜裏,愈發詭異。

「咻——」

忽然,長隨發現眼前竄過去一道黑色的影子。

「啊!唔……」

他剛要尖叫出聲,王紹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許叫!」他低喝道。

長隨看着王紹略有些猙獰的臉,後背一陣毛骨悚然,掙扎了幾下,果然不叫了。

有數人踩着雜亂的步子跑過來,看見他們二人,立馬指著叫道:「不準跑!」

王紹自然不會跑,他鬆開手,泰然自若的問道:「你們在這裏幹什麼?」

他一身衣衫雖又破又臟,卻分明是上好的料子,那幾人再舉著燈籠往上一照,待看清王紹的臉,無不神情一震。

「小郎君怎麼在這兒!」

他不是被阿郎關到柴房裏去了嗎?

王紹皺了眉,說道:「怎麼,你們是覺得我不應該出現在這兒嗎?」

他伸手,暗掐了長隨一下。

長隨痛的呲牙咧嘴,「哎呦呦……你們,你們這群奴才真是不長眼!郎君這是剛被阿郎放出來,要,要回去休息!你們莫不是懷疑郎君說謊?!」

侍衛們忙拱手說道:「不敢!不敢!小郎君慢走!您慢走!」

他們連道了好幾聲不敢,相互推搡著離開了。

人都走遠了,王紹才說道:「出來吧。」

草叢動了動,果真從後面走出一個黑衣人來!

長隨捂住了嘴巴,一個「鬼」差點叫出來。

當然不是鬼。

那黑衣人走到王紹面前,摘下蒙面,赫然露出一張男子剛毅的面孔,鳳眼如刀,長眉入鬢。

是程循。

王紹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說道:「今日我放你離開,算不算將功折罪?」

程循心頭動容,望着王紹落拓的身影,說道:「自然。」

王紹淡淡一笑,「你帶着魚符走吧,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程循掩上蒙面,轉身欲走,又頓住了步子。

「易直,多謝你。」

王紹望着他矯健離去的背影,慢慢閉上了眼。

…………

而此刻,尚書府前院,王荃正急的焦頭爛額。

兩刻鐘之前,負責與王臻接應的謝琦忽然過來跟他說,他聯繫不上王臻了,說好兩人在皇城碰頭,結果他那裏連個御林軍的鬼影都沒見到!

莫說今日是上元夜,整個長安都圍的私鐵桶般水泄不通,根本跑不出去人,便是宮中守衛亦是比平日裏鬆懈,否則他們也不會選擇今**宮,一千五百名御林軍除非是插了翅膀,否則怎麼會憑空消失!

正當他心急如焚之際,心腹將領才大踏步的趕過來,喘氣粗氣說道:「無事無事,說是王將軍從家中出來,半路發現魚符沒帶,嚇得他以為是被人盜了,趕緊領着門口的禁軍回去尋,原來是遺落在了恭房裏!」

「庸人誤事,可真是嚇死我了!」王荃翹著鬍子罵道。

謝琦安撫他了一會兒,說道:「京兆折衝府來往長安也要一個時辰,明公,咱們的魚符應該沒有丟吧?」

調兵的魚符是一直在王荃手中的,聖人手書外加兵部尚書的魚符才能調動各地折衝府的軍隊,自從拿到寧王給的手書之後,王荃從未離身過,只怕遺失。

他將手書與魚符分開,就是怕兩樣一起丟失,故而早將魚符藏於令一穩妥之處。

王荃一揮手:「謝將軍放心,我才不會跟阿臻一般,你隨我過來便是!」

領着謝琦去了他的書房,卻沒有進去,而是徑直走到書房外的窗戶根下,開始刨土。

魚符正是被他埋於窗下,甚至為防人偷窺,從未挖出查探過。

謝琦見王荃挖了半響,額頭的汗都挖出來,不由奇道:「明公,這魚符怎的還沒挖出來?」

王荃慢慢轉過頭,面色慘白。

「糟了,魚符不見了。」

魚符此刻自然不會在窗戶根下的泥土中,早便被程循挖走。

王荃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月之前正當他發愁不知將魚符藏在何處時,他忠心耿耿的屬下、兵部侍郎羅釗曾建議他藏在一個最不起眼的地方。

他一眼就相中書房外的窗戶根下,併當着羅釗的面的埋好,當時只覺萬無一失,卻不想羅釗根本就是李矩的人!

京兆折衝府的軍隊無法正常調動,那就只能採取非常手段——私調,京兆折衝府中有他的心腹,到時候他只要去信一封便能調到,但若真到了這一步,那就是光明正大的謀反啊!

不過,是不是謀反已經無所謂了,因為魚符遺失,說明他們的計劃已經敗露,為今之計,只能一邊私調京兆折衝府的軍隊,一邊提前逼宮。

王紹當機立斷,對謝琦說道:「謝將軍,恐怕事情已經敗露,還請你現在就去大明宮找到寧王,說羅釗是睿王細作,務必就地斬之!」

又寫了手書交與一心腹,命其快馬送出長安,前往京兆府借兵。

安排完這一切后又火速領了一隊私衛跟在謝琦後面出發,去與把守在朱雀門的薛琅回合,通知他即刻改變計劃,下令御林軍、千騎軍攻佔大明宮!

大明宮,含涼殿。

皇后捧一碗熱騰騰的葯汁,顫抖著灌入了聖人口中。

熱葯入喉,滾燙而苦澀,昏迷的聖人本能的嗆了兩口,咳出濃黑的葯汁,如此反覆,沒過多久,聖人眼皮子一抖,終於醒了過來。

皇后拿了塊巾子給他拭穢,作悲痛狀:「陛下,您總算是醒了!」

聖人聲音沙啞:「貴妃在哪裏。」

皇后說道:「妹妹這些時日染了風寒,還沒好,不方便過來伺候陛下。」

「你現在就要她過來,我要見她。」

「獨孤妹妹是卧病在床了!」皇后安撫道:「陛下您先休息一會兒,待會兒妾再叫人去喚她!」

「朕說現在就要見她!」

聖人忍無可忍,半撐著身子從榻上坐了起來,指著皇后呵斥道:「皇后,你想做什麼?忤逆嗎?!」

這些日子他總是在半睡半醒之間,好容易有幾次醒了,思念貴妃,差皇後去傳喚,皇后卻屢屢推諉,現下四下一掃,又見身處皇后的含涼殿之中,黃內侍等心腹一個不在,愈發覺得不對。

皇後有鬼!

皇后被唬了一跳,沒料到這藥效用這麼好,咕咚一聲就坐倒在了地上,「陛下息怒!妾說的都是真的……」

「朕昏迷這些時日你們都做了什麼?不過是看着朕不行了,想要要挾朕!」聖人猛地咳了兩聲,對周圍的婢女們吼道:「你們是瞎的!還不去喚獨孤貴妃!」

皇帝畢竟是皇帝,就是病的快不行了,積威猶在,莫說是皇后,幾個婢女也給嚇得瑟瑟發抖,跌跌撞撞的就跑到了殿門口。

「都回去。」

有人擋在了她們面前,說道。

婢女一抬頭,原來是寧王。

寧王從門外邁步而入,瞥了一眼臉色發紅的皇后,兩人交換一個眼色,來到聖人面前時,轉瞬又換了張笑臉。

「父皇,是誰惹您不高興?您莫生氣,兒替您去教訓他!」

聖人直直地看着寧王。

「這些時日,可是你在監國?」

「父皇您忘了,」寧王聲音溫和:「前些時日兒本想要三弟來監國,怎奈三弟剛剛痛失愛子,心緒悒鬱,百般推諉,兒不得已才接任重擔,這些兒都同父皇請示過,許是父皇不記得了。」

好一個不記得了,聖人心中冷笑一聲,又指了下頭的一眾婢女內侍,「黃內侍去了哪兒?」

一旁的皇后忙說道:「陛下,黃內侍前些時日從月台上掉下來摔了斷腿,妾斗膽打發他回老家榮養去了……」

她的聲音在聖人銳利的注視愈發的小。

拔除他的心腹,每日灌藥毒害他的身子,不經請示私自監國,這就是他的好兒子。

聖人心中一陣惡寒,「你們二人合夥想做什麼,不妨直說。」

「父皇的意思,兒聽不懂。」寧王給皇后使了個眼色。

皇后鼓起勇氣,從案几上捧了幾份奏章走到聖人面前,說道:「陛下,這是這些時日朝臣的章奏,都積壓在了案頭,但妾與寧王都不敢擅專,您不妨看看?」

聖人連看都沒看,拂袖將章奏都掃在了地上,冷笑道:「不必惺惺作態了!寧王,若朕沒猜錯,這些章奏必定是要朕在大行前立儲,立你為太子?」

「寧王,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竟敢謀朝篡位!」他厲聲喝道。

寧王面色驀地陰沉了下來,他走到聖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父皇,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若你願意寫下立我為儲的詔書,我便讓你活着出正月,如何?」

聖人破口大罵:「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虧朕這些年對你視如己出,你卻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想要朕立你為儲,你做夢!」

寧王陰測測的笑出了聲來:「哈哈哈,父皇你這人真是有意思,你說我狼心狗肺?那我反倒要問問你!」

他神色驟然一邊,拎起聖人的前襟吼道:「我阿爺死的時候你答應他什麼了?!他是不是因為護着你這個蠢貨才枉死的!現在我還活着,我才是孝文太子的嫡子!憑什麼要你這個老東西騎在我的頭上?我才是大周名正言順的皇帝!」

「沒錯,秦王是我害死的!那個病秧子怎麼配做皇帝!我在他每日的飯菜里都下了毒,他死的都是乾脆,連個子嗣都沒留下!」

「你肯定也想不到,晉王也是我害死的,我的好父皇,你生的這個兒子比你還蠢呢!我不過是使了個小小的圈套,他就迫不及待的爬了進去,還想要殺死我為他大哥報仇,他臉提鞋都不配!」

「父皇,不要這樣看着我,我會忍不住想要掐死你,兒臣我真是忍你很久了!若不是因為你,幾十年前我就是皇帝,卻要在你的膝下演什麼父子情深,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湊近了聖人,一字一句的說道:「今日這詔書,你是寫也得寫,不寫也得寫!否則你可休怪兒翻臉無情——瀘兒年紀還那麼小,貴妃娘娘依舊年輕貌美,您願意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母子兩人為你這個將死之人陪葬嗎?哈哈哈!」

「孽畜!你這孽畜!」

在寧王的獰笑聲中,聖人面色由慘白漸漸漲紅,他不停地掙扎著,想要掙脫寧王的魔爪,寧王卻將他勒的更緊,眼看着聖人即將斷氣,他又忽而鬆了手,猛地一把將他扔在榻上。

「還不把獨孤貴妃和小皇子請上來!」

「轟隆」一聲,殿門被推開,以羅釗為首的一眾侍衛擁了一個美貌的黑衣女子進來。

寧王掃了一眼,發現少了個人,不由神色大變:「李瀘在哪裏?本王的話你們——」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那黑衣女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身後掏出了一張弓弩對準了寧王,彎弓搭箭一氣呵成。

寧王根本來得及躲避,縮著身子跪下去,那離弦之箭便直直地射入了他的肩胛骨,應聲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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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小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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