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黑衣女子正是獨孤貴妃,此刻她一身窄袖胡袍,面色冷峻如刀,彎弓瞄準之間,完全不復平日裏的嫵媚慵懶。

身為將門之後,獨孤將軍的掌珠,這些年她在閨閣之中可不只是單純的化化妝、做新衣。

第一見射倒了寧王,第二箭又乾脆利落的將皇后釘在地上,喝一聲「護駕!」,身旁立刻有飛出了兩隊侍衛,飛奔著跑向聖人的方向。

寧王自知中計,強忍着肩胛骨的痛要去挾持聖人,還沒等他夠到,一隻手驀地將他將他扯起來,扯到了三丈之外。

「殿下!保命要緊!」

王臻領着一隊御林軍從後門闖進來,不由分說的拉了寧王就往後跑。

皇后大急,按著小腿上的傷口想要爬過去,「殿下,還有我啊,你不可拋下我!」

寧王又哪裏還有功夫管她,如今他是自身難保,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腹羅釗轉眼就站到了敵方營中,毫不留情的帶兵剿殺他,氣得幾乎吐血三升,扯著嘶啞嗓子遠遠地都能聽到他的叫罵聲。

「羅釗……本王待你不薄!你這叛徒!你死無葬身之地!」

羅釗神仿若沒聽到,先捆了皇后,再從容安排人手:「……你們這一隊留此保護陛下和貴妃娘娘,你們隨我去將逆賊拿下!」

說完當先拔刀帶人沖了出去。

「陛下!」

獨孤貴妃擔憂聖人安危,見敵人都被制住了,立刻扔了手中的弓弩,撲入聖人的懷中。

她撫摸著聖人憔悴而蒼老的臉,淚水不覺潸然而下,「我給你找御醫,你會沒事的!」

「別哭……」

聖人佝僂著背,笑着揩去了獨孤貴妃眼角的淚水。

…………

大明宮中悄聲宮變,大明宮外,朱雀門,則是寂靜的可怕。

接近子夜,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原本聚集在門口成群結隊的賞燈遊人卻在悄無聲息一個個消失不見,薛琅察覺到了不對,立刻遣阿彥去尋王荃。

沒過多久阿彥就匆匆趕了過來,神色焦急:「郎君,事情有變!王尚書用來調兵的魚符不見了,叫小人趕緊來通知郎君,即刻宮變!」

薛琅心猛地一沉,問他道:「何時不見的?」

「就在剛剛!」阿彥說道:「對了,王尚書還說侍郎羅釗是叛徒,叫我們趕緊攻入宮中營救寧王殿下!」

羅釗,羅釗竟然是叛徒!

薛琅望了一眼大明宮的方向,心中忽然已有了不祥的預感。

羅釗跟在寧王身邊多年,甚至比王尚書還要早,這次寧王預備大明宮宮變都放心的將他放在身邊,可見對其之信任。

究竟是誰,竟然可以說動羅釗,瞞天過海來對付他們?

還有那在關鍵時刻消失的魚符,今夜的異狀……一個可怕的想法忽然浮上了薛琅的心頭。

「李矩沒有死。」

只有他還活着,這所有的一切才能得到驗證。

李矩死的時候,屍身並沒有找到,以及除了他,還有誰可以想到如此縝密、隱忍的計謀?

先詐死誘他們這群蠢貨自投羅網,以為無人控制局面便可偽造詔書自立為王,再背地裏一聲不響的拿下羅釗、偷走魚符。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許此刻他就已經領了不知從何方搬來的救兵圍於城外!

真是好一個隱忍多謀的臨淄郡王,只怕今夜,寧王凶多吉少!

阿彥見薛琅望了一眼大明宮,接着打馬就走,不由喊道:「郎君,這個時候你去哪裏!」

薛琅說道:「待會兒王臻若護送著寧王安全出來,你們與王荃、謝琦一道回合前往西城門逃生,若不能——」

他凝眉望着眼前一片蕭瑟無人的街道,心中暗嘆一聲。

「儘快逃走自保,不必管我!」

這話音剛落,將士們的嘩然之聲旋即迭起。

「若不能,豈不是寧王殿下死!」他們紛紛喊道。

但薛琅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心裏隱隱有個聲音在呼喚着他,需要他現在立刻趕回安國公府。

他猛地抽了胯.下駿馬一鞭子,絕塵而去。

一刻鐘之後,安國公府門前,他匆匆下馬,踹門喊道:「人都去哪兒了!」

無人應答。

耳邊只余嘈雜凌亂的喧鬧聲和颯颯的風聲。

薛琅立刻奔往陸令姝所住的院子,卻見門前倒了一地的侍衛婢女,他拉起一個侍衛將他搖醒,問道:「夫人去哪兒?」

侍衛迷迷糊糊的看清了眼前人,唬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不知……」

料他是被人迷暈了什麼都不知,薛琅便推開這人,進屋裏一看,只見火盆早已涼透,窗戶開着,屋中果然是空無一人。

她真的被人救走了。

薛琅一時怔怔。

這一刻,他心中沒有憤怒,也沒有懊悔,竟有如釋重負之感。

他扶著牆,慢慢走出門外。

身後好像有人在同他說什麼,叫喊著。

沒過一會兒,前面有人打了燈籠過來,「郎君!郎君!不好了!郎君你快去看看!太夫人她……她……」

聽到「太夫人」三個字,薛琅才驀地反應過來。

「太夫人怎麼了?」

耳邊有人在低聲哭泣,他低頭一認,竟是瀅娘,瀅娘哭成了一個淚人,拉着薛琅的手說道:「表兄你快去看看!姨娘她!姨娘她上吊自盡了!」

「轟隆——」一聲。

薛琅腦子一片空白。

薛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的。

房樑上懸著一根打結的白綾隨風搖擺着,他低着頭,一步步走到那個在地上躺着一動不動的女人面前。

安國公太夫人早已沒有了氣息,她靜靜地躺在地上,雙眼微閡,好像死前沒有任何的掙扎,走的應該很安詳。

瀅娘哭道:「早晨我就發現姨娘不對!她打發了許多府中的人回老家,只留了一些不願走的老人陪在身邊。入夜的時候,還要我趕緊收拾了細軟,和那位陸姐姐躲到阿兄的書房裏去。」

「誰知婢女去尋了之後回來說,陸姐姐不知為何不見了,門口還倒了一地看守她的侍從,我當時都嚇壞了,姨娘卻告訴我不用害怕,她把我推進了書房裏,叫我等著阿兄回來,不管外面發生什麼,都不許出來。」

「我當時不明白,可姨娘也不告訴我!她說她去去就回,但是她自去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瀅娘心無城府,但她心地善良,這些年薛琅在洛陽,也是她陪伴在安國公太夫人身邊盡孝,兩人情同母女,她實在是擔憂安國公太夫人的安危,便不顧她的囑託,從書房跑了出來。

然而等她跑到安國公太夫人的房間時,卻發現疼愛她的姨娘不知何時已懸樑自盡,趙嬤嬤和一群婢女圍在她的屍體前哭的肝腸寸斷,她看到的,只是一具已經涼透的屍體。

一如薛琅。

「表兄,這些年來我知道你始終不肯原諒姨娘,可是她已知錯了!求你看在她已經……已經去了的份上原諒她好不好!她將我推進書房的時候后,都一直在說……說……」

薛琅伸手擦去瀅娘腮邊簌簌而落的淚珠,輕聲問道:「別急,她說什麼?」

「說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瀅娘聽不懂這些話,但她好害怕,為什麼要好好活下去?難道表兄會和姨娘一樣尋死嗎?!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表兄,為什麼外面會有廝殺之聲?為什麼姨娘今夜要尋死?你就聽姨娘的話,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她撲到薛琅的懷裏,嗚嗚的泣不成聲:「我沒有姨娘了,不能失去你了!」

薛琅的眼角慢慢地變得酸脹,濕潤。

他要怎麼告訴她,她的姨娘,他的母親,是料到他萬一兵敗,不願意拖累他,才在房中懸樑自盡?

「我答應你,會活下去。」他輕輕嘆息一聲。

轉身,又對眾僕婦說道:「我知道你們對太夫人忠心耿耿,但命都是自己的,我希望你們能活着,活下去。」

「大門是開着的,你們若是不想逃,盡可呆在府中,即便有衛軍圍剿進來,也不會傷害你們。」

說完這些話,他抱起瀅娘,大步朝着書房走去。

睿王和李矩不會傷害無辜的僕婦們,但是他卻容不得他的親表妹以身犯險,一如瀅娘所說,他們已經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親人。

書房的密道就在他平日裏休息的那張榻下,直通往郊外,當初陸令姝差一點就能找到這個密道逃出安國公府,卻被他遺留在榻上的那件衣服絆住了腳。

如果不是這件衣服,或許她也不會完全肯定他喜歡的是程循。

幸或不幸,他竟然說不出來。

瀅娘見薛琅將她塞進了密道,自己卻並沒有進來的意思,不由大急,拉住他道:「表兄你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要棄我而去!」

薛琅一根根掰開她緊拽著自己衣裳的手,「我並不是要拋棄你,瀅娘,我也有我的責任,我不能拋棄你,一如我不能拋棄寧王。」

瀅娘顫抖著聲音說道:「你……你難道是同寧王逼宮了?表兄,你,你你怎麼這樣傻!」

薛琅將包袱塞到強行塞到瀅娘的手中,快要沒有時間了,他不想多耽,

「我會想辦法活下去,但若是當真身死,這句話也請你記得。」

你也要想辦法活下去。

在瀅娘的掙扎和叫喊聲中,薛琅毫不猶豫的按下了機關。

石門「轟隆隆」的關閉,他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榻上那隻封的緊緊地木匣子一眼,轉身疾步消失在夜色中。

…………

長安城外,一排黑壓壓的士兵持劍握戟,肅容立於城門之下,一眼望去,竟是望不見盡頭。

夜風颯颯,吹的旌旗獵獵作響,龍飛鳳舞的「獨孤」二字尤為顯眼。

不過一會兒,城門忽然開啟,華燈高懸、明亮如晝的街市在夜幕中徐徐拉開,卻是瞬間就照亮了將士們的雙眼,亦照亮了軍前兩匹高頭駿馬上英姿勃然挺立的將軍。

李矩坐於馬上,一身甲衣,頭戴兜鍪,腰系金刀,雙目含威,注視着眼前那匹自門縫中飛奔而出,離自己愈來愈近的黑馬。

很快,黑馬被主人狠狠一勒就地停住,從上面跳下一個寬肩窄腰的英武漢子,對李矩和身旁馬上的將軍施禮,高聲道:「子義見過臨淄郡王,見過獨孤將軍!」

李矩一擺手:「不必在乎這些虛禮,快上馬!」

獨孤老將軍捋著鬍鬚爽朗大笑:「郡王說的極是,程長史,不必多禮!快起!這次南城門能夠順利打開,全都是靠了你啊!」

若不是程循提前回來,忍辱負重與寧王他們周旋,要想裏應外合拿下長安,還真不是易事。

李矩看着好兄弟疲憊消瘦許多的臉,感慨萬千,溫聲安撫幾回,問他城內情況如何。

程循答道:「羅侍郎已同獨孤貴妃成功攻陷了大明宮,兵部尚書王荃在東城門被六郎所截,安國公不知所蹤,寧王與王臻回合,正在領兵往西城門的方向逃竄。」

李矩沉吟片刻,當即派了一隊人馬去安國公府尋薛琅,又命獨孤將軍從南城郊分兩路向北包抄寧王,滅其後路,他則領着程循帶兵五千從城中直追西城門。

「這次,我必要他插翅難飛!」

…………

程府老宅。

陸令姝撫著小腹靠在貴妃榻上,腳邊點了一盆炭火,是陳武剛剛從庫房裏給她搜羅出來的。

「夫人先忍忍,待程長史回來一切都結束了。」

陳武安慰道。

話雖如此,但陸令姝這心裏還是咯咯顛顛的,她不是不相信李矩,只是心裏不踏實。

外面歡快的喧鬧聲很快被各種各樣的尖叫聲、廝殺聲衝散,取而代之的是坐在上房裏都能聽到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刀劍摩梭聲。

陸令姝有些坐不住了,走到窗邊向天空探去。

血月當空,萬里無雲。

火紅的半邊天被映亮,不管是敵軍還是友軍皆無處遁形,平頭老百姓只能抱頭鼠竄奔逃回家中,大街上不消半刻空蕩蕩的只剩下了在廝殺的將士們,咸腥的血水混著香粉的氣息濺在一排排裝飾精美的花燈之上。

在你來我往的砍殺之間,「砰」的一聲,街市旁一隻原本捆綁結實的千丈燈忽然散了架,蜿蜒起伏如同枝椏般的燈托頃刻間支離破碎,無數只尚燃著的花燈從約莫十米的空中呼嘯着落下,更有甚者伴着夜風被吹入了尋常百姓家。

「快走!快!」

陸令姝眼睜睜的看着數十盞花燈前後落入了院中,被北風一吹順勢「嘩」的點燃了乾燥了一個冬季的老樹。

陳武趕緊打開門,抱着陸令姝和一眾侍衛沖了出去。

「現在滅火根本來不及!」

說話間仍有數盞落在了他們適才歇腳的房間上、院落里高長的枯草叢中。

火勢來的迅猛,憑他們幾個人根本無法滅火,恐怕等他們找到水跟工具過來的時候,這宅子都成了一片火海!

陸令姝當機立斷,「不能坐以待斃,我們現在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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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小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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