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1 心結
六個月的時候,陸令姝的身子愈發重了。
原本沒有明顯妊娠反應的她也開始孕吐,嗜睡,甚至頭暈乏力。
有時候剛從床上起來沒一會兒就又困了。
程循看得很是心焦,程老夫人安撫道:「你先別擔心,女人生孩子這都是正常的,我們先請醫師來看看。」
醫師看過後說是沒什麼大礙,就是連日來陸令姝嘔吐不止,人本就瘦弱,這下更瘦了。
程老夫人親自下廚燉了滋補的老母雞湯和鮮魚湯,可惜她都沒什麼胃口。
「好歹吃些。」程老夫人看着陸令姝消瘦的雙頰,心疼道。
陸令姝就勉強就著一塊胡餅,喝了兩口魚湯。
而後就說什麼也咽不下去了。
「老夫人,奴婢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程老夫人回了房,夏嬤嬤猶豫着說道。
「你說便是。」
這些時日別說是陸令姝,連程老夫人都瘦了一整圈,兒媳茶飯不思,她既疼兒媳,又擔心她腹中的孩兒。
夏嬤嬤就說道:「老奴瞧著,夫人也不像是不想吃,只是她整日心思鬱郁,是不是有什麼心病?」
「心病?」程老夫人不解道:「可是三個月前她平安歸來,醫師不是說沒什麼大礙了嗎?」
夏嬤嬤說道:「心病嘛,醫師也只能說幾句『肝氣鬱結』,可老奴觀夫人的神色,卻總覺得她並未走出來,您想想,寧王謀反,夫人先是被那薛元邈關了兩個月不見天日,后又被寧王所擒一路提心弔膽,現下雖說是回來了,可指不定心裏還沒忘呢!」
程老夫人一想,也是,便叫來了程循,同他說了這事,「你也得勸勸姝娘,事情過去了,就叫它過去了罷,這般想着也不過是磋磨自己,何時才是個頭?不為自己想像,咱也得為孩子想像,是不是?」
程循點了點頭。
回房時,見房中擺了一桌子的菜,陸令姝正在窗邊坐着綉小綳。
「你回來了。」
見到程循回來,陸令姝歡喜的放下小綳想上前迎他。
程循卻笑道:「你別起來。」坐到她身邊去。
陸令姝笑了笑,「你今日回來的有些晚。」
「陪母親聊了聊,可是等得急了?」
「沒有,我正巧也不餓。」
夫妻倆說着,婢女們魚貫而入端上來晚膳。
都是從前陸令姝愛吃的口味,可惜此刻她卻食不知味,味同嚼蠟。
但是為了腹中的孩兒,還是喝了一大碗湯,用了一小碗胡麻飯。
用完膳后,程循摟着她,兩人站在窗邊說閑話。
「太子殿下定下了婚期,說是明年開春就大婚了。」他說道。
一個月前聖上駕崩,端王已經登基為帝,封了李矩為太子,現下他的婚事也不得不提上了日程。
李矩要成婚了?「可是裴家娘子?」陸令姝問道。
「正是,」程循笑道:「難得裴家在寧王謀反時也能站在聖上一邊,當初從謹與裴家娘子兩情相悅,就差這一紙婚書,若不是寧王忽然逼宮,只怕早就成婚了。」
陸令姝想到那日在曲江見到的裴家娘子,端莊嫻雅,倒是與李矩相配,能娶了這樣的女子為太子妃,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程循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道:「薛家的家眷聖上已經盡數釋放了,薛琅被貶為庶民,他雖曾與寧王密謀造反,但後來及時醒悟,也算是回頭是岸。」
陸令姝愣了一下。
「薛琅?」她敏感的察覺到程循在說他的名字時,聲音低沉了不少。
莫非他知道薛琅喜歡他了?
程循見陸令姝神情悵惘,心中就有種針扎般的疼和難過。
他緊緊地攥着她的手,忽而將她擁入懷中,「姝娘,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忘了他好不好……」
這下,陸令姝也被程循搞糊塗了,她這些時日是心緒不佳不佳,克也不是一直在念叨著薛琅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不悅的從程循懷中鑽出來。
程循搓着手,咳嗽一聲,「沒什麼意思,你可冷,我去給你添件長衣。」
陸令姝冷冷道:「你走吧,走了你就別回來。」
程循身子一僵,只得回來,看着她道:「姝姝……」
陸令姝有些不自在,「程大將軍,你倒是不必如此諷刺我,有話就直說!」
程循心想,他哪裏諷刺她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了,唉,聽說女子有了身孕脾氣就會古怪些,想必是如此。
想着,他便誠懇的認錯,好聲好氣道:「是我的錯,下次我會注意的。」
「那你說說你哪裏錯了?」
「我……我不該諷刺你。」
「你哪句諷刺我了?」
「……」
陸令姝見他答不出來,氣得冷笑:「好啊你程循,你好得很,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你竟是如此想我?!你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當夜,程循就被趕到了書房去睡。
第二天早上他盯着黑眼圈去給程老夫人請安。
「你這是怎麼了?和九娘吵架了?」
程循顧左言而有其他:「沒什麼,就是太子殿下那裏有要事處理,兒先走了。」
說着匆匆出門去。
這架勢,倒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程老夫人將珠兒叫過來一問才知,原來昨晚兩人是吵架了。
關心則亂,當下她就準備去找陸令姝說說這事。
還是夏嬤嬤攔住了她,「老夫人,這是他們小兩口的事,咱們就別去管了,再說既然兩人能吵起來,就說明是在說開這事,總比之前不上不下的好吧?咱們就別去攙和了!」
程老夫人一聽也是,遂嘆了口氣,也不再理會這事。
陸令姝卻是一整日心情十分糟糕。
別說程循,昨夜她也沒說好,懷了娃娃后她夜裏睡得不沉,以前都是程循陪着才能多睡一會兒。
但昨晚吵架后,她一直在想這事,怎麼也睡不好,本就吃的不香的飯,現下是更吃不進去了。
因而這日程循下值后,她吩咐紫竹道:「去再添幅碗筷,叫郎君過來用膳。」
紫竹一愣,繼而心一松,輕快道:「是。」
她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然而程循卻並未跟來。
紫竹說道:「郎君剛坐下沒一會兒,太子殿下就喚郎君過去了,似是朝中有什麼急事。」
「什麼?」陸令姝不免擔憂起來。
*
江北地區出現了寧王的叛軍,與當地刺史結成了大股勢力,連駐紮在此地的進奏院長官都被這群人斬殺,形式極其嚴峻。
因此程循不得不臨危受命,掛帥出征。
直到第二天早晨,程循才回到程府。
陸令姝擔心了一整天,程循進來時,她緊張的站了起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程循便垂下了眸子,過來施禮道:「母親,兒要去江北了。」
程老夫人擔憂道:「這事我們已經聽說了,只是九娘如今還有三個月就要生產,這可怎生是好?」
生產,可是女人的一道鬼門關。
程循還未說話,陸令姝的聲音已經響起,「子義,你不必擔憂我,儘管去便好。」
程循怔了一下,向陸令姝看去。
似是有些不解,兩個人不是吵架了么,她為何還會主動說話?
見他望過來,陸令姝在心中輕輕一嘆。
她低聲說道:「我先替你回去收拾行禮。」
程老夫人忙道:「徽娘也去幫忙,扶着你阿嫂。」
程徽娘應是,拉着陸令姝就離開了。
路上,程徽娘問道:「阿嫂是不是同阿兄吵架了?」
陸令姝當然知道,她與程循的一切都逃不過程老夫人與程徽娘的眼。
她無奈的笑笑,「其實,也並非是什麼大不了事……」
本來便是如此,她氣的是,程循竟然那樣想她與薛琅,她若是真喜歡薛琅,那她豈不是有病?還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那種?
程徽娘嘆道:「阿兄他有時會鑽牛角尖,況且當初阿嫂曾拋棄他,他心中一直存有芥蒂。」
陸令姝悚然一驚,這程徽娘都能看出來?
程徽娘卻像沒事人一樣,跟着陸令姝去了房間,幫她整理行李。
陸令姝想到走了好幾個月都沒回來的王紹,忍不住問道:「徽娘,王紹可有說他何時回來?」
程徽娘手中的動作就一頓。
不過很快,她容色如常,「許是幾年吧,不過他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我是攔不著的。」
王氏滿門被判了流放,只有王紹因為揭發有功被貶為庶民。
之前陸令姝聽程循說聖旨下來后他就北上去了玉門關,說要為國征戰,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之前她還一直討厭王紹,可現在……大義滅親的滋味,想必是十分難受吧?
可這一切,終究只能他自己承受。
陸令姝其實也覺得,王紹此人雖嘴巴毒,可人卻十分正派,況且他待徽娘也很好,若徽娘能嫁給他,想必能幸福的。
可如今王紹成了白身,又一去無蹤,也不知徽娘日後可有什麼打算,只不過這個小娘子自己主意大,連程老夫人都勸不動,陸令姝就更無能為力了
兩人收拾了沒一會兒,程循就過來了。
程徽娘自覺的退了出去。
程循覺得有些尷尬,也不知要說什麼,就悶着頭手伸了過來,「我來吧,你去休息。」
他扯了扯陸令姝手中的,扯了兩下,竟然沒扯動。
他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妻子。
陸令姝就嘟著嘴巴會看他。
慢慢的,她圓圓的大眼睛裏就蓄滿了淚水。
程循唬了一跳,「姝姝,你怎麼哭了,你,你別哭!」
那淚水彷彿燙手一般,他又是心疼又是忙亂的替陸令姝拭淚,可不止為何,這淚水卻是越拭越多。
陸令姝忽然抓住他的手,啞聲道:「別,別動。」
程循的大手虎口處,不知何時添了道新傷,看起來像是簡單的上了葯,已有些結痂了。
陸令姝忽然覺得心像被針扎了一般難受,「什麼時候受的傷,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程循抽回手道:「小傷,沒什麼打緊。」
「怎麼沒有什麼打緊?」陸令姝捧著程循的手,唇瓣在他粗糙的指尖吻過,瑩白的淚珠子就如同斷了線一般落在他的手。
「我錯了,子義,這段時間,是我忽略了你,」就像這道傷疤,明明她才是他的枕邊人,卻連他受了傷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氣?」
程循呆住了。
他沒想到,陸令姝會對着他說這一番話。
「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一直都以為,我沒有做錯,薛琅死了,我不知道是難過還是傷心,我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卻一直忽略了你,我身邊最重要的人……」
「姝娘!」
程循忽而一把將她摟入了懷中,同樣聲音喑啞無比:「不必再說了,我都明白。」
陸令姝伸出手,緊緊地環抱住他的窄腰。
這一刻,她覺得無比的踏實。
在他的懷中,她永遠也不必擔心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會來救她。所以她才會這樣有恃無恐,甚至忽略了他的感受。
都是她太蠢了。
「我們以後,不要這樣吵架了,好不好?」她帶着哭腔,委屈巴巴的看着程循,「子義,我哪裏做的不對,你也要告訴我,不要這樣躲着我好不好?」
「好,好。」程循輕嘆著,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陸令姝踮起腳尖,努力的回應他。
良久,兩人才氣喘吁吁的分開。
程循紅著臉,將她抱上了床榻,輕輕撫着她高高凸起的小腹,「你先休息,我去收拾。」
「哎——」
陸令姝拉住了他的衣角,「你忙什麼,讓珠兒和紫竹去收拾就好了。」
她也是桃腮一片緋紅滾燙,輕輕咬了唇,說道:「大夫說,六個月了……」
燈光下的她艷麗而嫵媚,如同盛放的牡丹。
自從平定叛亂,找回陸令姝之後,兩人已是許久不曾行敦倫之禮。
雖同榻而睡,卻從來都是規規矩矩,這是程循的第一個孩子,他不想它有任何事。
「真的,可以嗎?」
不過,說不想那是假的。
程循臉更紅了。
陸令姝一笑,她勾上他的脖頸,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用自己的行動回答了他。
*
翌日,程循起的很早。
程老夫人和程徽娘早就在外頭等著了。
陸令姝在程循的攙扶下走過來,兩人有說有笑。
程徽娘十分驚訝,看向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卻是笑的面如春風,波瀾不驚。
昨夜小兩口叫了兩次水,這事她早就知道。
當時還擔心……現在看來,是沒什麼事。
陸令姝也很不好意思,陪着程循用完了早膳,依依不捨的送他到了家門口。
程循對妹妹和母親一一交代,最後輪到陸令姝,卻只是緊緊地攥了她手,什麼也沒說。
陸令姝目送他上了馬。
「子義!」她忽然忍不住叫了一聲。
程循轉過頭來,笑着看向她。
這一刻,陸令姝的心忽然變得很柔軟很柔軟,還有些酸澀。
她撫著自己的小腹,輕聲說道:「我們在家裏等你,戰場上刀劍無言,你一定要,一定要小心。」
「好。」
程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看向程徽娘和程老夫人。
而後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