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心皆萬物
慧真領着兩人，出了偏門，轉到演武場背後，穿過曲折的青石路，來到一方池塘前面。wwW.
如今正是盛夏時節，荷葉青油，紅蓮嬌羞，池塘前卻畢恭畢敬跪着一人，與這番景緻格格不入。
順着這人跪拜的方向望去，池塘中心竟有一座巨大蓮台，上面正坐一人，身披紫金袈裟，雙目緊閉，如同一尊雕塑。
以李麟此時的修為，竟然完全覺察不到這金衣僧人的氣息，心裏也是暗暗吃驚……
身旁跪着那人忽然一動，直起身來，李麟二人這才看個分明。從容貌上判斷，此人年不過半百，發須偏偏雪白一片。明眸皓齒映襯著斧劈刀削一般的輪廓，處處透出英武豪氣。
「普賢大師，自從當年偶然得知修真者的存在，才知自己三十年來竟然只是坐井觀天。此後我遊歷天下，遍訪仙蹤，終於讓我得到一部修真秘籍。奈何無人指導，十年也只勉強進入開悟境界。從師悟道，即是我此番的目的，請大師成全……」
普賢金剛仍舊一動不動，卻有聲音傳來：「柳施主嗔念太重，與我佛無緣，還請回吧……」
「普賢大師，我幾年來青燈伴佛，每日以佛經洗滌一身塵埃，如今心性已非當年可比，還請大師念我心誠，收於門下。」
「數千年前，我梵天住持伽蘭祖師涅槃之時，立下規矩，著門下僧眾題畿子*于波羅壁。時門下弟子以千葉為甚，深得諸多弟子推崇。千葉苦坐壁前三日三夜，最終題下『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廣為傳頌。一日羯磨恩多路見畿子，不以為然，於旁題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恰逢伽蘭祖師經過，一怒之下將其逐出師門。殊不知伽蘭祖師只是見恩多如此慧根，深恐遭千葉嫉恨，暗中傳下衣缽，送其離開。恩多才得開創菩提禪宗，如今也不在梵天之下，實是擁有大智大慧的賢者。而千葉在位的幾十年，梵天寺一落千丈，所幸此後弘德禪師橫空出世，數千年來更是人才輩出，才造就了今日與菩提禪宗分庭抗衡之局。柳施主既無慧根，何必強求……」
這個典故對於李麟來說並不陌生，前世的歷史課程上就收錄了這段典故，可謂廣為人知。本來李麟也覺得恩多境界頗高，可是通過修鍊《末流道經》，李麟的思想境界已經達到一個嶄新的高度。回過頭來再看這首詩，也覺得不過如此，隱隱之中與道經中所敘述的大道有背道而馳之嫌。
「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意思是講修佛之人，通過不斷的修行來抗拒心中的諸般雜念，只有時時刻刻調節好自己的心態，才能有所精進；而「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則意為世間一切皆為虛無，人為虛無，心為虛無，且從心中過，萬事不留痕。從意境上來看，后一首詩的的確高於前者，但是李麟理解的無我境界絕非虛無，並不是我不存在了，而是指我與天地融合，我即是天地，天地即是我。如此看來，後者的意念上與天道有了偏差。
看着下跪之人如此心誠，李麟心中不忍，遂揚聲道：「大師此言差矣，凡得道成神者，無一不是不理常規，結合自身不斷總結，覓得一種適合自己的修鍊方法。所謂萬法歸一，只要能成就大道，又何必拘泥於形式。前人方法雖好，卻也不一定就適合自己。『立地菩提樹，天生明鏡台，我心皆萬物，一動一塵埃』，我即是天地，天地即是我，又何必在意外界對自身有無影響呢？」
普賢金剛兩眼一睜，露出驚異的表情……
「好一句我心皆萬物，一動一塵埃……」
普賢一生研修佛法，雖然也修得真我，卻也是照搬前人的方法，是以在修鍊一途上再難突破。如今見李麟這般年紀便有通天慧根，幾乎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自然也動了收徒之心。
目光如炬，含威不怒，在李麟身上掃視一番，見對方侃侃而談卻無半分怯意，心中暗喜，頓時有了決定。
餘光掃過依然跪着那人，道：「柳施主，念在你誠心向佛，貧僧就了了你這樁心愿。了凡乃我座下首徒，一身佛法早已達到大乘巔峰，你可願拜入他門下？」
這柳施主心中一喜，道：「多謝師祖，能得師傅教誨，柳月生三生有幸……」
話音剛落，一名紅衣僧人便行將過來，雖然未見腳下如何動彈，卻也是一步十丈，瞬息便來到眾人面前。
這紅衣僧人便是普賢首徒了凡，也算是這一輩弟子中的翹楚。向普賢行過禮后，便準備領着柳月生下去了。這柳月生眼見師傅如此不凡，心中更是激動，轉頭感激地看了李麟一眼，便緊跟了凡去了。
李麟和茶淳西互相交換眼色，發現對方臉上也是掛着苦笑。
這柳月生當年也算是跟茶萬發有過過節，李麟無意間幫了他一把，卻沒想竟然幫到了仇人……
當下兩人各自揣揣，一股巨大的氣勢卻壓了過來，兩人眉頭一皺，各自運氣抵抗。
氣勢潮水一般的壓過來，功力稍弱的茶淳西雙腿已抑制不住暗暗發抖。可是心中已經隱隱猜到對方這是在考較自己功力，儘管已有些支撐不住，卻也是強提一口氣，咬牙堅持。
十息之後，茶淳西已然堅持不住，跪了下去，身上頓時一輕，那股強大的氣勢消失得無影無蹤……
茶淳西心中不禁黯然……自己幾年來夜以繼日，一心修鍊，對方手都沒動就把自己收拾了。無奈之下，看向李麟……
李麟雙手微垂，神態自若。若不是茶淳西剛剛體驗過那股可怕的力量，只怕還認為對方在李麟身上施加的壓力並不大。
李麟功力如何，茶淳西平日裏早已司空見慣。可是普賢心裏卻如驚濤駭浪一般……
要說茶淳西的功力，雖然只處於解脫邊緣，可是能在這般年紀便有如此實力，已經讓普賢驚喜異常了，即使是和寺中同年紀的孩童相比，也算是上等之資。
而這個名叫李麟的孩童則更加驚人，不但具備了通天的慧根，功力上也超乎想像。
從表面看，李麟不過只是解脫境界。可是普賢不停的增強氣勢，已經使出了解脫巔峰的實力，卻發現對方似乎恍然未覺，如果不是額頭上偶爾流下的一粒汗珠，普賢還真以為自己的功法失效了。
「難道他已經進入大乘境界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心裏雖然這般想，但是為了測出李麟的極限，普賢還是不斷增加對對方的威壓，瞬息便提升到了大乘境界。
其實普賢哪裏知道，李麟因為前世被紫電劈中，神魂離奇出體，而後更是將雷電離子融合到真氣之中，溫養神魂。功力雖然只是解脫境界，神魂卻早已形成實體。而這種氣勢的威壓，正是神魂的較量。如果普賢和李麟進行實戰演練，只需要提把功力升到解脫巔峰便可輕易獲勝，可是神魂的較量卻是另一番光景了。
按道理說，只有功力提升到大乘境界，神魂才能修成實體。但是李麟因為經歷了意外，已經完全不能用常人的層次來衡量他了。他究竟處於何種境界，只怕就是神仙駕臨，只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威壓，不停地威壓，當普賢將功力提升到大乘中期水平的時候，李麟的雙腿終於有些支撐不住，開始微微顫抖了。
一炷香之後，李麟終於到達極限，普賢也是暗地裏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這娃娃是什麼變態啊？看年紀也不過七、八歲，一身功力卻高得可怕……」
以普賢真我中期的境界，施展大乘中期的能力，也需要動用六成的真氣。是以經過這場考較，他已經微微有些冒汗了。
舒了口氣，普賢盯着李麟，道：「小施主天資卓絕，實乃老衲平生僅見。不知道小施主一身功力源自何門何派？」
修真界有個規矩，搶奪其他門派的弟子是為大忌，是以招收門徒之前，都會對弟子盤問一番。特別是體內已經修出真氣的弟子，更是少不了這番詢問。
李麟略微平復了呼吸，也不隱瞞，坦言道：「我們兩人功力皆源自天膳門。原本我們是要加入天膳門的，可是我們擊傷門主嫡系子孫，被剝奪了入門資格……」
普賢驚奇道：「柴景雲那老兒竟然捨得放棄如此良才？」
心中暗叫一聲僥倖，如若不是臨時出了狀況，這等天賦的弟子哪輪得到自己。
微微一頓，正色道：「小施主可願拜老衲為師？」
李麟略一沉吟，道：「我和我弟弟一起來的，你要收我為徒，也必須收他為徒……」
普賢不由得一陣苦笑……梵天寺八大金剛這樣的高僧，近年來已經不收徒弟了。以往所收徒弟，皆是叩天拜地，欣喜涕零，感激都來不及，哪裏還會提什麼條件。
不過以李麟這番天賦，隨便搭上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更何況以茶淳西這樣的天賦，也算是上等之資。
「這句話，老衲本就是問你二人的……你倆可願意？」
李麟和茶淳西對視一眼，頓時有了默契，道：「我二人願意……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普賢當下喜不自禁，硬生生受了兩人三跪九叩之禮。
以普賢的實力，在八大金剛里只能算是中等，功力到了他們這個境界，要想再有所突破，實在比登天還難。所以近百年來，八大金剛已經少於相互切磋，而是轉而以各人徒弟進行較量。這百年來，普賢雖然有了凡這個實力堅強的徒弟，可也只是將自己在八大金剛中的排名提升了一位……
八大金剛都是佛法無邊的高僧，平日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就是在相互較量上，一直放不下。都說佛也有脾氣，八個人自幼便開始競爭，從上千弟子中脫穎而出，幾百年來已經形成了習慣，這般計較倒也在情理之中。
普賢當下就在心中盤算開了……
以李麟這等天資，要不了幾年，自己只怕就能將眾師兄弟踩在腳下，揚眉吐氣了。畢竟從入門開始，在八人中就沒有佔過頭名……
心中正暗自高興，一邊的茶淳西忍不住開口道：「師傅，我們拜你為師是不是也要同你一般，剃成光頭？我家三代單傳，還指望着我續繼香火。都聽說做了和尚就不能娶妻生子了，要是這樣的話，我茶家豈不絕後了？」
說到心悸之處，雙手用力的擠了擠肥嘟嘟的臉蛋，煞是可愛……
普賢頓時語塞，心中一番掙扎，不知道收這兩個徒兒到底是福是禍啊……
心中不安，嘴上卻笑罵道：「孽徒，我梵天寺也分佛家和俗家弟子，只要你不曾受戒，大可不必遵循這條戒律……」
茶淳西面作驚訝狀，道：「還分佛家、俗家？有什麼區別？」
普賢搖了搖頭，似乎對茶淳西這樣打破沙鍋問到底有些無奈，可還是作了解答。
「佛家、俗家向來一視同仁，並無多大分別，唯一有些不同的也就是幾門需要童子之身來修鍊的功法。當然也沒有強行規定俗家弟子不得修習。門中不少俗家弟子雖未受戒，卻也不曾婚娶，守着童子之身，幾十年如一日地修鍊。」
茶淳西眼珠一轉，道：「那還有誰願意受戒啊，學的功法都一樣，佛家卻要遵守多條戒律。別的不說，單單是不開葷這一條戒律，我是肯定難以接受的……」
普賢看着這個弟子，真有些哭笑不得……
一個灰衣僧人走了進來，躬身道：「稟太師叔祖，經過測試，又有一名應徵者直接跳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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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畿子，有禪意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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