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水星記
1
聽說汜水鎮有惡蛟作祟，姚星便提着包袱上路了。
御劍到達汜水鎮上方時，見底下已被大水淹了泰半，浮屍滿地，哭嚎聲連成一片，幾成人間地獄。
姚星掐訣念咒，總算令大水暫退。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只有找到始作俑者，才能徹底解決。
幸而，鎮民感恩於他方才所為，將蛟龍所在地告知。
甚至有人自告奮勇，為他引路。
姚星欲速戰速決，因此並未拒絕。
引路之人，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子。
一邊在前面走着，一邊時不時回眸偷覷姚星。
姚星起初並未在意，可隨着寬敞大路漸漸變窄，他的眉心也一點點皺了起來。
2
「姑娘，你確定並未走錯？」
前方領路的女子腳步一頓，接着點了點頭。
姚星握緊手上長劍，步子慢了不少。
「道長莫非不信小女子？」
前方路將盡時，女子停下，回身道。
「並非如此。」
話雖這麼說，但姚星內心確實對女子產生了懷疑。
細看之下，這女子衣着似有些過於乾淨了。
如此大水肆虐之際，她的鞋襪乾淨得纖塵不染，實在有些反常。
姚星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大意了。
女子見他這般模樣，唇角微微翹起。
索性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以手支頜，黑沉沉的眸子裏，儘是姚星不懂的情緒。
姚星不欲與她多做糾纏，索性拿出符紙，打算自己找路。
卻在此刻，天際風雲突變，大雨傾盆而落。
「不好！」
果然，泗水鎮方向，剛剛退卻的大水，又席捲而來。
當務之急，怕是救人要緊。
3
姚星未及多想，七星劍置於足下，便要御劍而去。
剛剛還一派閑適的女子，忽地攔腰抱住姚星。
雙手纏得極緊，好似藤蔓一般。
姚星長這麼大，從未近過女色，即便收了不少妖怪，也沒見過這般陣仗。
七星劍噹啷落地，而姚星，則與抱着他的女子跌作一團。
身下綿軟的觸感，讓姚星不敢有多餘動作。
只聲音里，帶了三分厲色：「不要妨礙我救人！」
女子哈哈大笑，手仍箍着他的腰。
「救人？道長還是先顧自己吧！」
姚星雙臂亦被女子抱住，瓢潑大雨澆濕了他身上藏藍色的道袍，還有懷裏未用過的符紙。
烏雲密佈的天空，偶有黑影閃過，看着好似蛟的模樣。
「為何要助紂為虐，讓這惡蛟殘害同胞？」
姚星從這女子身上感覺不到半分妖氣，是以有此一問。
而他之所以掙不脫這弱女子的環抱，主要還是因為姚星不想無故傷及人命。
但這女子若一直冥頑不靈，為了更多生靈免遭吐塗炭，他也不得不出手了。
身上的桎梏陡然變輕，姚星愣神間，聽見女子開口：
「道長可願聽我講個故事？」
姚星心繫泗水鎮百姓，哪有心思聽故事。
這雨再下下去，怕是過不了多久，泗水鎮就會遭受比之前還大的災難。
像是看出他的顧慮，女子從身上拿出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溫柔地低聲說了句什麼。
雨勢驟停，泗水鎮的大水，亦倏忽退去不少，已不足以致命。
姚星認出女子手上之物，乃是蛟的逆鱗。
傳聞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蛟也一樣。
女子手中有此物，卻活得好好的。
而且，造成泗水鎮水患的惡蛟，似乎頗聽她的話，他們二者之間，怕是關係匪淺。
泗水鎮水患暫時得以緩解，一時半刻，他又尋不到那條又隱匿了的蛟龍蹤跡，那麼，聽聽這女子的故事，倒也無妨。
姚星席地而坐，抬起左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4
女子名為星羽，乃泗水鎮人。
泗水鎮有個規矩，為祈風調雨順，每年都會祭祀河神。
他們倒並沒喪心病狂到以人為祭，可是，每次祭祀，都會挑選一家出祭品。
祭祀合河神是大事，那祭品，自然也不能太過寒酸。
今年，便輪到了星羽一家出祭品。
去年大旱，莊稼顆粒無收。
星羽上有年邁父母，下有垂髫小弟。
家裏連溫飽都困難，怎麼出得起祭祀河神的祭品？
可惜，她央求無用。
不得已之下，星羽答應鎮上土財張大萬，娶她做十八房小妾的要求。
只是，她沒料到的是，娶她過門后，張大萬竟反悔了，又不幫她出祭祀的祭品了。
她跪下求了張大萬三天三夜，依然無濟於事。
祭品她求不來，祭祀卻不能耽擱。
鎮子裏管祭祀的人，見她家遲遲不出祭品，直接去搶了值錢的東西。
等星羽知道此事回家，父親因為攔著不讓他們搬東西，被打得奄奄一息，母親跌坐一旁，哭得聲嘶力竭。
小弟星宸，不知去向。
星羽氣憤不已，卻無能為力。
父親身體本就不好，傷勢頗重又吃不起葯。
再加上因小弟失蹤着急上火，不日便撒手西去。
星羽一邊強忍悲痛為父親收殮，一邊四處尋小弟蹤跡。
最終尋到的，是小弟染血的鞋襪。
星羽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就被母親看到了。
接連遭受打擊，母親竟一時想不開，追隨父親和小弟而去。
好好的一家人，只剩星羽一個。
她絕望之際，也尋了死路。
不曾想，老天不收她。
救她的，竟是她以為已經死了的小弟，星宸。
原來，星宸因為害怕跑出家門后，被一條受傷的蛟吞入腹中。
許是那蛟傷得實在太重，最終居然被恐懼死亡而爆發極強求生欲的星宸奪了舍。
只是，由人變成蛟后，一開始，星宸並不適應身份的轉變。
他偷偷回到家裏，看到的卻是父母的靈位。
和悲痛欲絕，正欲上吊的姐姐。
大難不死，星羽又得知星宸的魂魄已完全和蛟相融，甚至可以呼風喚雨。
於是，她打算報復害得她和小弟失去一切的人。
5
「為什麼淹了泗水鎮所有人？」
星羽垂眸，雙手攥着衣角。
「蛟的能力，太強了。」
姚星嘆了口氣，「這麼多人葬身水災，貧道將水患止住，為何你們還是不肯收手？」
「我……怕你把小弟抓走，只是想讓你離開……」
星羽抬眸，緊張之色溢於言表。
「一錯再錯，貧道無論如何，也是要將這作惡之蛟收服的。」
星羽撲通跪下，扯住姚星衣袍下擺，「道長，小弟是受我指使，一切都是我的錯！若要有人對此負責，那也是我啊！」
姚星並未答話，七星劍在手，眉宇間多了一絲冷然。
星羽忽地起身，竟是要往七星劍上撞。
她懷裏的蛟鱗忽然閃光，一條不算太長的黑蛟，溫柔地把她送到一邊。
「姐姐！」
「小弟，快走！」
星羽連滾帶爬地起來，攔在黑蛟前面。
黑蛟純澈的眸子眨了眨，開口：「姐姐，做錯事就要受罰，這不是小時候，爹教我們的道理嗎？」
「可你還這麼小……」星羽身子一軟，跌坐在滿是泥水的地上。
裙子髒兮兮的，也不甚在意。
她的眼淚，如珍珠滑落：「我真後悔，讓你跟我一起報仇。爹娘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我們這樣……」
姚星不發一語，拿出乾坤八寶袋，將絲毫不打算抵抗的黑蛟收入其中。
在他轉身離開之時，星羽也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面。
「道長，小女子亦有錯，且是大錯。願隨弟弟，一道贖罪……」
姚星停下腳步，回望她一眼。
星羽一身狼狽，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前所未有地清亮。
他踏上七星劍，在星羽忐忑的目光里，示意她跟過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