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1
醉仙樓，二樓靠窗位置。
藺無修一手撐下巴，呲著一口小白牙，笑容燦爛堪比朝陽，說出的話卻好似驚雷炸響：「我是魔教教主。」
可惜他對面的人眼皮都不抬，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后，才敷衍了一個「哦」字。
藺無修有些無語，這麼大的消息，居然還比不過一杯酒？
狹長雙眸骨碌碌轉了幾圈，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手奪走對面人的酒盞，在他反應未及時，又連帶着桌上的酒壺，都從窗口扔了下去。
動作委實幹脆利落。
那人終於有了反應，隔着桌子一把揪住藺無修衣領，怒道：
「我三十年的竹葉青！藺無修，你真是暴殄天物！」
藺無修一抬手，輕易掙脫他的桎梏。又拿起筷子，就近戳了顆小丸子放在嘴裏，「楚隨風，楚大俠，你都吐了幾回血了，還喝？」
楚隨風重坐回椅子上，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把頭扭向窗外，痛惜之色溢於言表。
藺無修扶額，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得得得，我下次給你帶更好的酒來賠罪還不行？」
楚隨風這才把視線聚焦回藺無修臉上，滿意地點點頭。
藺無修嘴角抽了抽，暗道，反正這貨記性也不怎麼好，估計等他下次來時，早忘了。
2
藺無修猶記得初遇這位大俠時，他就抱着樹在吐血。
嚇得藺無修手忙腳亂地從包袱里掏出瓶藥丸，拔了塞子，就一股腦都塞他嘴裏了。
這是他偷溜出教時，從右護法那裏順來的清風玉露丸，雖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葯。
咳，就是好像給這位大俠補過了，他那張瀟灑俊逸的臉上，全是一顆又一顆的大紅痘。
也因此，藺無修充分見識了楚大俠的小氣，救命之恩非但不感激他，稍稍恢復，就把他這張同樣瀟灑俊逸的臉，揍得腫了一圈。
此事一度讓藺無修覺得，這位楚大俠，比他這正宗的魔教中人，還符合一般人對他們睚眥必報的印象。
本來呢，藺無修沒想過和楚隨風再有什麼交集。
然而，可能冤家特別路窄，一個月內，他又偶遇了楚隨風好幾次。
都快讓他以為這人是故意的了。
讓他打消這個念頭的，是楚隨風回回都在吐血。
畢竟，腦子得多不好，才會故意這麼偶遇。
藺無修不想搭理這個恩將仇報的，挺想讓他吐死算了。
可對方那慘白的臉色，虛弱的狀態，讓藺無修的惻隱之心總蠢蠢欲動。
一來二去的，倆人就熟了。
他也旁敲側擊地問過幾次，楚隨風為什麼總吐血。
楚大俠回回用那雙清凌凌的桃花眼斜楞他，再附贈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
搞得他手癢極了，就沒見過這麼欠揍的。
話是這麼說，藺無修到底還是沒動手。
不僅如此，他順來的幾瓶清風玉露丸，也都便宜楚隨風了。
清風玉露丸治標不治本，藺無修有心想回教里，問問右護法那個醫痴。
可他好不容易才溜出來，就這麼回去有些不甘心。
還沒等他下定決心呢，就被楚隨風叫到醉仙樓吃飯。
藺無修的思緒被楚隨風又一次吐血打斷了，嘆氣地攙起對方，在一片驚呼聲里，扔下一錠銀子后，從二樓窗口一躍而下。
對於本來糾結的事，他心裏亦有了決斷。
3
這一次，似乎比之前都嚴重。
睚眥必報的楚大俠，雙眸緊閉，安靜極了。
艷紅的血色，染滿他二人衣襟。
襯得楚隨風的臉，有種觸目驚心的蒼白。
藺無修腳下不停，清風玉露丸已盡，打算就近找家醫館。
還沒走多遠，就被人拽住了衣袖。
楚隨風醒了，他有些虛弱地開口：「去，我家……」
藺無修不想聽他的，但楚隨風執拗的神情，讓他終是遂了他的意。
地方倒是不算太遠，朱漆大門，綠瓦紅牆。
環境清幽，偶有啁啾鳥鳴。
「沒想到，你還挺會享受。」
藺無修褒獎一句，在楚隨風低得有些聽不清的回應里，曲起食指，叩叩敲門。
須臾，大門緩緩開啟。
藺無修幾步行至院內，還沒開口，一張大網兜頭而下。
而楚隨風，早已撤至一旁。
膚色依然蒼白似雪，表情卻再沒有原來的溫度。
4
藺無修站在網裏，望着竄出的一眾身影，從指尖泛起一股涼意，直入心臟。
原來，真的有人用這麼蠢的辦法偶遇。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誅之！」
緊接着，群情激奮，罵聲不絕。
藺無修好似未聞，只定定看着楚隨風。
「為什麼？」
楚隨風唇角緊抿，一言不發。
藺無修垂眸，任由他們將自己帶走，關在潮濕陰暗的地牢。
他有些後悔，不聽右護法的話，執意要出來。
乖乖待在教里多好，雖然右護法愛醫成痴，偶爾搞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出來讓他試吃；而左護法，則沒事兒老找他比試，不打出個勝負不罷休。
還有長老他們，天天給他看的賬冊，得有半人高。
可他們從不騙他。
地牢的燈火明明滅滅，不知時間過了幾許。
藺無修靠在牆邊坐着，一動不動。
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藺無修面前。
「我中了毒，名曰蠶絲，一年前，魔教中人下的。不會死，只是偶爾會吐血。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誰，清風玉露丸只有魔教有。」
藺無修只覺可笑，這與他有什麼相干？
單憑魔教一人作為就否定所有，正道就沒有壞人嗎？
但是他一個字都沒說，只覺得累。
藺無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全然無視了楚隨風。
就這麼被關了半個月，楚隨風又過來兩次。
這兩次，都沒再說什麼。
只看了他一會兒，就離開了。
直到幾日後，左護法把他救出去。
藺無修回到魔教，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右護法，約莫半個時辰才離開。
他讓右護法制蠶絲解藥，藺無修不想欠楚隨風的。
他和左護法一路出來，都沒遇到什麼阻礙。
且左護法告訴他，是有人通風報信，他才知道教主被關在那裏。
除了楚隨風，藺無修不做他想。
他不知道楚隨風為什麼這麼做，但是，他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了。
因為輕信被抓，算他還了魔教中人給楚隨風下毒，至於解藥，就當是楚隨風又通風報信讓他獲救的兩清之舉。
只是，他還是偶爾會想起初遇時，兩人因為小小的誤會，一個腫成豬頭，一個滿臉大紅痘的狼狽樣子。
雖然，這也是算計來的。
如果人生能只如初見，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