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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聲一拍大腿,道:「能!等我神功大成!」

「那,那能不能……」丘山惠鬆手,退了回去,跌坐在角落裏,把手架在曲起的膝蓋上。恍恍惚惚間,彷彿又見南來一路的歡聲笑語,心裏乍然矛盾非凡。這時,肚子發出一道響亮的「咕嚕聲」,丘山惠看着地上的餅,一眼又一眼,飢腸轆轆,餓得發昏的他很有些心動,甩了甩頭,將那下不了的決心和煩擾都暫時甩了出去。

李商聲不動聲色,將奪來的皮卷在地上展開,調息練功。

嬌氣的公子哥兒終於忍不住,撲過去把食物撿起來,拍了拍,雖沒狼吞虎咽,但將臟處講究地剔掉后,大口啃咬起來。

李商聲看不上他的做派,在心裏罵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餅子被他剝得只剩半個,三兩口便吞盡,吃完后似有些干噎,可又無水,只能背抵牆壁硬吞,目光泛泛望着練功的人。

李商聲多疑,見他盯過來,以為他饞自己的秘籍,便道:「常言道:君子愛口,孔雀愛羽,虎豹愛爪(注),武功再強,若聲名狼藉,不過是茅坑裏的臭蟲,過街的耗子,賢侄,你這回中原可不太平,先不說天都教摻和在內,就任歲兒那丫頭,認死理的史家人,他們會放過你?」

丘山惠心裏猛然掀起狂瀾。

李商聲看他已上鈎,悠悠落下一句:「年輕人,好好考慮考慮,識時務者為俊傑,當斷則斷,不斷則必受其亂喲!你不狠心,可就別怪旁人狠辣!」

丘山惠似是下定決心,猛然抬起頭來:「李掌門,我為你護法!還請您想法子,阻攔他們回到中原,只要,只要他們不回去,只要他們回不去……」聲音戛然而止,丘山惠垂首看着兩掌,彷彿又見當日鮮血四溢的連溪村。

李商聲噙著冷笑,彷彿在說:看,這就是你的真心話,裝什麼裝。

丘山惠自言自語:「我剛才說了什麼?」

李商聲沒答他,而是在皮卷上拍了拍:「想練么?」

丘山惠慘然一笑,他又不是史獃子,對武功能有多執著。待笑夠了,嘴角驟然一收,冷冷道:「我想要名!」

李商聲安下心,不再搭話,認真研究起《辟兵九說》,接連幾日除了取葯搜食,幾乎足不出戶,功力迅猛增長,那漲勢便叫他這一派之長都免不了驚心欣喜。只是,練著練著,卻越發疲然,似是哪裏不對勁,但又找不出原因,李商聲翻來覆去想,或許是自己急於求成,便未起疑。

日子一長,他能待得住,但丘山惠卻待不住了:「我們還要在此留到何時?再晚,他們可都啟程了。」

「你這死了爹死了師父的,腦子也不好使了是吧?當他們吃白飯的嗎?他們人多勢眾,不必親自上陣,大可放兵來追,這個時候就得裝孫子!我們得加點籌碼,至少得跑到盤越與哀牢的邊境才安全!」李商聲站起身來活絡筋骨,舒服不少,不僅功夫長進快,傷也少了許多痛苦,不由掐指一算,迎向窗外:「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就這幾日間的事。」

說完,他嘴皮上下翻動,卻沒出響聲,像是在罵髒字,大意不過是嫌棄眼前的小子不給勁。

如今就他倆,自打連溪村撕破臉皮后,李商聲也不再端著一副老好人的作派,說話罵街可比平日的粗人還要難聽。丘山惠被他氣得頭皮扯緊,腦袋鈍痛,氣息不穩,但還得仰仗他離開此地,不由忍下來,委曲求全道:「什麼籌碼?」

李商聲捏碎手中破碗,恨恨道:「大的抓不到,小的總可以!你可知我為何選這戶人家?這官老爺從前掌職為何?」

「為何?」

「土木營造。」李商聲話裏有話,「放到漢朝時,那可是實打實的將作大匠。」

「快了,機會很快就來。」李商聲單手將食物分給丘山惠,這幾日加緊練功,便少了分心,可又不肯兀那小子單獨行動,非得將他囚在自己眼皮底下,乾糧是一日不如一日,「識相點,吃了可有力氣,別瞎講究!」

丘山惠低頭翻看,饅頭上沾著血點,也許李商聲取物時使用了並不和善的手段,叫他忍不住犯嘔。

「中看不中用!」

李商聲罵了一嘴,丘山惠餓得心慌,在他逼視下,只能吃了下去。

——有血點又怎樣,反正都已經髒了,還分是臟灰,還是臟血?

——

正值三伏最熱天,即便用藥用冰,屍體也難以長久保存,加諸不奪與孔雀王妃死相慘烈,王族畢竟還有宗親,如此國喪不可能不弔唁,就怕群臣之中有口風不嚴者另挑事端,節外生枝,於是停靈入殮九日後,擇吉日入土。

巫者卜筮,八月十八日,宜安葬。

「分頭行動!」

李商聲迅速抹斷一宮人的脖子,伸手扒扯下外衫扔過去,丘山惠抓在手中,略有遲疑,他便多解釋了一句:「侍衛必然會重點排查,一個獅子衛,一個大將軍婆達伽曇,都不是省油的燈。你與他們相熟,就那位孟部族長而言,又豈是酒囊飯袋?我二人若扮作女子,更不易被察覺。」

丘山惠檢視自身,他二人膚白細膩,並不肥大壯碩,裝扮起來倒是不困難,唯有身高吃力些,但扶靈執紈人多,為顯示恭敬悲慟,多低頭緩行,倒是能瞞。

「快!」

李商聲催他趕緊換上。

恍惚之間,丘山惠眼前又浮現那張羞赧溫柔的臉,眼眶不禁微潤,上一個女扮男裝的人,還不知此刻身在何方。不等他心情平復,系好衣帶,便給李商聲推了出去,白色紙錢漫天飛舞,他的心情一如送葬。

按禮制,子嗣盡得到場,即便是不足年的奶娃娃,也給奶娘抱在懷裏,一路隨棺槨進入地宮。地下森冷陰暗,潮氣極重,不多時身子上便覺得黏膩濕噠噠,羌央睜眼,驀然開始哭泣,哭到氣緊,更是嗆咳不斷,似是對粉塵不受。

奶娘是跟在子蘭歇身邊的老人,王妃去后,可憐這孩子沒爹沒娘,留個大哥還不知根底如何,頗有一股寄人籬下的悵然,幾度掙扎后,便去哀求,只說孩子嬌弱,眼見着氣色不好,手足一場,還得尋個御醫瞧看。

哭聲回蕩,誦經聲被掩蓋,知情人開始嘀咕私語,怕只怕不奪心不甘,鬼魂不去,孟不秋冷眼掃視場中,卻是不懼的,但司監卻道未免落人口實,不利於未來兄弟情誼,江山社稷,或可通達。

孟不秋這才輕咳兩嗓子,把雜聲壓下去,准允奶娘先行離開。

這時,斜地里飛出一顆石子兒,打在奶娘的腳脖子上,她懷抱孩子不得平衡,打了個擺子眼看要跌跤。墓室至甬道擺滿大件隨葬品,擁擠逼仄,這要撞上去,小王子還不得磕個頭破血流,哪裏擔待得起!

奶娘一口氣吊在嗓子眼。

千鈞一髮之際,捧著小件隨葬品的宮女中有一人探出身子,單手托盤,騰出一手將她攙著,奶娘心裏舒坦,小聲致謝,為這姑娘仗義,怕人因此受罰還替她遮掩,把人悄悄往隊伍里塞回。

這身子一動,腿跟不上,那腳脖子腫得跟饅頭大,走路都顯得吃力。奶娘不便,四下又無閑人,正亂看時,大內監看了過來,掃了一眼他的腳和吵嚷的小王子,飛快朝那宮女使了個眼色:「東西先放放,把人送出去,快去快回。」

那宮女點頭維諾,忙攙著奶娘往外走。

地宮光線昏惑,拉扯之際,奶娘摸到宮女冰涼的手指,母性大發,忍不住將她手捂住,這一捂,宮女本能激烈地縮回,又覺不妥,抬頭去看。

兩人視線交接,奶娘一怵:「你,你不是……」

丘山惠一個手刀砍下去,左肩一頂,將人架住,頭也不回往外走,陰風陣陣撲面,他卻似沐在湯鍋里,整個人早已大汗淋漓。

說來巧,小王子羌央的哭聲驟然止歇,墓室安靜下來,孟不秋似有所聞,霍然回首,下令道:「且慢!你過來,替小王子點盞長明燈再走。」這個中恩怨他不會再提,但羌央與不奪畢竟親生父子,自此後不奪只能永遠頂着王兄之命長埋地下,父子一場,便顧念這最後一分情義。

丘山惠身子一僵,兩腿微曲,搶下孩子拔足狂奔的同時,將奶娘踢出去作人肉柵欄,又接連放倒周圍的隨葬品。奼女撕開遮蔽身形的斗篷,長練出手,將飛來的人卷開,騰身上前截殺。

這時,地宮之中尖叫起伏,李商聲混在當中製造混亂,受驚的宮人當即亂走。

侍衛亮兵,內監高聲呼喝,婆達伽曇手握長刀護在未帶兵刃的孟不秋身側,而奼女則奮力推開擋道的人,向外間追,孟不秋凝目細視,只見一隻空袖翻飛,立刻將扔下礙事的稻草假手的李商聲鎖定:「在那裏!」

「哼,永別了!」

李商聲隨手抓了個宮女作擋箭牌,隨後與丘山惠匯合,貼近地宮出口,伸手探入陰影中,撥下暗藏在內的機關——來之前,他以妻女之性命,威脅那將作大匠,向他索要了一份進出口機關圖。

機簧聲格格響動不斷,眼見石門層層落下,外間的聲量越來越小,最後止於那受要挾的宮女最後一聲喊:「不好了!地宮機關誤觸,快救駕,救駕——」

大統領調兵,獅子衛的禁軍蜂擁而至,丘、李二人隨即殺人滅口,趁亂而出。

都盧本逆流而上,忽見飛來一道暗影,拽著左右的人閃避開,這才發現落下乃是個宮女,喉部割斷,還未完全咽氣,她吃力地抬起手,指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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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引用自劉向《說苑·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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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羅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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