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遜雪

第四十六章 遜雪

回聲谷里草色半黃,蘇長生在谷里來回走了好些天,終究沒有尋到李神風夫婦遺體,這一日,蘇長生站在山下看着上面一處洞**,嘆了口氣,將追星負在身後,往山上攀爬。

山上怪石嶙峋,下面落腳之地不多,越往上凸石越多,這是蘇長生比較好久,才選定的第一個洞**。

身上半點法力用不出來,雙手雙腿更是酸軟無力,蘇長生一連幾次從高處摔了下來,將身子摔得青腫,幾乎散了架,幾次都險些閉過氣去,手上更是鮮血淋漓,咬着牙,總算爬到山洞裏,眼前山洞裏空無一物,蘇長生失望地搖搖頭,歇息一會兒便反身而下。

越往後的山洞越難攀爬,蘇長生也不氣餒,足足爬了月余,一無所獲,眼前頭頂這一個,已是第八個山洞了。

蘇長生剛剛爬進洞,便一灘泥一般軟在地上大口喘息半天,眼前山洞與先前不同,幽深,昏暗,好似通到鎏雲山深處。

歇了半天,強自站起身子,支起追星劍,往山洞裏走去。

走了許久,剛轉過一個彎角,心裏便是一驚,只見對面一個二十七八的女子正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

那女子盤膝坐在一塊白玉石邊,身前插著一把紅鞘寶劍,身着白衣,容貌極美麗,神情孤傲中帶着寂寞,蘇長生遠遠看着,便覺一股桀驁之氣撲面而來,竟忍不住額上流汗,往後退了一步。

待退了一步才反應過來,現下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抬頭梗著脖子故意往前走了兩步,立住腳往那女子身上打量,這才見她垂著的袖子上露出半朵白雲,蘇長生心裏一動,看看她身前紅劍,向前跪倒,道:「雲陽萬宜峰弟子蘇長生拜見梅師伯。」

那女子打量他一眼,喃喃道:「萬宜?」臉上起了一絲微笑,道:「原是蕭師弟的弟子,怪不得傷的這般重,果然是名師出高徒,跟你師父年輕時一般好鬥。」

蘇長生臉上不自覺顯出一絲凄涼,我好鬥嗎?我若像師父一般爭強好鬥也不會落得今日!

那女子身子動了動,緩緩從懷裏摸出一隻玉瓶丟給他,臉上竟顯出痛楚之色,額上也冒出幾點汗珠來,忍着疼痛,微微笑道:「師伯如今功力全失,命不長久,也看不出你傷的多重,這是白蓮丹,你吃了吧,上天對我也算不薄,臨死前竟還能再見一個雲陽弟子」

蘇長生手忙腳亂的接過丹丸,聞言忍不住身子一抖,驚道:「師伯……」

梅訊雪又吃力的擺擺手,笑道:「不過一死罷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蘇長生欲言又止,將瓶里白蓮丹倒出一顆,雪白透亮,有股子蓮葉的清香,抬手送進嘴裏,入口即化,便覺身上一片清涼,火燒一般的疼痛減輕不少,傷勢卻還是那般重。

梅訊雪看着他吃下了白蓮丹,嘆口氣道:「比我想的要重呢。」

蘇長生拱手道:「多謝師伯賜葯,現下已好多了。」

梅訊雪又道:「你坐下罷,說起來師伯還有件事請你幫忙。」

蘇長生拱手道謝,身子實在勞累,找了塊凸石坐下,才道:「還請師伯示下,師侄必當萬死不辭。」

梅訊雪笑笑,又感懷的拍拍身前紅雪劍,道:「咱們雲陽仙劍有六,六劍之首的龍鱗向來隱世不出,你師父梗著脖子埋了一把殘花,那把紫竹也在大戰中被他合身,能用的便只剩三把了,這一把紅雪還要你帶回去交給白師兄。」

蘇長生聞言摸摸懷裏跟幾枚珠子放在一起的雷靈子,心道怕我回不了雲陽了,不過托給上清宮也是一樣,便點點頭,口中應是。

梅訊雪笑了笑,又嘆了口氣,道:「終究對不住乾娘了。」臉上一片回憶神色,似在懷念往昔。

蘇長生不敢打擾,乖乖坐好想着自己心事,山洞裏一時寂靜下來。

良久,梅訊雪忽然緩緩道:「記得那時我八歲罷,那一日天正下着大雪,我懷裏抱着一隻破碗如往日般前去討飯。那日天可真冷,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我轉了許多人家也不見有人給我開門,只凍得眼前一片模糊。

嘴裏不住唱着詠梅調,竟暈暈乎乎的一頭撞進一人懷裏,那人懷裏可真暖和,我直往她懷裏鑽,心想便是挨上一頓打也值了。

結果她並未生氣,抬手取下我插在頭上的一枝梅花,也不嫌我臟,把我摟在懷裏,說我倆有緣呢,拉着我去客棧洗涮吃喝,還給我起了名字,把我收做義女,那幾日可真是快活,我這一輩子也忘不掉了。

她又跟我說這次是把路師兄送到雲陽修道,希望我也去,我那時雖不想離開她,卻更不想讓她失望,便進了雲陽學道。

在山上認識了白師兄、劉師兄,還有後來的柳師妹、張師妹,許許多多人,我性子桀驁固執,又冷漠孤僻,大家卻從不嫌我,對我極好,那時大約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了。

後來跟他們去了趟火靈谷,又在冰原、大澤偶遇幾次,每回都被他捨身相救,死裏逃生,慢慢便對他情根深種,不能自拔。只是他最後還是娶了那個女人,那時便想,我這樣的女子他又怎麼會喜歡?沒有她溫柔,沒有她賢淑,也不會養孩子教孩子,整日裏只會舞刀弄劍,他哪裏會喜歡?」說到這裏終究忍不住流下淚來。

梅訊雪嘆了口氣,從旁邊玉石上拿下一個盒子,摸了摸,笑道:「他終究不喜歡我!」

又丟過兩枚玉符,笑道:「你回了雲陽,跟路師兄說一聲,就說雪兒對不起乾娘了,這兩枚天符還是義父送我的,如今留之無用,也給你罷,記得離去時將洞口填了,想必他也不喜歡旁人來這裏打攪。」

梅訊雪凄然一笑,喃喃道:「他不喜歡我是他的事,不過你李香雪能做的,我一樣能做,呵,梅訊雪……」聲音漸漸低下去,蘇長生一驚,忙叫道「師伯!」起身就要前去查看。

正要抬腳,眼前憑空出現一位花衣女子,蘇長生心裏一驚,剛要向那女子詢問,才發現全身一動不能動,心裏卻也不惶恐,只定定看着那女子背影。

那女子顫巍巍的伸出手輕輕撫摸梅訊雪臉蛋,低聲呢喃道:「雪兒!」,眼裏掉下幾顆淚珠,良久,轉眼往玉石里看看,眼角戾氣一閃,卻只發出一聲長長嘆息,身子漸漸變淡,最終消失不見,空中只遺留幾片粉紅色荷花瓣,飄來盪去,將要落地時,又消散成許多靈氣。

蘇長生手腳這才恢復如初,走到梅訊雪跟前,往玉石里一掃,跟自己猜想的一模一樣,這玉石乃是用冰原寒玉做的寒玉棺,李神風夫婦便躺在玉棺之中。

蘇長生嘆了口氣,剛要拿起紅雪劍,便聞「嗆」的一聲,一把通體藍色的長劍浮在梅訊雪頭上,劍體上飄着許多紅色雪片,那劍在梅訊雪頭上轉了一圈,便化作一堆白色灰末掉在梅訊雪身前。

蘇長生看着一地的白末,心裏一縮,竟毫無徵兆的掉下淚來,又拿起梅訊雪手裏盒子打開,便見裏面放着兩屢系成結的頭髮,盒頂背面畫着一株連理枝,上面各立着一隻比翼鳥,蘇長生想了想,雖是萬分慚愧,終究忍不住把梅訊雪放在李神風另一側,在洞口扔了一枚天符,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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