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芙蓉

蘇長生出了鎏雲山，摸摸懷裏天符、雷靈子便要往木靈宗行去，走不多遠，上了一處官道。

在官道上辨明方向，剛要抬步，遠處幾匹駿馬並排疾馳而來，眨眼已到了跟前，蘇長生身子不便，連退到路邊都來不及，迎面一個滿臉絡腮的中年漢子呵斥道：「小兔爺，找死嗎？」哈哈笑着，幾匹馬便要衝撞而來。

蘇長生以劍支地，身子正疼，反應也不靈活，心裏惱怒，抽出劍來便要砍去，又一個中年人哈哈一笑：「還是個耍性子的小兔爺，老三，可別讓少主笑話。」那絡腮鬍子笑道：「哪能？」

耳邊又傳來一聲女子驚叫，「小心」蘇長生身子一緊，便被一條鞭子裹起要拉到路邊，此時駿馬也到了身前，眼看便要來不及，便見那馬人之人，各自一提韁繩，身下馬兒嘶鳴一聲，一躍而起，紛紛從蘇長生頭上越過，遠遠落在地上，便聽一個年輕人哈哈笑道：「俊相公，開個玩笑而已，不必害怕，些許銀子買些酒水壓壓驚罷。」隨着聲音一錠銀子落在蘇長生跟前，那年輕人馬不停蹄，疾馳而去，待最後遠遠傳來一句：「青城陸吾劍有禮了！」時，幾匹馬已遠去了。

耳邊又傳來剛才那女子驚呼，又「哎呀」一聲，高叫道：「陸少俠等一下！」眼看幾匹駿馬消失在眼前，那女子惱的跺跺腳，「哼」了一聲，手持着鞭子另一頭走到路中間，恨道：「臭書生，都是你，把我相公給放跑了！要你賠！」說着惡狠狠瞪着蘇長生。

蘇長生正盯着身上鞭子搖頭，鞭子可不正是自己的蛟縛索嗎？又見那女子身後背着把大劍，正是人皇，不由失笑，剛要說些什麼，體內涼氣猛的一衝，橫衝直撞的沖開全身破損經脈，聚向丹田，蘇長生「哇」的吐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向後倒去，模模糊糊間聽那女子又驚叫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長生緩緩醒來，才見自己躺在一處山洞裏，身下鋪了厚厚茅草，那紅衣女子正坐在山洞另一邊，背靠山壁睡的香甜，蘇長生看看她，搖頭笑笑，稍微運氣，身子猛的一痛，才發覺丹田中已聚攏了無數白氣，上下翻騰，剛要起身，丹田白氣向上一衝，「翁」的一聲，又吐了一口鮮血，昏迷過去。

朦朧間嘴裏似有人正給自己餵食，蘇長生睜開眼便見那女子手舉一隻瓷碗一臉溫柔的給自己餵食，見他睜開眼，立馬換了一副惡狠狠表情，道：「你還我相公來！」

那女子似越想越憋氣，放下手中琬勺，道：「餓死你個王八蛋，那可是四秀之首的陸吾劍啊，多好的機緣，你怎麼就不等小女子一下，跟小女子認識認識，也好以後拜堂成親？大好的機緣被你這混蛋弄丟了，本女俠決計饒不了你！」說着咬牙啟齒的狠狠擰了蘇長生一把。

蘇長生胳膊一疼，皺眉心道：「哪來的花痴？母老虎一般！」如今身子動不了，便不還口，免得遭罪。

那女子長相極美麗，十七八歲年紀，當得起什麼「膚若凝脂、眉似新月、明珠生暈」之類言辭，只是神情頑劣惡毒，當然，這「惡毒」兩字是蘇長生自己加的。

過了一會，那女子嘆口氣，端起瓷碗，道：「罷了罷了，定要撐死你個王八蛋！」

蘇長生本想說自己不吃也決計餓不死，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去，被這女子一勺勺喂著，冷冰冰的心裏，突然有些溫暖。

吃過飯，那女子眼光掃掃追星，哼道：「讀書人帶的什麼破劍，我看看！」蘇長生見她喂自己時，目光便好幾次掠過追星，現下又這麼一說，心裏忽然流過一道暖流，想必自己昏迷時她也忍住了，對眼前這紅衣女子似又認識一般，也許頑劣花痴只是外表罷？不過這般喜愛兵器也決計不是什麼可愛女子！

那女子卻不管蘇長生願不願意，徑自取了追星，拿起劍鞘便是一陣讚歎：「好劍好劍，單看劍鞘就不比那武林中排在第一的什麼化魄差。」「嗆」的一聲，寶劍出鞘，那女子皺眉哼道：「什麼玩意？好醜的黃蛇，煞風景！」

蘇長生聞言渾身一震，眼角不自覺留下兩道淚水，笑道：「你喜歡就送給你罷!」

那女子喜道：「真的？」

蘇長生點點頭，笑道：「不過得把你那鞭子跟大劍給我！」

那女子呸道：「想得倒美，你這追星便是好上一萬倍我也不稀罕，哼哼，這大劍雖是我撿的，不過可珍貴著呢，本女俠一定要尋到這大劍主人，能用這麼一把大劍，想來該是個冷漠英俊的大好男兒，做我夫君做定了！」

蘇長生差點吐出一口血來，看看這女子，果然是個十足花痴！

蘇長生有心岔開話題，道：「在下蘇長生，敢問姑娘芳名？」

那女子道：「蘇長生？書生？蘇生？哦，我喚作，嗯，我喚作商秋芙，涼州商家堡就是我家了。」說罷仔細打量蘇長生臉色。

蘇長生心裏暗笑：「商求夫？你這可不是商求，是硬搶！」口中道：「多謝商小姐救命之恩。」

商秋芙看看蘇長生，心裏嘆息：「他果然不是武林……」便有些意興闌珊，隨意擺了擺手，低聲啐道：「白長了一幅小白臉！」

蘇長生身子不敢動，每日便有商秋芙做了飯食餵過，到後來手臂能動，也就不再勞煩她。

那商秋芙自他手臂能使之後，隔些日子做些蒸肉、腌菜、乾糧之類，便不知所蹤，一連多日才返回來，每次回來臉上都有惱色，對着蘇長生劈頭蓋臉便是一頓呵斥，蘇長生也不在意。

過了兩月，那許多白氣竟在丹田裏凝成一個白色內丹，比之所結元丹小了許多，那內丹上流出一條白氣，沿着天闕往元神流去，速度極慢，至此蘇長生總算能站起身子，雖然走路顫顫巍巍，不比老太婆快多少。

這一日蘇長生用過飯食，第一次出了山洞，才知道住了兩三月的地方原在一座小山谷里，山谷四面絕壁，一道細小山澗流進谷中，所積水窪便佔去山谷一半，看着四面高山回憶半晌，才想起這裏仍在鎏雲山中，卻不是回聲谷，四面看不到入谷路徑，也不知她怎麼尋到這裏，往常怎麼來返。

谷中寂靜，蘇長生坐在水窪前想着心事，良久，摸了摸懷裏幾樣物事，便心安許多，展顏一笑，許多心事隨風飄散……

天色近晚，那商秋芙背着一個大包袱滿臉是汗的從不遠處一處山壁里閃身而出，見了蘇長生嘖嘖譏誚道：「今日怎麼想着出來了？快看看身上發霉沒有？」

蘇長生已習慣她這般言辭，聞言一笑，也不在意。

那商秋芙幾個跳躍便下到地上，功夫倒是不錯，將包袱甩在地上，往地上一躺，叫道：「姑奶奶累死了，蘇生，來給本女俠捶捶腿，養活你個小白臉可真不容易！」

蘇長生笑問：「今日可尋得如意郎君？」

商秋芙大咧咧道：「沒，早著呢，現下看見那些滿臉橫肉的江湖人便心生厭惡，跟你在一起時間長了，心裏越發看不起那些點頭哈腰，爭名逐利，整日打打殺殺的男人。可惜你一點武功不會，真可惜！」

蘇長生笑道：「你說的是廟裏的神仙罷？這世上又有哪個願意為人奴，為人仆，又有哪個願意整日裏打打殺殺，我若不是被你養著，怕早化作一堆白骨了。」

商秋芙擺擺手，道：「隨你說，反正我找不着男人都賴你身上了！」

蘇長生嘆了口氣，看着滿天星斗默默無言。

良久，商秋芙笑道：「想不想聽故事？」

蘇長生點點頭。

商秋芙笑道：「還是第一次跟外人說呢，你該深表榮幸才是，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簡直欠打！

那是我三四歲的時候罷，家裏來了一群惡人，殺人放火，爹爹護着我跟娘親殺了出來，一路逃亡，後來終於在一間破廟裏被團團圍住。

那一日雨下得正大，爹在大雨里護著娘親往外殺，爹爹流了好多血呢，後來……後來娘親為爹爹擋了一刀，便死在那裏了，正巧并州白虎堂的童叔叔路過，路見不平，護著爹爹跟我殺了出來，兩人連娘親屍首也沒搶出來，我那時年紀小，不知道什麼是死，只是看着娘親躺在雨里一動不動，心裏惶恐，叫了好幾聲『娘親』，可娘親就是不理我，我看不明白，心裏以為她生氣了，把頭縮進爹爹懷裏不敢言語。

爹爹又帶着我東躲西藏好幾年，眼前這山谷我也住過好些年呢，爹爹把它叫做希望谷，是不是很難聽？在這裏過了幾年，爹爹終於武藝大成，將那些人殺了乾淨，在涼州建下商家堡，從此沒再娶妻。

我知道爹爹心裏覺得欠了娘親跟我，我也知道爹爹其實很想有個男孩兒，繼承他的偌大家業，不枉他商澤的一世英名，便給自己定下一個心愿，找一個武功絕世的男子，跟他生一個姓商的兒子，護着他長大，護着他接下爹爹的家業，讓世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商家堡是商澤商大俠孤身一人歷經磨難才建下的！

這一次來并州本是瞞着爹爹要找童叔叔幫我這個忙的，沒想到白虎堂里人說他不在，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實現這個願望。」

商秋芙嘆了口氣，指指天上星星，「小時候就在這個谷里，我坐在爹爹懷裏看着滿天星星，問娘親去哪了，爹爹便說娘親去了那顆最亮的星星上看外公外婆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後來我長大了，便沒再問過。

我聽人說這世上最大的恩賜是給自己、給別人留一個希望，便一直相信娘親是在那顆星星上看外公外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商秋芙眼中含淚，摸摸懷裏人皇「這個人最好永遠也不要出現……」起身進了山洞。

蘇長生看着滿天星星，低聲呢喃「希望谷？」

這一日中午，蘇長生正坐在水窪邊深思劍術，便聽商秋芙叫道：「蘇生，吃飯了！」蘇長生站要起身，丹田裏內丹似突然聚起全部能量，猛的發出一條白線直衝向元神，蘇長生身子一晃，張嘴一口鮮血吐出，忙盤膝坐下閉目用功，便見那白氣來勢洶洶，天闕上雜亂零落的先天靈氣全被衝到一邊，那白氣勢不可擋，一路衝進元神之中，腦子「嗡」的一聲，似當初立天闕般，一股陰涼白氣從頭頂百會衝出，各種神通紛紛又來，無數零碎的先天靈氣紛紛爭先恐後融入那白氣之中，接着丹田裏內丹一縮一漲，無數先天靈氣紛紛入體，化為玄黃二色流向丹田。

谷內猛的起了大風，不停旋轉，以蘇長生盤身之地為漩渦，無數草木，石頭隨着旋風旋轉，整個鎏雲山大風狂嘯，也不知多久，風勢漸消，丹田裏內丹化為陰陽兩極，入體靈氣全都化作玄黃二色，玄氣冰冷，流進陰極，黃氣暖熱，流入陽極，陰陽內丹緩緩轉動，每轉一次，便引得無數靈氣入體，轉了無數次，竟從丹田往元神移動毫釐，幾乎看不出來。

蘇長生睜開雙眼，兩眼一黑一白，黑白兩色慢慢消退，許久才恢復正常，隨意一揮手，一道靈氣飛向遠方，遠處高山上一截山頂轟隆粉碎，蘇長生在心裏比較半天，暗自猜測該有地仙初期修為了罷？

剛站起身子，遠處三道流光閃來，正是兩把劍一條蛟縛索，抬頭看看，天色剛明，嘆了口氣，往洞裏走去，商秋芙昨日見了那般光景便未再出洞，在洞裏哭了一場，趁著夜色悄悄走了，蘇長生五識外放，對洞裏諸事都查看的清楚。

進了山洞，輕輕抬手，一頁紙緩緩飄進手裏，「蘇生，我走了，大劍跟鞭子便留給你了，從此你便是他們主人了，你要收好，還有，其實我叫做商秋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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