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查不出原因的心臟早搏和胸悶

第5章 查不出原因的心臟早搏和胸悶

空空其實體會過這種竹籃打水的感覺,自己明明覺得案子的成效是盆滿缽滿,但後來的反饋卻似乎是無功而返。

每個人都像一座孤島,都渴望與外界建立連接。如果與其他島嶼沒有上策、中策的連接方式可選,那麼下策是唯一的出路。

胸悶的「AI機械人」

小玉傳來一份資料,來訪者的頭像和網名都是「AI機械人」。

空空粗略看了一遍,癥狀是莫名胸悶,又是個軀體化案例?

「這個案子難度估計不太大,你差不多能接的。」空空說得風輕雲淡。

「不要不要,我還沒底氣。」小玉一口回絕。

「沒底氣?好吧,那就這麼定了,你來接!」

「我要是搞不定怎麼辦?會砸招牌的!」小玉不能理解空空的腦迴路。

「招牌你可能還真砸不了,這個案子我可以帶着你接。」空空拋給小玉一顆定心丸,「你先把來訪者的基本資料分析給我聽。」

求助的是一位21歲的單身女大學生,她的自述資料如下:

人際關係還好,現在跟舍友玩得不錯,外面也有一些朋友。核心困擾是感覺自己不夠努力,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努力。

想知道往什麼方向努力,這樣自己才不會惦記其他選擇,哪怕錯了也不後悔。

滿分10分的話,給自己的困擾程度打7分。

自己希望達到的目標為:在不影響學習和交際的情況下,每天都抽出一些時間,開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並取得一定成績。

「從這部分來看,我感覺她除了有些年輕人普遍存在的瞻前顧後和無所適從之外,沒太多不對的。只是大學生糾結的通病嘛!」小玉說。

「嗯,不僅要推測,還得會自己找問號。比如既然是通病為何會有7分的困擾?『現在』跟舍友玩得不錯,那麼之前呢?我只舉例而已,你繼續。」空空示意小玉往下推進。

繼續看來訪者自述資料:

與朋友聊天的話題有點少,跟舍友的交流中開玩笑佔多數。朋友中男性較多,特別是在網上都聊得挺好,但見面比較少。

現在的情況好多了,不再吃藥了,就是在一些情況下會難受。主要是胸悶,有時會頭暈。沒事的時候會亂想,越想越難受。會幻想一些小事情,過一段時間就感覺沒啥大不了了。複習時腦袋會卡殼,掛科也會鬱悶好久。在網上聊天時也會難受,但又想聊。

實驗室的事也挺糾結,自己連打醬油的都算不上。唉,有時感覺自己挺懶的。我現在經常做的就是體會自己的情緒,希望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難受。學校的心理老師說要每天進步一點點,活在當下,要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忙起來。我常常把心理老師的話忘在一邊,但總體還好。

「吃的什麼葯,吃了多久?」空空問。

「抗抑鬱和治強迫症的藥物,吃了一個月也就沒再吃了。來訪者說是因為自己感覺沒啥作用。」小玉已經了解過相關的信息。

「沒啥作用倒也正常,畢竟單純用藥物抑制機能而不找原由,至多也是揚湯止沸。」空空接待服用精神藥物的來訪者越多,就越覺得要找到心理根源。

「說個題外話唄。其實吧,如果懶是問題,那我問題還挺嚴重的。除了沒吃藥、沒胸悶、沒頭暈,我覺得自己其實和她差不多。」小玉的語氣有點尷尬。

「如果懶是問題,你能嚴重得過我?」空空表示不屑。

「對了,關於懶,你怎麼看?」小玉問。

「我覺得懶分兩種。一種是穩健的懶,另一種則是散漫的懶。」空空稍微想了一下,說。

「……」小玉無言以對。

「虎行似病,鷹立如睡,雄踞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很懶,因為它們有懶的資本。畢竟它們鮮有天敵,用不着擔心遇襲。這種懶表現在同一物種當中也是一樣的。你知道呆若木雞這個成語吧?」

「就是形容一個人很木訥?但是呆和懶不是一回事吧?」小玉提出質疑。

「以訛傳訛了,『呆若木雞』出自莊子講的小故事,說的是最厲害的鬥雞既不是氣勢洶洶,也不是目光炯炯,反而是不動聲色像木頭一樣的傢伙。這樣的鬥雞懶得彰顯氣勢,懶得多費力氣,因為它能最精準地奪取勝利。這種就是穩健的懶。」空空講著典故。

「好吧,我只好承認小學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小玉自嘲。

「別讓體育老師背鍋,你和來訪者的懶可能屬於第二種——散漫的懶。」空空毫不客氣。

「好嘛,這又是種什麼懶法?」小玉就著話頭往下接。

「聽說過樹懶吧,那種動作遲緩到你以為自己在看慢鏡頭的生物。但是,它一旦需要游泳過河去求偶交配,那麼你會驚奇地發現它是可以行為敏捷的。為什麼呢?」空空想啟發小玉。

「嗯,為什麼呢?難道是愛的力量?」小玉插科打諢把球傳回給空空。

「因為它平時即便再勤快也沒啥用。它的天敵實在是太彪悍了,無論它是奮起反抗還是落荒而逃都阻擋不了被秒殺的命運。所以保持散漫的懶,起碼意味着不至於操心勞神,至少還能安心享受此時的舒適感。」

「所以兩種懶的區別,一個是不花多餘氣力的智慧,另一個是沒有盼頭的懈怠?」小玉試着總結。

「其實也不用區別什麼智慧和懈怠,搞得像誰好誰壞的樣子。都是智慧,也都是懈怠,只是不同的生存策略而已。」空空對小玉喜歡貼是非標籤的習慣不以為然。

「這麼說來,蹺腳老闆和甩手掌柜可就說不好是褒義還是貶義啦?」小玉開始舉一反三。

「那當然啦,懶本來就不是一道是非判斷題。」空空表示贊成。

「嗯,懶不是問題就好!關於來訪者的胸悶,接下來的內容有不少信息。」小玉圈出了來訪者的自述資料:

從小到大,自己的人際關係一直不太好。因為又臟又沒心眼,所以從小學起我就被欺負。後來有幾個關係好的同學也由於發生矛盾不理我了,現在偶爾會聯繫。

到了大學,跟舍友關係也不太好。之後有一個學長追我,這是我的初戀。我什麼也不懂就跟他在一起了,也跟他上了床。後來分手了,感覺心裏很空,出現了胸悶。自己傷心了很久,感覺胸悶慢慢變得嚴重。

學校里的、網絡上的心理師我都找了,最後不得已去校外尋求當面的心理援助。當時做了心理量表,超過正常分數範圍不少。而諮詢了三次之後,那位女心理師說我太依賴她了,讓我還是去找學校的心理老師。我們學校的心理老師難預約,諮詢效果也不太理想,我去了幾次也就不去了。

期間的幾個月,一有時間我就去實驗室「學習」,晚上很晚回宿舍。上課卻不聽課,只是抄作業。

這段時間感覺心情特別不好。這學期開學本來就經常胸悶,而且越來越嚴重。喝汽水吃零食的時候,心情會好些,但也只是暫時的。不想上課,感覺現在學的東西以後工作也用不上。所以就算去上課也是玩手機,就算逼着自己去自習也是在教室睡覺。

後來又跟舍友發生了矛盾,我又去找了之前校外的那位女心理師。諮詢了五次,她說我應該過得充實一點。最後我沒堅持下來,於是又跟舍友發生了矛盾。心理師就說我根本沒聽她的,又讓我找學校老師。然後我就繼續跟舍友大小衝突不斷。

節前的一個周末,我睡覺打呼嚕。有個特彆強勢的舍友把我叫起來,說我不講個人衛生,不長心,不會說話,說我打呼嚕會導致她每天晚上睡不好,說她自己身體出現了狀況,前幾天還曾昏倒過。她說了兩個小時左右,警告我,一個月內如果還改不了打鼾的習慣,她是不會讓我好過的。我全程幾乎沒怎麼說話,只是哭。

我又去找學校的心理老師,然後出現各種差錯和烏龍,反正最後也沒約到。

空空看着資料,發現導致來訪者最後也沒約到學校心理老師的經過沒啥有價值的信息,於是讓小玉說重點。

「被分手、胸悶、無心學業、與舍友的關係、依賴心理師,似乎都蠻重點的。」小玉有些暈頭轉向。

「你試試看能不能排個輕重順序或者找個因果關聯。」空空說。

「胸悶、與舍友的關係、依賴心理師,可能都是『果』。至於『因』是什麼,可能是與前男友的分手,更深一層可能是來訪者從小人際關係一般,再深就到家庭的成長環境了吧?而無心學業也可能是和我一樣,對專業本身不感興趣。」小玉邊想邊說。

「嗯,聽着像那麼回事。但這些只是推演,都需要進一步驗證。你繼續吧。」空空提醒小玉。

小玉繼續發來來訪者的資料:

沒上學之前感覺很幸福。父母是賣菜的,但會教我認字畫畫。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我媽拿着報紙讓我念,教我那些我不會的東西。

可能主要因為我又髒心眼又少吧,上小學的時候同學都欺負我。尤其班裏的一個男同學總是想着法兒欺負我,我又打不過他。記得六年級的時候,還有一群女生當着我的面說讓我跟他結婚算了。小學的記憶就這些了。

成長中對我影響最大的兩個階段分別是初中和高中,因為各種原因,本來很好的朋友不理我了。

「根據這段描述,你有了什麼推測?」空空問。

「感覺她像個朋友很少且不太會打理人際關係的女學霸,可能在同學眼中是有點孤僻的怪咖。」小玉說。

「核心困擾大約就是胸悶與人際關係。深層的諸多原因值得進一步挖掘。如果找到困擾的情結就解構掉,如果存在能力缺失就給她制訂訓練方案。怎麼樣,這個案子不難吧?」空空示意小玉可以接手了。

「嗯,不怎麼難……不對!怎麼不難?你如果現在就想當蹺腳老闆和甩手掌柜,那就是屬於散漫的懶!因為我還根本沒有底氣!說好的帶我呢?這就帶完了?嚴厲譴責,堅決抵制!」小玉撒潑打滾地強烈抗議。

「那怎麼帶?大不了你每次的進展我都再幫你看一眼唄。」

「這還用說?前前後後地出謀劃策是必需的!你得在開始前,拿個類似的案子帶我復盤,好讓我有個借鑒。」小玉提起要求來一點兒不含糊。

「先帶你復盤?大姐!那還要你接個啥案子,不如我自己來得了唄?」

「大兄弟,你雖然不近視,但是別短視啊!你帶我接完這個案子,以後這類案子不就都能輕鬆甩給我了嗎?我這麼聰慧過人,一學就會,你可是一本萬利、穩賺不賠啊!」小玉給空空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遍算盤。

空空一想,似乎也有道理:「成,你自己從檔案里挑一個吧。」

「那就挑查不出原因的『心臟早搏』吧。你定時間,我都OK。」小玉似乎早就做好準備要啃下這塊硬骨頭,做好了局就等空空往裏鑽。

需要撥打120的「心臟早搏」

約好時間,小玉和空空在網絡兩邊各自打開了檔案,開始復盤一個「心臟早博」的案例。

這個「心臟早搏」的來訪者是位28歲的單身女性,大學畢業,職業是文員。在人際關係上,與朋友之間還算好,工作上對個別同事比較反感,但不得不為了工作而交流。

年底放假前一天晚上8點左右,來訪者喝了一杯咖啡。到凌晨一二點的時候心跳加快、頭腦發昏,有瀕死的感覺。叫了救護車去醫院,做了心電圖和抽血檢查,卻沒發現有什麼問題。之後的一段時間就感覺心臟不舒服,精神不振、驚慌、失眠。只好又請假,去醫院檢查。然而也沒有查出什麼大毛病,就是心跳速度比一般人快,還出現了心臟早搏。出院以後繼續工作,身體還是沒恢復正常。晚上睡不好覺,老是驚醒。白天沒精神,整天都感覺渾身乏力。加上工作上的煩心事多,壞心情也一直得不到緩解。越想越慌張,整天提心弔膽,對事物提不起興趣,容易驚慌,不能接受負面消息,已經嚴重影響了正常的生活。

她本來想辭職,但是為了年底的獎金一直在堅持,強迫自己完成工作。到後來,失眠更嚴重了,對睡覺產生恐懼,一到晚上就緊張和慌亂。老是在快要入睡的時候驚醒,總感覺心臟不舒服,覺得自己心臟有病,怕引起其他疾病。

前後去了很多醫院檢查身體,診斷都是沒問題。到醫院精神科檢查,醫生判斷她屬於中度焦慮和重度失眠,服用過兩次藥物。

「我挑的這個是不是太難了?」小玉看完基本資料已經出現了畏難情緒。

「這個難度不大,不過關於軀體化的倒是還有挺多案子可以挑。比如那個被強姦犯挾持還好僥倖逃脫的女性,之後對陌生男性的安全距離從平均水平的1米左右變成了10米以上。一旦有陌生男性突破安全距離,她就會顫抖、抽搐,直至暈厥。」空空給小玉推薦備選的案子。

「別別別,那個我覺得更加搞不定。搞不好我自己都被整出陰影來。」小玉覺得不妥。

「上周不是才結案一個林妹妹似的軀體化達人?情緒原因導致頭暈、胸口疼、肚子痙攣、手腳發冷,這個有興趣嗎?」空空搞不清小玉到底想復盤一個怎樣的案子。

「那個太複雜了,我覺得自己可能會受到暗示。」小玉還是覺得不對路。

「這也怕那也怕,怎麼在這行混呢?再說了,程度太淺的案子我也沒有啊。要不我也不給建議了,隨你自己挑。」空空打了個哈欠,有點犯困了。昨晚空空和一位道長聊了個通宵,飲酒喝茶,把玄學儀式、風水、姓名、配飾、符咒的規律都攤到桌面上講——其實和心理暗示的機理絲絲入扣,空空感覺受益良多。

「哎,不換了,就這個吧。」小玉可能聽到了空空的哈欠聲,硬著頭皮接受了。

「心臟早搏」的那個案子,第一次預約時,空空與來訪者確認了基本情況,了解到她在生活和工作中都會產生焦慮。空空簡單講解了催眠的基本原理之後,將來訪者導入夢境。

來訪者在夢境中抽離出自己的身體成為旁觀者,透視躺着的自己,發現那個自己的胸口很堵。

「心臟早搏就對應着胸口?一定會對應得這麼准嗎?有可能會對應到別的部位嗎?」小玉問。

「不同部位的軀體化往往都有對應的原因,一般倒是對應得准。但要是沒對應上也無所謂,反正是通過解構情結來搞定導致軀體化的能量源嘛。」空空說。

「那什麼時候會對應得不準呢?」小玉的語氣中有了些恐慌,畢竟復盤之後就要自己接案子了。

「這個說不好,不過你只要緊跟着情結的能量源,慢慢抽絲剝繭就好了。也不必刻意追求一招制敵,那樣容易適得其反。再深的機理你也別問了,問了我也不懂。」空空攤牌。

接着復盤。

空空和來訪者走進來訪者躺着的那個自己胸口的能量源當中,來到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邊。

「懸崖邊的深淵意味着什麼?」小玉問。

「你覺得呢?自己先想,有個想法了才能有碰撞。」空空覺得,不經過大腦思考張口就問,這對於心理師而言是毛病,不能把小玉慣壞。

「尼采說,當你在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望你。哎呀,怎麼感覺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小玉有點感慨。

「尼采還說了,一直與怪獸搏鬥的人要小心自己也變成怪獸。怕不怕?」空空在火上猛澆了一勺熱油。

「啊呀,別再嚇我啦!看着你當催眠心理師還沒啥,等到我自己要上手怎麼就變得這麼邪乎呢?」小玉長呼了口氣。

「可不是嗎?看別人都是八仙過海,輪到自己就是泥牛入海。別扯遠了,如果換成你走到懸崖邊,看到了深淵。體會一下,什麼感覺?」空空言歸正傳。

「嗯……會恐高!但覺得可能有怪獸或寶藏,還有點想知道深淵底下究竟有什麼。」小玉一點一點表述著。

「挺好,為什麼會恐高?」空空問。

「怕摔下去啊!」小玉覺得空空的問題很無聊。

「為啥怕摔下去?」空空接着問。

「因為會死得很慘唄!」小玉感覺空空的問題莫名其妙。

「你如果不下到深淵底部一探究竟,自己對怪獸或寶藏的好奇會不會消失?或者說,怪獸或寶藏對你產生的影響會不會消失?」空空的問題很跳躍。

「不會,畢竟我似乎能感覺到些什麼。」小玉若有所思。

「沒錯,當事人能感覺到那裏有東西存在,而那個東西對自己是有影響的。關於懸崖邊的深淵,你目前了解這些就足夠了。對了,你剛才說似乎能感覺到些什麼,是對這個案子還是對你自己?如果是自己,你一會兒在我們復盤的時候也留意一下,說不定會順手解構了自己的情結。」空空意識到剛才可能也觸及了小玉的「懸崖」「深淵」。

「嗯,好,我們繼續吧。」小玉整理了一下思緒。

作為夢境中的主宰者,來訪者採納了空空的建議,先試着懸浮在空中,為下到深淵底部做準備。

來訪者飛行自如之後,在空空的陪伴下向深淵徐徐下降。

光線越來越弱,深淵深處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來訪者的雙眼放射出光芒,她看到兩邊的棕色崖壁凹凸不平,中間則是一條接近枯竭的河流。河流上游不遠處有一塊黑色巨石阻斷了水流,只剩淺淺的水在河床中間潺潺流淌。

「如果這個畫面表現的是堵得慌,那就還蠻形象的。」小玉說。

「嗯,你還需要什麼信息?」空空問。

「凹凸不平的棕色崖壁是指什麼?還有就是關於石頭的更多細節。」小玉想了想,答道。

「搞清楚信息之後呢?」空空再問。

「如果巨石是情結,本身就直接解構啦。如果不是,至少也該是條線索吧,追着去找能量的核心就好了。」小玉很快進入狀態。

「這思路不是挺清晰的嗎?怎麼會沒底氣?」空空搭了一句,繼續復盤。

來訪者看見石頭比較光滑,密度卻不大,同時還發現河岸上有一棵樹。

空空給了來訪者兩個建議,供她選擇。一是扛個大鎚把石頭砸碎了,疏通水流;二是賦予這塊巨石人格化的生命,之後找這個生命談談。

來訪者選了第二種,於是巨石也應聲開始發生變化。

一會兒的工夫,巨石變成了一個腳不着地的傢伙。他似乎沒有腳,也沒有脖子,長得還很醜,身上披着黑色的布,所以全身都是黑的,他說自己的名字叫作煩惱。

來訪者對這個傢伙有一些畏懼,更多的是厭惡,卻束手無策。

「如果換了你是心理師,打算怎麼辦?」空空問小玉。

「檔案寫了呀,給巨石先生貼標籤。」小玉耍小聰明,想偷懶。

「我問的當然是除了貼標籤還能怎麼辦?」空空不依不饒,逼着小玉動腦子。

「嗯,可以問問巨石哥嘛,也可以回溯時間看看他的來歷啊。」小玉跟了一大堆案子,對技法已經耳濡目染得能夠信手拈來了。

「那麼這些對策的底層邏輯是什麼?」空空緊追不放。

「自知方能自控嘛,讓來訪者充分了解到自己潛意識中的情結產生和運行的原因,之後如何處置就能夠自己定奪啦!」小玉組織著語言。

「很好,繼續。」空空對小玉的答案表示滿意,接着復盤。

空空請來訪者給巨石哥貼上三個標籤。

「煩惱」「怕死」「想妥協」,來訪者把標籤逐一貼在這個披着黑布的傢伙身上。

其實,當來訪者貼完標籤,空空心裏已經洞若觀火了。這個心魔也就這點能耐,來訪者一眼都能看穿了,搞得空空感覺自己都沒派上用場,實在是沒啥存在感。

「接下來怎麼辦?」空空問。

「可知了就可控了,把能量吸收唄!」小玉似乎已經熟悉程式化的「套路」了。

「你往下看看,這個案子的處置是把能量吸收了嗎?」空空有點擔心小玉了,思維定式可是會把自己「套路」了的。

檔案記錄中,來訪者將披着黑布的傢伙請出了河道,再變回了巨石的樣子。接着把巨石化成了很多的石子和泥土,把整個峽谷的底部填充墊高,把河岸上那棵樹也移栽到了懸崖峭壁上。

來訪者還留出了河流的通道,使之變成暗河。她的視線透過表層,看到暗河沒有了巨石的阻礙,水流很順暢,水質很清冽。

「當時是把能量轉化了,沒有吸收。」小玉喃喃自語。

「轉化和吸收的區別是什麼?」空空又開始問了。

「轉化在外部完成,而吸收則納入來訪者體內的能量循環?」小玉試探著回答。

「外部?誰在外部?哪兒有外部?我們營造的夢境發生在哪兒?」空空提了一糖葫蘆串的問題給小玉。

「營造的夢境來源於來訪者潛意識的投射啊!對哦,沒有外部,這麼說來轉化和吸收其實是不是沒什麼本質區別?」小玉有點摸著門路了。

「沒錯,究其本質還真就沒啥區別。只不過把困住來訪者的能量形式和位置做個調整而已,怎麼合適怎麼來。」空空提點完小玉,又繼續復盤。

調整完深淵的地形地貌之後,來訪者說自己好多了,但細細體味又還隱隱地有輕微的壓抑感。

空空建議她飛到更高處俯瞰一下,搜尋壓抑感的來源。

果不其然,來訪者找到了源頭,是從深淵底部河岸旁剛剛移栽到峭壁上的那棵歪脖子樹。

來訪者想了想,準備直接把樹榦掰直。

「能不能讓她硬掰?你怎麼看?」空空問小玉。

「從以往的案例看,你似乎不主張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方式。為什麼呢?剛才對付那塊巨石的時候,你給來訪者的建議中卻又有掄大鎚的選項,要是她真就選了大鎚又該如何是好呢?」小玉的問題比空空還多。

「好問題,開始動腦了!你接着想答案。」空空有點開心,覺得小玉孺子可教。

「你不主張硬來,是不是因為如果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試圖強行改變,反而會適得其反?」

「怎麼說?」

「比如那個巨石哥,如果來訪者在不清楚他是關於『煩惱』『怕死』和『想妥協』的情結能量源的時候,硬要砸碎或是移開他,很可能會做不到,不但白費力氣還徒增挫敗感。即便是當時搞定了,之後難免還會重蹈覆轍。」

「你的說法有點意思。來訪者事後告訴我,她之前求助的一個催眠心理師也曾帶她來到這塊巨石跟前,只不過那位心理師是直接讓她把巨石砸碎。而且之前那一次,巨石和河流還在草原上,而不在深淵當中。」空空給小玉提供了思維的線索。

「這麼神奇?這是不是就是典型的適得其反,情結隱藏得更深了?」小玉感覺自己的推測對路了,有點小激動。

「情結一定是隱藏的嗎?」

「那……應該可以算是加劇吧!深淵不僅看不清且更難到達,還意味着更加危險的境地,對嗎?」小玉一點就通。

「很好,那麼問題又來了。要是她選了掄大鎚砸巨石,我又該如何呢?」空空語氣輕鬆地問小玉。

「怎麼講到掄大鎚的時候,我突然感覺你不像個肌肉發達的武夫,反而像戴着個儒生帽子,手裏還搖著鵝毛扇的文士呢?而且還一臉痞笑!」小玉覺得空空的老謀深算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掄著大鎚的軍師

空空靜靜等著小玉的答覆。

「要是她真的選了掄大鎚砸巨石,你會讓她砸嗎?」小玉沒有底氣大開大合,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當然會啊,尊重來訪者的決策,畢竟這是她的潛意識。她掌握的信息量比我這個外人豐富多了,決策也自然有獨到之處。」空空的語調優哉游哉。

「要是和之前那次催眠一樣,直接把巨石砸碎之後,情結藏得更深,變得更堅固,怎麼辦?」小玉語調有些彷徨,畢竟這像是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死循環,而且很可能會以悲劇收場。

「這個考慮有點意思,換我問你吧。一塊巨石,一般怎麼形成,又如何消逝?」空空不喜歡給小玉太直接的思維通道,因為對於催眠心理師來說,捷徑往往是歧途。倘若沒有從彎路走到目的地的能力,甚至會在直路上跑偏,根本無法勝任這個職業。

「中學地理課本上說,冷凝的地殼形成岩石,經過自然作用和人為作用,體積會逐步變小。自然作用比如風蝕水蝕咯,水滴石穿嘛;人為作用比如掄大鎚咯。我可是文科生,這種問題難不倒我的。」小玉倒是張口就來。

「自然界中的巨石你了解,到了潛意識中,你怎麼就對巨石的處置方式蒙了呢?這是一回事啊!」空空的語氣不疾不徐。

「自然界和潛意識是一回事?我真的有點蒙了。」小玉思維有點跟不上了。

「我們的潛意識遵循的不就是自然界的規律?宇宙法則是大腦中法則的大前提。所以巨石還得要掄大鎚去砸,而不是像氣球一樣只需要用繡花針去戳。回到案例上,就算你不掄大鎚,還是有風蝕水蝕和天打雷劈之類的其他因素會削減巨石的體量,也可能會有地殼運動或是飛來石增加它的能量。任何一個事物的產生和消亡都是可以在時間的維度上有據可查的。儘管上次砸碎巨石適得其反,你怎麼知道這次再砸碎就一定會愈演愈烈?」空空說得有點玄乎。

「飛來石是什麼鬼?這不是自然界的規律了吧?」小玉找到了空空的破綻。

「山頂滾落到懸崖底的落石算不算飛來石?比如你明天一大早上班,本來心情好好的,準備去公司領年終獎,連購物清單都準備好了,就等錢了。結果一到公司發現鬼都沒有一個,已經人去樓空了。公司破產,居然是你最後得到的消息。這時候你的潛意識會用怎樣的畫面記錄你的心情,是晴天霹靂,還是五行山砸了過來?其實飛來石就是生活中打破你平靜思維的衝擊性突兀事件咯。」空空倒是淡定得很。

「那你的意思是說,這次懸崖底的巨石是新的事件導致的,和上次不是同一塊?」小玉小聲問。

「我可沒這麼說,而且這個信息不是太重要。」空空沒有正面回應。

「那重要的是什麼?」小玉問。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什麼才是重要的信息?」空空又開始步步緊逼了。

「是對這塊巨石獨特信息的全面了解嗎?」小玉思考了好一會兒,答道。

「沒錯,你需要了解哪些信息?」空空肯定了小玉的思維方向。

「它從哪兒來,為什麼出現,代表着什麼,該如何移除?」小玉答得很快。

「對,但不全面。如果脫離了時間的維度,兜兜轉轉做重複功也就不奇怪了。」空空對小玉的答案不以為然。

「你是說還要搞清楚巨石或者其他巨石都有哪些產生的方式,而解決完這個之後,還會不會有後患?」小玉問。

「是的,這樣一來信息才算基本完整,也才好形成比較周全的對策。」空空說。

「那回到最開始的問題,要是她真的選了掄大鎚砸巨石,你會怎麼辦?」小玉還是繞不過這個彎。

「運行的機制全都告訴你了,這最後一公里我就不包辦了,否則就剝奪了你發揮獨特創造力的可能性。」空空說得振振有辭。

復盤繼續。

空空建議來訪者別急着把樹掰直,且先跟樹談談。

樹被賦予人格化的生命之後,只是從樹榦上冒出了張臉,解釋著自己「歪脖子」的原因:「儘管這樣長挺危險,但是能吸引別人的關注。」

陷入危險而吸引關注還是安全地生長?來訪者掂量了兩個選項后還是選擇了後者。她把樹移栽到懸崖頂端,讓樹自己把「脖子」正了過來。

時間有限,離開夢境,空空為她做了些簡單的答疑。

來訪者性子比較急,說:「我很實在,喜歡直來直去,就想獲得一勞永逸的辦法。」

空空的語速和來訪者的急促形成鮮明反差:「當然了,誰都想一勞永逸。但你還記得吧,剛才在夢境當中,咱們要到懸崖底部看看。你挺忐忑的,說自己既害怕又好奇。但我們也得先練習浮空,再緩緩降落,之後調整巨石和歪脖子樹,都只能是一步一步慢慢來。所以接下來我們不妨也一步一步把困擾解決掉,不必着急,反正也急不來嘛。」

來訪者多少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也只能接受現狀。

諮詢結束,助理小玉當天沒有收到來訪者的反饋。

時隔一天,來訪者又要預約。

「當時她確實挺急的,根本沒搭理周期最好是一周一次的建議,你怎麼看?」小玉問空空。

「因為心情確實很迫切嘛,畢竟是需要撥打120的軀體化,換了誰都着急。換個角度來說,也說明前一次催眠有了效果啊,否則她會選擇換個心理師,而不是繼續找我。」空空隨時都有自信。

「嗯,有道理,咱們繼續復盤吧!」小玉有點幹勁滿滿的感覺了。

檔期約在了晚上10點半,來訪者想解決的問題是日常辦公時心神不寧,從門口進來個同事都會讓自己驚惶失措。

可能是由於求助心切,夢境的導入幾十秒就完成了。來訪者抽離出來旁觀,看到自己體內的能量流在循環著。她說不清能量流是黏稠還是流暢,但能確定那是流速比較平緩的液體。能量流在心臟的部位有一個旋渦,空空帶着來訪者變小,順着旋渦進入到了她辦公的場景。

來訪者看到自己坐在辦公室里伏案工作,突然被門口出現的同事嚇得面容慘白。

「你有沒有擔心過軀體化的來訪者在遠程通話中會出現失控,陷入危險?」小玉問。

「你說呢?何止是擔心,是怕得要死!」空空沒想到小玉會問出這麼一句。

「那你還敢接,真出事了怎麼辦?」小玉聽着矛盾,犯起了嘀咕。

「你以為我接案子是在扔骰子拼手氣?你覺得我這麼膽小的人敢這麼玩?別鬧了,統統都是有鋪墊有後手的好嗎?」

「你說的這些鋪墊啊後手啊,都沒在記錄中顯示過,我怎麼會知道!」小玉突然意識到自己整理的檔案信息是不完整的,有點失落。

「你看啊,嚴重的軀體化首先要排除是生理導致的病理性反應吧?否則就超出我們的業務範疇和能力範圍了,愛莫能助啊。」空空坦言。

「所以,前期去醫院的檢查和診斷要周全對嗎?這個環節確實不能省略。」小玉點頭稱是。

「嗯,接下來要解決心因性的軀體化,不要試圖一開始就找最大的boss。漸進的過程既給來訪者足夠的時間做好解決問題的心理準備,也能讓催眠師有足夠的渠道全面了解信息。否則盲目冒進不僅難搞定來訪者的核心情結,而且可能嚴重挫敗來訪者試圖改善現狀的信心和希望,導致癥狀加重。」空空接着說。

「所以你的方式是穩步推進慢慢來?」小玉問。

「那可不止,你還得有『安全繩』。」空空說。

「安全繩是催眠前的提示還是夢境中的措施?」小玉沒能理解。

「『安全繩』是人,大活人。比如我之前接過一個軀體化程度很深的來訪者,他的催眠全程都安排了人在他的隔壁房間待命。只要他出現的軀體化超出我認定的可控狀態,『安全繩』馬上就會發揮作用過來救助。而『心臟早搏』是關乎生死的案子,你覺得我敢不系好『安全繩』嗎?」空空從來把自己的膽小引以為傲,畢竟膽小的另一面叫作謹慎。

「原來是這個樣子哦。大鎚軍師,你確實藏得有點深。」小玉嘖嘖稱讚。

接着復盤,來訪者透視着被嚇得面色蒼白的自己,發現胸口有團暗紅色的能量。

進入到能量當中,來訪者和空空行走在一條狹長的黑色通道里,壓抑感一直持續到通道的盡頭。那是個稍大的房間,房間正中央的地下凹陷處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雖然看不到火焰的本體,但能感受到房間里的空氣被灼燒得熱浪逼人,牆壁四周也都被映照成紅通通的顏色。

這種獨特的存在十有八九就是情結核心。於是,空空請來訪者賦予這團火焰人格化的生命。

火焰化成人形,從凹陷處站立起來,高大的身形和咄咄逼人的火焰雖然與狹長逼仄的黑色走廊截然不同,但同樣給人壓迫感,而且更加強烈。

來訪者緊張得手足無措,畏懼得發抖。

空空倒覺得省心了——一下就找到了情結的能量源。

「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是你的潛意識。在這個夢境中你是唯一的主宰者,這些生命體全是處於僕從地位的子人格,都是為了服務於你而存在的。他們不僅無法傷你分毫,而且他們越有威懾力、越有攻擊性,都越說明一點,那就是你的能力遠比他們更強大。所以你不妨給他下達些命令,他是無法忤逆的。」空空敘述著夢境中的規律和法則。

在來訪者的要求下,火焰人身形變小,身上的火也熄滅了,變成了一個黑色立方體。她對這個沒有了火焰的黝黑大方塊依然有些畏懼,甚至判讀不出與它有關的其他信息。

「他只是服務於你的子人格,像個幕僚或是跟班。你試着對他友善一點唄,他對你其實是沒有惡意的。」空空的這番話已經在不同來訪者的夢境中顛來倒去地說過上千遍了。

來訪者怯生生移着腳步,慢慢挪到黑色立方體跟前,輕輕擁抱了他。擁抱的親和力在夢境中也同樣神奇,她了解到這個黑立方體的名字叫「慌張」。「慌張」的頭部出現了,再逐步伸展出了手,最後雙腿也解放了出來。她再把「慌張」上下打量一番,發現他的腦袋、手腳和黑色方塊身軀比例不搭,像是一個笨拙的機械人。

「這個形象意味着什麼?」空空冷不丁把問題拋給了聽得津津有味的小玉。

「火焰人的狀態是讓人別靠近,黑色立方體則是全然的防禦姿態。最後這個機械人的狀態似乎是既想防禦、又想親近,所以不太協調,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小玉說得有條有理。

「不錯,如果換了是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空空問。

「我看過這個案子的檔案,已經先入為主了。一時間有點想不出來,要不等我想出來再說?」小玉有點尷尬,提議繼續復盤。

空空請來訪者把黑色立方體的稜角拆解下來,將這些堅硬沉重的殘塊還原成能量,並轉化成來訪者可以駕馭的屬性。來訪者伸出雙手,努力地把能量逐漸轉化為深藍色,最後注入像機械人一樣的「慌張」體內。

「慌張」逐步接納著能量,發生著變化,變成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性,名字叫「鎮定」。

這層夢境的調整差不多了,空空帶來訪者回到上一層夢境的辦公室,讓她找找之前自己胸口處的暗紅色能量源。

「看不清,應該是變小了,已經不太明顯了。」來訪者給出了第一反應。

「這次不用透視的方式去看,改用感應自身能量循環的方式進行共鳴試試看。」空空進行着「驗算」。

「暗紅色的能量完全消失了。」來訪者有點小興奮,還告訴空空,此時她像躺在游泳圈上靜靜漂浮於水面,很愜意。

空空實在不好打斷一個長期心理緊繃的人享受久違的愜意,但是又怕她真的愜意得睡著了。於是掐著表,等了3分鐘后,請來訪者重現自己之前在辦公室受驚嚇的場景。來訪者正在辦公,同事出現在門口。她只是抬起頭看了一眼,問了句話,就自顧自忙自己的活了。

OK,二次驗算也沒問題。時間差不多了,空空把來訪者從夢境中喚醒,做了簡單的答疑。

空空盤算著,接下來的幾次催眠,一是要克服她對睡覺和對黑夜的恐懼,再一個是消除家人對自己的否定造成的負面影響,最終要解決的是那杯咖啡對她造成的心理上的障礙。

「你接案子都輕車熟路,看起來沒有難繞的彎。可是換我自己來就感覺很坎坷,全是坑坑窪窪。」小玉跟着空空輕描淡寫地又復盤了一次催眠,反而增添了不少壓力。

「慢慢來嘛,你可以的,熟能生巧的技術活兒而已。」空空依舊不以為然,繼續復盤。

第二次催眠后,剛隔了兩天,來訪者又來預約了。

她說這兩天手腳會不由自主地發抖,滿腦子都在過電影一樣,循環播放着那杯咖啡和她那種身不由己的狀態。特別是在睡覺前,會有一種非常驚慌的感覺。雖然去檢查了好幾次,但醫院始終說沒有病理性的問題。

「我怎麼感覺這次的敘述反而比之前更嚴重了,是我的錯覺嗎?」小玉問。

「我的第一反應也是一樣。但轉念一想,前兩次解決掉了兩個小嘍啰,這次出場一個大boss,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嘛。」空空倒是隨時輕裝上陣。

空空當時也是這樣的心境,盤算著如何順着來訪者敘述的線索抽絲剝繭。

這位來訪者的導入總是很順暢,有趣的是這次她看到自己身體里有兩個能量源。一個是橘紅色,在心臟的位置;另一個能量源在頭部,黑色,比較大。她稍作考慮,選擇先去了解頭部那個比較大的黑色能量源。

在頭部的能量源里,夢境裏是她那次喝咖啡后被120送去急救的晚上。

空空先陪來訪者練習如何操控夢境中的時間,讓她熟練掌握快進、回溯、暫停和跳轉。來訪者適應之後,開始重現當晚的情況。

「打住,你是在她敘述完這次困擾之後,從進入夢境開始就把她往事發當晚引導,還是在她選擇了頭部之後才決定要用操控夢境中時間的方式來排除和驗證?」小玉打斷了節奏,問道。

「一開始就動念了,只不過這會兒剛好抓住這個契機而已。其實在來訪者的夢境當中,催眠師的引導作用畢竟是有限的,還得順勢而為、因勢利導。」空空照實說。

「就是要勢利一點嘛,少干費力不討好的事。」小玉邊尋思邊總結邊抓住機會給空空扣帽子。

來訪者看到夢境中的自己喝了杯咖啡,之後躺在床上看綜藝節目,12點多睡覺。入睡才一會兒,癥狀在1點多出現了。來訪者看到穿睡衣的自己在撥打120電話並叫醒家人向他們呼救后,踉踉蹌蹌地回房間換好了衣服,等120來接自己……

接下來切換時間,開始在夢境中進行模擬。

先是還按照她之前的作息和入睡步驟,只是把咖啡換成水。來訪者躺在床上看綜藝節目,12點多睡覺。1點多,什麼也沒有發生。

接下來,把咖啡替換成酒,仍然按照她的作息和入睡步驟進行,她發現睡眠中的自己除了有些輾轉反側之外,沒發生什麼特別情況。

再接下來,仍舊喝杯咖啡,但是改變當晚的作息,沒有看綜藝節目到很晚,10點直接睡覺了。來訪者看見自己只是輾轉反側,也沒有發生狀況。

「好神奇,夢境中的模擬真的會與現實世界一致嗎?」小玉好奇。

「我不知道,也沒法實際驗證,但這是基於來訪者潛意識這個大資料庫的模擬結果。而這個大資料庫包含來訪者生理狀況的信息和相應判斷,所以我個人認為還是有相當的可信度。」空空答完,繼續復盤。

「我們可以做一個初步的推測嗎?當時是因為你的身體和心理都超負荷了,恰好又有咖啡的誘因,所以才出現的狀況?而你平時的身心狀況其實沒什麼可顧慮的。」空空試着給來訪者建立新的認知來覆蓋她之前不必要的焦慮,畢竟醫院三番五次的檢查排除了病理性原因,已經基本可以確定為心因性了。

「恐怕就是這樣。」來訪者認同空空的推測。事發當晚是個小長假的前一天,來訪者之前連續幾天高負荷運轉把工作都忙完,已經很累了。第二天又不用上班,所以當晚就放鬆了一下,睡得也比較晚,體力完全透支了。

空空覺得對這團黑色的能量源了解得差不多了,對接下來應該採取的舉措已經有了思路,於是帶着來訪者回到上一層夢境,再請她把這團黑色的能量源移除出來,賦予它人格化的生命。

黑色的能量源變成了一個黑色的毛茸茸的傢伙,齜牙咧嘴、張牙舞爪,讓來訪者覺得很恐怖。

「在你看來,現在是怎麼個情況?」空空問小玉。

「是對死亡的恐懼感嗎?」小玉的答案倒是來得很快。

「差不多。」空空接着復盤。

來訪者問到了它的名字,叫作「警告」,它出現是因為她的生活作息太不健康,所以它讓她產生身體上的反應,目的是想提醒她以後不要用這樣的節奏生活,否則會有危險。

了解完「警告」,來訪者再看它的形象,發現它已經不再是張牙舞爪的了,而是挺平和地看着自己。雖然來訪者還有些害怕,但是通過言語的溝通和彼此的承諾,她最後還是決定採納「警告」的建議並獲得了它的信任。

進入正題,來訪者打算以擁抱的方式吸納「警告」的能量。當時空空以為這團黑色的能量很大,畢竟這是來訪者一開始就說了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來訪者擁抱它的時候感覺沒有抱到什麼東西,彷彿它只是一團霧氣,也沒有吸收到什麼能量。

「這是怎麼回事?沒道理啊!」小玉聽蒙了。

「對啊,這是怎麼回事?換了是你的案子,進展到這兒了該怎麼辦?」空空樂了,給小玉添油加醋。

「那……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不是還有個小一些的橘紅色能量源嗎?」小玉雖然對「一團霧氣」還是一頭霧水,但還算能穩住陣腳。

繼續復盤。

當時,空空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進入了一個誤區,誰說看起來大的能量源就一定是大boss?一個狀況同時出現了兩個情結,是不是意味着這倆其實是一個共生的整體?

來訪者吸納完了「警告」的稀薄能量,把它變成一個小掛件收藏起來,畢竟這是自己的成長印記。

時間只剩15分鐘了,空空卻莫名興奮起來,拽著來訪者直接飛到心臟位置的橘紅色能量源中間。

進入這層夢境中,四周是亮到人睜不開眼的橘紅色光芒。空空讓她把光線調暗一些,或者也可以把自己的視覺能力提升,總之要讓光線不再刺眼。

來訪者漸漸能看清了,她看到的是一個橘紅色的自己。這個自己的能量非常充沛,身邊還縈繞着非常多的美好畫面,有自己想去做的事,有對未來的憧憬,有對美好過往的回憶。毫無疑問,是那杯咖啡引發的死亡恐懼打破了她人生規劃的步調。

時間寶貴,直奔主題。空空讓來訪者嘗試着跟橘紅色的能量源融合。

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過程,被吸納的能量散發着光芒,隨着體內的能量流閃耀出金色的光芒,在身體里均衡地循環。來訪者感覺到手腳開始發熱,接着是整個身體在發熱,最後腦袋也在發熱。這種感覺一直持續了十分鐘,幾乎佔據了整個能量吸納的過程。

時間分毫不差,這次催眠也要結束了。

離開夢境前,空空提醒她別忘了給這個橘紅色能量源取一個名字,畢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成長標誌。

來訪者還沉浸在興奮和激動中,說:「空空,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我想叫她——太陽。」

「那個……手腳、身體、腦袋發熱是來訪者純粹的個人感覺還是真的有能量存在?」小玉好奇地插話了,完全顧不上空空為了嘚瑟這個案子而刻意拖長的聲音。

「你知道舞台催眠吧?」空空沒正面回答。

「嗯,需要選出易受暗示的人。你是說來訪者受暗示性很強?」小玉說。

「不止,對舞台表現欲強或者對催眠師信任感強的受試者同樣適用。」空空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是純粹的個人感覺?」小玉問。

「我不正面回答的原因就在這裏,所謂感覺,有時是大腦通過感官渠道獲取信息,再進行處理的結果;有時則是提取曾經的處理結果反饋給感官渠道;而能量和信息本就是一體的,不存在沒有信息的能量,也不存在沒有能量的信息。所以你這個問題我說不好,大概是兩者皆有吧。」空空倒是一副不知為不知的坦誠態度。

「在這次催眠結束之後,這個案子還出了個大烏龍吧?你自己都說被嚇得不輕。」小玉知根知底。

「是啊,她之前總是隔一天隔兩天就預約的頻率,這次之後突然就失聯了,而且一失聯就是一個月,我當時連『安全繩』都沒敢聯繫,先把案子仔細復盤了幾遍,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失當的地方。再說了,誰知道會是怎麼個情況,我連最壞的結果都考慮過,當時已經做好職業生涯被迫結束的思想準備了。」

「誰知道結果居然是來訪者覺得自己重獲新生,興高采烈地出去旅遊了整整一個月,哈哈哈。」小玉覺得空空莫名其妙就陷入窘境的狀態很能戳到自己的笑點。

「所以咯,到底是我協助她擺脫了困境?還是旅遊讓她找到了安定的內心?其實都只是外部的助緣罷了,都只是恰好順應了她內在想要好起來的大勢所趨而已。好了,復盤就到這兒,接下來的這個案子就看你的啦!」空空準備收工。

「你真打算放手讓我來?要是我失聯了可沒有『安全繩』。」小玉多少還是有些新兵上戰場前的忐忑。

「放心吧,你行的。我當你的『安全繩』!」空空給小玉發了個耍酷的表情。

小玉的小鬱悶

一個月之後,完成了一個周期的小玉拿着原本是AI機械人頭像的來訪者給的反饋,興高采烈地給空空看。

「她連社交軟件的頭像和名字都改成現在這個女性頭像了?搞得不錯,可喜可賀。」空空看着來訪者對自身情況改善的敘述和對小玉的評價,為小玉開心。

「這不都是你培養得好嘛!」小玉假模假樣地謙虛。

可還沒過一周,小玉的高興勁兒就全都變成了沮喪,臉色晦暗地來找空空。

「空叔,她又出現胸悶了……」小玉無辜又無奈。

「喲,這麼巧?她之前胸悶,然後找你搞定了,現在又胸悶了?」空空賤賤的語調分明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感覺身體被掏空,比你這個空空大叔還空……」小玉的聲音有氣無力,失落感溢於言表。

空空其實體會過這種竹籃打水的感覺,自己明明覺得案子的成效是盆滿缽滿,但後來的反饋卻似乎是無功而返。

「你覺得有必要的話,先來複個盤。之後你覺得還有必要的話,我在線帶你給她追加一次催眠。」空空的語氣正經起來。

「好的。唉,我的挫敗感確實有點強。」小玉強打起精神選擇復盤。

不知是出於來訪者的語言習慣還是其他原因,小玉覺得這位大二在讀的21歲女來訪者語速偏慢,感覺還真有點像人工智能機械人。

放鬆導入,夢境中的來訪者發現自己胸部有團鮮紅色的能量,像是氣態的,說不上是濃厚還是稀薄。

進入能量,展開夢境,是一片山巒環繞着的森林。森林中的一片草地上有座平頂茅草屋,有門有窗,還有一個滿是花花草草的院子。

「我當時也沒想到居然是房子,還以為會是個具體的生命。」小玉說。

「房子也挺好啊,可以循規蹈矩、步步為營嘛。」空空倒是覺得無所謂,因為夢境是潛意識的投射,如果指向性不強,投射出的內容也就沒有定數。

「嗯,我當時也選擇接着做下去。」小玉繼續復盤。

進屋之後,來訪者發現室內有點暗,採光不怎麼好,於是採納了小玉的建議,擴展了窗戶。她看到這個房間里有床、衣櫃、書桌和做飯用的灶台炊具。

小玉按部就班地讓來訪者選擇到不同的房間看看,重點可以選擇自己最喜歡的房間、最討厭的房間,以及藏着秘密的地下室。

一旦有了引導的指令,潛意識的投射就自然發生了,夢境中也就會出現這三個房間。

來訪者先選了最喜歡的那間,在牆壁上找到了房門。

房間里採光很好,有一張發光的床、一些漂亮的掛墜和裝飾品。還有一個機械人,對應了她的網名和頭像。來訪者感受到那個機械人是自己的朋友,挺友好的,好像一直在等她。

「有點意思,還真有個人工智能……」空空來了興趣。

「但是當時我覺得還是先都看看再說,畢竟自己沒有思路,別像狗熊掰包穀一樣,被新東西牽着走。」小玉說。

「嗯,換了我可能也會這麼考慮,只要眼前沒有關鍵的節點就不妨先縱觀一下全局。」空空給小玉點贊。

從喜歡的房間出來,來訪者選擇去地下室看看。

走到下行樓梯的一半,來訪者發現牆上有面鏡子,鏡中能看到一位開心的公主。小玉請來訪者問那位公主是否也出現了頭暈和胸悶的狀況,公主一下子就難過地哭了,原來她的開心只是裝出來的。

「你怎麼想到問她這個,會不會太犀利啦?」空空有點吃驚,又突然意識到小玉的思路和自己的風格很像。

「我也想溫柔點來着,但好像是看你的案子看多了……」小玉欲言又止。

「我建議她問問公主是不是考慮換一身衣服,否則穿着公主裙跟別人日常打交道時會不會比較突兀呢?來訪者幫公主選擇了一件白色的連衣長裙,但換好之後公主有點不開心。公主說那不是自己最喜歡的衣服,也許這裏是有個什麼情結吧,我沒有深究。」小玉敘述著。

「嗯,應該是有的。畢竟在茅草屋裏穿着公主裙,這種反差是值得玩味的。」空空對小玉的考慮表示認同。

到達地下室,來訪者選擇用火把照明,發現那裏有一張床和一個柜子。柜子裏有一封信,床底下有一雙她自己的鞋子,床上除了被子還有一個跟她身形差不多大的布偶娃娃。

這麼大的布偶會不會有點驚悚?空空搞不清接下來的情節會是什麼,先給自己加一道心理防線再說。

在小玉的建議下,來訪者賦予那個娃娃生命,給它取名叫小熊——看來是空空多慮了。

來訪者問小熊為什麼待在地下室。

小熊說因為感覺外面不安全,外面的人讓它感覺不適應,或者說是它不適應外面。

小玉請來訪者徵得小熊的同意,帶它去外面走走。

於是來訪者通過擁抱吸納了小熊的能量。

昏暗的光線中,來訪者把信湊到了眼前,才勉強看清信里的內容,寫的是來訪者感覺很無助,無論是家庭經濟條件還是社交關係方面。小玉建議來訪者把床、信和鞋子的能量也轉化吸收完。

「一個不剩,你當時怎麼考慮的?」空空問。

「剩了一個!床、信和鞋子其實都關聯著逃避和藏匿,也是她困擾的成因,統統轉化吸收掉無妨。我留下了柜子,畢竟誰都需要有安放回憶和各種小心思的地方嘛。」小玉說得有理有據。

「行家呀!」空空由衷覺得小玉成長了。

來訪者按照小玉的指點吸納了能量,感受能量在體內循環,感覺還不錯。

小玉與來訪者溝通著自己的推測,喜歡的房間中的機械人和還沒去過的討厭的房間應該都有不少能量,但時間有限,當天的進展就先到這兒了。

小玉將來訪者帶出了夢境。

加上剛開始因為設備和信號的關係耽誤的20分鐘,整個過程持續了80分鐘。中間還有一個小狀況導致來訪者從夢境中回到了現實,小玉只好重新導入。催眠快結束前十分鐘,又有人來敲門,打擾了來訪者。但總體來說,整個進展還算順利。

來訪者反饋:「心理師態度和技術感覺挺好的,沒得說。我的收穫是認識到自己的困擾主要還是人際關係。順帶還意識到,要更多地了解自己,這對其他方面也是促進吧。今天體驗吸納能量,感覺一些事有了充足的能量就能解決了。感覺以後的催眠就是繼續補充能量,然後就是找到努力的方向。給心理師89分吧,因為還是第一次催眠,中間又有些中斷和意外,有不少信息還是沒了解到吧。」

「這次催眠做得還挺漂亮的,咱們繼續?」空空聽完小玉的復盤再看了反饋,也好奇接下來的進展。

繼續復盤。

一周之後,來訪者選擇開始共計四次的催眠周期。

催眠開始,導入很順利。來訪者看到自己身體里能量流的循環更像是液態的,而旋渦還在胸口。

順着旋渦進入夢境,還是來到山林中,沒有直接到達屋子裏。小玉只好陪來訪者慢慢走到草地中的院落。進屋發現客廳裏面什麼都沒有,只剩下地下室的入口,而通道的底部被一面牆給堵住了。小玉也沒多考慮,向來訪者做了簡短的合理解釋。畢竟地下室已經探索過了,還有其他房間的情況沒了解和處置呢。

「被牆堵住了,從哪個方面想也不是多好的狀態吧?」空空邊琢磨邊繼續聽小玉復盤。

來訪者選擇先到喜歡的房間里和那個機械人聊聊。從牆上的入口進入房間,兩人的交流進行得挺愉快。小玉讓來訪者抽離出來,看看這個「愉快」分別存在於交流雙方身體的哪個部位。

「有點意思,你當時為啥會這麼考慮?」空空有些好奇。

「我覺得這個子人格挺有分量的,想試試看主人格和這個子人格的思維模式有沒有區別。再說,不這麼處置我覺得進展不下去了,哪會動不動就這麼和諧美好啊。」

空空默默地給小玉點贊,尋思著如果這是自己的案子,可能也會有這種試探。但是在復盤的時候自己處於旁觀者的角色,說不好是因為被動還是懈怠,或者更準確的比方是場上運動員和場下教練員的身份區別,注意力的側重點有所變化了。

復盤繼續,來訪者看到「愉快」停留在交流着的自己的臉皮上,而那個機械人的「愉快」是來自眼球。

「人工智能?眼球?有點意思。」空空還真沒經歷過這種情況。

「來訪者的『愉快』可能是貌合神離的假面人,機械人的『愉快』可能是置身事外的反饋者;因為看到你愉快,於是我也表現得愉快。」小玉倒是直接說破了。

「所以你也覺得這是個典型的自我慰藉的狀態嗎?」空空沒有第一手的信息,只能把自己的推測提供給小玉評判。

「是的,所以我請她自己分辨愉快在臉上、在腦部、在心中的區別。」小玉的思路清晰。

來訪者當然能分辨愉快在不同位置的感覺。她選擇向機械人的友善和陪伴表達感謝,以擁抱的形式接納轉化了機械人的能量,再把「愉快」的臉皮也轉化成能量吸納轉化了。

完成之後,來訪者感覺心情變得很好。

小玉乘勝追擊,讓來訪者安頓了對不喜歡的房間的畏懼,鼓起勇氣走進去。

「這不完全就是我的套路嗎?」空空覺得挺有意思——自己終於也開始被模仿了。

房間很暗,只有一張桌子,看不見其他東西。來訪者點了一支蠟燭放在桌上,發現有個「自己」坐在桌子旁邊的椅子上,桌子左右兩邊分別有一把空着的椅子。小玉請來訪者回溯時間,看到兩邊的椅子上曾經坐過她人生里出現過的人們,但是現在則是空的。

「一缺二,鬥地主嗎?你當時怎麼考慮?」空空問。

「來訪者困擾的核心一直都是人際關係。我就抓着這條主線試試唄。」小玉答道。

接下來小玉請來訪者把蠟燭換成燈光,把房間照亮,讓在自己生命里出現過的人都像參加自助酒會一樣,星羅棋佈地出現在這個寬敞的房間。隨後,讓她徵求剛才坐着的「自己」的意願,讓她不妨去走一走,和其他人聊一聊。

「哎呀,這一手玩得有點漂亮,點個贊。」小玉的方式讓空空覺得眼前一亮。

坐在桌前的「自己」同意了,起身找到了一個很久不聯繫的同學聊天。兩人聊得很開心,來訪者也感覺非常愉快,因為她看到兩個人的「愉快」都在心臟的位置。

「確實做得不錯。」空空能感覺到小玉的思路並非天馬行空,而是穩穩地把控住了節奏。

再接下來,小玉請來訪者列了個單子,把很久不聯繫的同學和朋友的名字列出來,留到現實中交流。

小玉給來訪者進行了聰明、強壯、自信、快樂和精力充沛的暗示,之後把她從夢境中喚醒,結束了這一次的催眠。

來訪者的反饋比上次更好了,寫道:「心理師的態度始終很好,感覺內力蠻深厚的。自己的收穫:一、跟朋友之前的開心都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那就讓它過去吧,還會有新朋友。二、我懶是因為我不想做,真的想做的話,不管什麼事情,對我而言還是很容易的。給心理師95分,關於意見、建議,想了很久確實沒什麼發現。」

「小玉啊,我有一個請求。」空空的語氣很是深沉。

「嗯,你講。」小玉不知道空空又犯了哪門子邪。

「請允許我為你鼓掌。」空空用的是賤賤的語調,卻是由衷地表達了對小玉成長的讚許。

「空叔,別鬧了,所有的進展都挺好,但是之後為啥會出現反覆呢?你得幫我好好解析。」小玉還沉浸在失落的情緒當中,對過程中的亮點都視而不見了。

這也難怪,一路順風順水,最後卻空手而歸,確實容易產生更大的心理落差。空空覺得,此時的鼓勵和寬慰是沒什麼作用的,解決問題才是關鍵,於是繼續復盤。

奇幻的旋渦

一周之後,準時通話。

來訪者說自己還是有些胸悶,但是比起之前來好多了。

小玉話不多說,把來訪者導入夢境。

小玉讓來訪者感受體內的能量流並找尋其中的旋渦。旋渦仍然在胸口,來訪者感覺到旋渦里有些沙子,沙子來自於旋渦下的一個洞,洞裏有一團能量。

小玉把節奏推進得很流暢,空空聽着也覺得有趣,沒有打斷她。

取出那團能量,發現表層是有白霧籠罩的。來訪者直接吸收了這團白霧,看到了那團能量是透明的。賦予能量生命,變出了一個三四歲的胖嘟嘟的小女孩。

「子人格年齡這麼小?是受過創傷而人格固結,還是心智幼稚?」空空在思考。

來訪者問小女孩沙子的由來,小女孩說這些沙子本來就有,也本該就有。

小女孩說完,來訪者發現除了沙子之外,旋渦之外還有不少灰塵。

「有哲學智慧的小姑娘。」空空邊聽邊想。

這些沙子是女孩造成的嗎?空空本以為小玉會借來訪者之口提問,但小玉似乎並不關心這個問題。

又或許那個洞是女孩躲避這些沙子的地方?

空空跟着小玉的思路復盤的同時,也在想着,如果換了自己會做怎樣的臨機處置。

小玉的思路分兩步,一來是讓外部的灰塵不再瀰漫,二來是讓小女孩能夠對沙子應對自如。

來訪者先用剛才吸納的白霧浸潤外部的灰塵,灰塵隨着霧氣落到地上。浸潤后的灰塵沒有變成泥巴,而是排放到了下水道里。小玉擔心時間太緊來不及處置沙子,又覺得灰塵的問題似乎不大,於是徵求來訪者的意見。來訪者也預計自己可以輕鬆地完成下水道疏通的工作,答應了小玉的提議——把清理下水道的工作作為這次催眠后,來訪者的獨立任務完成。

「你這個節奏驚艷到我了,對時間和節奏的把控、對情結輕重緩急的區分,都很棒。」空空接了句話。

「你的案子不都是這麼做的嗎?把效率最大化。」小玉倒是覺得挺正常。

「我這麼做是為了給經濟不那麼寬裕的來訪者節約錢。而且看着別人做覺得自己知道和自己做的時候能成功做到,這完全是兩個概念。你確實搞得不錯,繼續復盤吧。」空空重回正題。

來訪者讓那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把那些有雜質的沙子統統都吸收到手裏,聚集成了一團。旋渦里沒有雜質了,這讓小女孩兒很開心。但能量終歸是不會憑空消失的,雖然小女孩第一時間的想法是扔掉沙子,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單純地扔掉是沒有作用的。

沙子被小女孩托在手上,但是無法實現能量的轉化。

小玉展現出了母性的天然耐心,從一點點的轉化開始。起初小玉還準備建議先轉化一小團沙子,但轉念一想,這個子人格是三四歲的小女孩兒,還是先選擇一粒沙子比較合適。一粒沙子的轉化很輕鬆,接下來又轉化三粒。

空空突然想起了有首歌的詞:「來來來,喝完了這杯,還有三杯……」

轉化完三粒之後,小女孩兒抓取了玻璃球大小的沙子,進行轉化吸收。

這個小女孩的子人格能力有限,進展挺慢。但是在小玉不斷的鼓勵和肯定下,小女孩漸漸有了成長和挑戰的勇氣,她的口頭禪「試試吧」,語氣也從弱弱的膽怯變成了躍躍欲試的興奮。

轉化並吸收完一個玻璃球大小的能量之後,小女孩成長為六歲左右了。這個六歲的孩子,可以嘗試着挑戰整團沙子了。而這團沙子也從最初的直徑三四十厘米變得不到足球的大小了。

小女孩轉化了整團沙子的能量,完成吸收,自己也成長到十三四歲。

趁著可喜的進展,小玉建議來訪者每天都來這個旋渦里看看,並提醒她,這裏難免會有新的灰塵和沙子,但是沒關係,相信她可以如法炮製搞得定。

小玉給來訪者錨定了這個場景之後把她帶出夢境,結束了這次催眠。

「進展挺順的呀,要是換了我,可沒這麼好的耐性。」空空沒覺得小玉的處置有什麼問題。

「但為什麼又出現胸悶了?」小玉的糾結點始終在這兒。

空空看着這次的諮詢反饋:感覺心理師挺親和的,技術反正絕對夠應付我的。自我感覺越來越好了,給心理師90分吧。

「最後又出現的胸悶和最初的胸悶是同一個感覺嗎?」空空問。

「這個我倒是沒有問她。」小玉思考着這個問題的意義。

「我也就隨便問問,接着復盤吧,慢慢來。」空空再次繼續主題。

一周之後,催眠準時開始。

來訪者說自己胸悶的程度有所緩解,但還是隱約有痛感。之前佈置的清理灰塵和沙子的任務,自己常常是做着做着就睡著了,導致有幾天情緒不好。

「我們不妨去找找胸悶的根源到底在哪兒,你看如何?」小玉問。

來訪者表示同意。

小玉首先從來訪者談及人際關係時提到的一個點開始——怕被別人說自己傻。最近一次被別人說傻是因為來訪者忘了去參加期末考試。

「還有類似的事件嗎?」小玉讓來訪者再想想。

來訪者想起了自己很多因為健忘引發的狀況:比如上課的時候忘記了場合坐在教室第一排睡覺,比如連衣裙的拉鏈沒有拉,比如穿無袖裝露出內衣肩帶……

「切入點是愛忘事,還是怕被說傻?哪個點才是更關鍵的線索呢?」空空思考着。

復盤還在繼續,小玉當時沒有糾結於此,往下推進。

快速放鬆,來訪者感到體內的能量循環像是水流,從胸口的旋渦進入夢境,來到她被別人說傻的場景。場景中除了她之外還有三個人,都是她的舍友。

舍友小王對她說:「這件事你又做錯啦!」說的是她忘鎖門的事。

她回應道:「我一定記住,下次不會了。」

來訪者能感覺到小王對自己的提醒是善意的,她對小王的善意心懷感激,小王也能感知。

小玉當時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我是不是跑偏了?不該在「傻」上找切入點,而應該是「忘」:來訪者作為一個大學生,恐怕健忘或者馬大哈的可能性不大,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她記性很好,但記得的最重要的事是「要忘記」?

「你怎麼看?」小玉問空空。

「挺好的,進展順利和進展過於順利確實有區別。如果換了是我,估計也會陪她挖掘『忘』的動機。畢竟裝傻賣萌服軟都是有利可圖的生存策略嘛。」空空認同小玉的思路。

「你對裝傻的心理動機這麼熟絡,是熟能生巧吧?」小玉揶揄著。

「大丈夫能屈能伸,逞強和裝傻都是行走江湖的必備技能嘛。別扯遠了,接着復盤吧。」空空扯回話題。

復盤繼續,小玉與來訪者一起梳理了剛才羅列的那些健忘的事,也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來訪者也覺得奇怪,說:「是啊,我也奇怪,為什麼自己想記的事兒都能記住。但是這些事兒,就像自己故意要忘記一樣。」

故意?還真被小玉預判到了,有長進!空空覺得很贊。

小玉抓着「故意」這個線索,問來訪者,如果這兩個字懸浮在她身邊,會與她身體的哪個部分有牽連。

「漂亮!」空空暗暗讚歎,方法的靈活運用一定是在掌握規律的基礎上,小玉已經能夠將方法融會貫通了。

來訪者似乎沒底氣,不確定地說:「好像是胸部。」

「我看見的關聯部位也是胸部。」小玉回應她。

來訪者接着找到夢境中的自己胸部蘊藏着一團鮮紅色的能量,就像第一次催眠導入時看到的顏色一樣。

鮮紅的能量被移出體外,變成一個年近30歲的成熟而妖媚的女性。

「叫她小紅吧。」來訪者說。

小紅表示不滿意這個稱呼。但在來訪者提出另外幾個備選的稱呼后,最終還是勉強選擇了「小紅」這個稱呼。

另外幾個是啥稱呼,比「小紅」還遭嫌棄?來訪者還真是蠻有創造力的。空空實在是腦補不出來。

來訪者看到小紅笑得挺燦爛,但小玉覺得這樣直觀的彰顯隱約是在掩飾什麼,就像茅草屋中的公主裙一樣。

小玉建議來訪者向小紅提問,從簡單的問題開始,比如「你為什麼要讓我忘記這些事」。

小紅倒也坦白:「因為忘記可以吸引別人的注意和關注,甚至是關愛。」

是啊,每個人都像一座孤島,都渴望與外界建立連接。如果與其他島嶼沒有上策、中策的連接方式可選,那麼下策是唯一的出路。

透過小紅開心的笑容,來訪者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內心情緒並非如此,於是主動給小紅一個擁抱,跟她說:「別再強撐著了,你挺不容易的,咱們慢慢來好嗎?」

得到安慰后,小紅收起令自己疲憊的笑容偽裝,表示願意把能量交還給來訪者。

這個陪伴來訪者多年的子人格在擁抱中慢慢融化,還原成能量,被來訪者吸納轉化。

過程中,來訪者想起了自己小學三年級的某節課上,被老師拿棍子在頭上敲出了一個包。隨即小紅出現了,提醒她:有時候忘記一些事兒,可以讓她獲得關注。

「三年級的老師上課帶棍子,她讀的是武校嗎?」空空托住自己的下巴。

「我也問了類似的問題。來訪者說是她小學時經常不完成家庭作業,老師是為了幫她長記性。」小玉補充著信息。

「經常不寫就用棍子打?那我這個從來不寫的早該練出金鐘罩鐵布衫了。當然了,也可能提前就被亂棍打夭折了。」

復盤繼續,來訪者把小紅的能量充分轉化吸收,感覺自己體力非常充盈。

能量出乎意料地充沛,讓來訪者覺得足夠分一部分給那個轉化沙子和灰塵的小女孩,順便也給女孩取了一個名字,叫小飛。這次傳遞能量的方式不再是擁抱,而是握手。通過握手傳遞能量之後,小飛長大了一些,有16歲左右,變得更漂亮了。

比起擁抱來,握手是更能體現成年人真誠、自信的方式,小玉覺得這個情結的解構很可能是個關鍵性的轉折。

時間剛好,小玉把來訪者帶回現實,雙方約定一個星期之後再見。

小玉也給來訪者佈置了任務:每天不光進入夢境,看看小飛轉化沙塵的情況,也要見證她轉化之後把這些能量化為己用不斷成長的過程。

反饋的時候,除了一如既往的好評,來訪者也主動提出了想法:自己的溝通能力一直不太好,用同學朋友的話來說,是不懂別人的言外之意,也不懂拒絕。來訪者希望能有一個克服的方法。

「目標一旦從解決胸悶這類模糊不清的困擾變成了提升具體能力的方法,一切就好搞定了嘛,進展不錯啊!」空空表達着自己的看法。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最大的問題就是沒發現問題,咱們繼續復盤吧。」小玉還在垂頭喪氣當中。

一周之後,催眠準時開始。

這是一個周期的最後一次。來訪者這周倒是沒有感覺胸悶了,這次她想解決的問題是懶——各種懶。

小玉輕車熟路地把來訪者帶入夢境,來訪者看到自己體內流動的能量顏色有些深,手腳都有黑色的旋渦,手上的比腳上的顯著。雙手的旋渦通往的是同一個地方。於是小玉讓來訪者雙手合十,進入到那個黑色旋渦的底部。

旋渦底部有一個黑色的能量球,在來訪者的意念下,變成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兒,叫小黑。從他靈動的眼神來看,小黑知道的東西很多。

「兩三歲?那個叫小飛的子人格剛出現的時候是三四歲吧?你有考慮過為什麼會這麼低齡化嗎?」空空打了個岔,問道。

「你這麼一問,好像是有問題。我猜可能是心理的退行和固結吧,畢竟能考上大學的人,不至於智力水平跟不上。」小玉也只是泛泛地想,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看未必,我們即使把產生困擾的情結都解構完,也可能還是沒觸及根本問題。」空空的思路和小玉不一致。

「解構完情結還沒觸及根本問題?那還要幹什麼?」小玉有點蒙。

「比如這個案子,她為何會產生這些情結?如果換了其他人,經歷同樣的遭遇,也會產生類似情結嗎?」空空問。

「嗯,這倒很可能不會。」小玉說。

「背後還有哪些原因是我們輕視了的,甚至沒有加入考量的?」空空繼續發問。

「你是說……根本原因可能是她本身處理人際關係的相關能力缺乏?」小玉想了想,問。

「嗯,很有可能還真就不只是情結,而是確實有能力差距。如果能力不提升,以後還會有新的情結產生。」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我只顧解構情結了,沒有考慮產生情結的大背景。」小玉反思著。

「嗯,你接着復盤吧。」

來訪者問小黑:「你在這兒幹嗎?」

「在等人。」小黑回應。

「等誰呢,等來了之後要怎麼樣?」小玉替來訪者問。

「要抱抱。」小黑說。

「擁抱之後呢?」小玉繼續問。

「……」小黑沒有回答。

小玉見進展推不動,把主動權交給來訪者。

來訪者打算直接轉化吸收掉小黑的能量。

但小黑表示抗拒,不願意被吸收。

懶惰已經給主人格造成困擾了,但子人格又不想妥協。這種「要抱抱」的依賴感出現在一個幼齡的子人格上,確實容易讓人產生惻隱之心,局面有些僵持不下。

小玉和來訪者聊,告訴她,懶惰本身是一種節約能量、時間、精力的方式,是能讓自己待在舒適區的生存策略。說完之後,局面依舊沒有起色。

空空想,換成自己會怎麼辦,以退為進還是正面強攻?

小玉卻是另一個思路,她邀請小飛來共商對策。

人才啊,用其他子人格來互相牽制。空空覺得很棒。

小飛說:要不然,累的時候就在這兒待一會兒唄。

哈哈哈,來了個引狼入室神助攻。空空作為旁觀者,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小飛的說法立即被來訪者否決,因為小黑一出現,自己就待着不想動彈了,手機一玩就是一整天。

再次陷入僵局。

小玉正在苦於沒有對策,忽然想起小黑靈動的眼神,於是讓來訪者注意觀察小黑在場面陷入僵局時的表情。

「竊喜,他在偷着樂。」來訪者說。

「兩三歲的小孩子竊喜,我猜年齡是他的偽裝。」小玉讓來訪者命令小黑顯出自己真正的樣貌。

來訪者照做了,小黑不得已變出了真正的樣貌。此時的小黑年齡跟來訪者一般大,但是分不出性別。

小玉建議來訪者給小黑兩個選擇:一個是合作,把能量歸還給來訪者,自己則可以留下一個出現過的印記;另一個則是硬扛,或許能多抵禦幾下,拖延點時間,但結局是被迫交出能量,自己則灰飛煙滅。

「選第一個。」小黑做出了選擇。

沒有讓小飛代勞,來訪者自己以握手的方式吸納小黑的能量。小玉覺得這很讓人欣慰。

沒等小玉提示轉化能量的步驟,來訪者直接把小黑的能量吸納到體內了。

緊接着,來訪者發現胸口有點不舒服,按她的話說,有點憋得慌。

「喲,突髮狀況!這個狀況你之前都沒跟我提起過,是因為自己處置好了,對嗎?」空空樂意應對或旁觀這類險情,微笑着問。

「嗯,我覺得能量的屬性和情結本身差不多,如果不進行轉化就直接吸收,相當於沒有對情結做出本質性的改變。所以她直接吸收之後就馬上出現了之前的軀體化反應,這很正常。」小玉的語氣不知不覺中多了幾分淡定。

「越來越上道了,能看透本質就不會拘泥於套路了,你當時是怎麼搞定的呢?」空空把話題引回了復盤。

小玉當時稍微停頓了一下,對情況略加分析,跟來訪者做了簡單的解釋,接着讓來訪者進入自己體內的能量循環去調適疏通。

不一會兒,胸悶的狀況被來訪者自己化解了。在小玉看來,這相當於把轉化的過程放在體內完成。但小玉之前並沒有這麼嘗試過,於是讓來訪者抽離出來,再從外部看看自己體內的能量。

「手上還有很多黑點。」來訪者說。

「是之前就有的還是剛才出現的?你湊近些看看。」小玉這會兒倒是有點慌了,誰知道這一複查還真有新狀況。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手上的點是不大不小的能量球。」來訪者說。

空空插了一句,問小玉:「手上的黑色小能量球,你怎麼看?」

「我之前沒見過,就按尋常的方式處置了,其實也沒太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小玉說。

「留給你慢慢想,這個的難度不大,繼續復盤吧。」空空對小玉從來都是點到為止,引而不發。

小玉讓來訪者把手上的能量球都拿出來,匯聚到一起。來訪者發現它們匯聚成了一團黑顏色的能量。

這團能量被賦予生命之後,不是一個動物,也不是一個人,而是變成了一把劍。

來訪者此時不再像之前一樣等著小玉來推動進展,而是主動表示自己挺喜歡這把劍。

「直接把劍佩在身上如何?」小玉順嘴一問,來訪者欣然同意。

「嗯,挺好,在潛意識中有了自己的武器作為加持。」小玉邊想邊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多分鐘了。

「我胸口不舒服。」來訪者又有了狀況。

這下小玉是真的有些慌神了,馬上思考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剛才出現了什麼操作上的失誤導致的。

「不是疼,是憋得慌。」來訪者補充著。

沒有思路,先走套路。小玉讓來訪者順着胸口憋著的感覺找到能量源,移出體外。

賦予生命,出現了一個小丑。

「你看看小丑的外形和情緒如何,有攻擊性嗎?」小玉猜測這個小丑大概不會是內心壓抑扭曲的攻擊性類型。

「外形就是一般的小丑,神情看起來挺無所謂的。」來訪者的回答沒有出乎小玉的預料。

「這是一個插科打諢,有點像阿Q一樣的角色嗎?」小玉進一步確認。

「嗯,差不太多,他也經常會鬧騰。」來訪者證實了小玉的猜測。

「從要抱抱的幼齡小黑到會鬧騰的阿Q小丑,這是一體兩面的情結,剛才沒轉化就直接吸納並非最佳選擇。」空空的思維加了一下速。

雖然沒有顯著的危險性,但在來訪者看來,小丑的存在弊大於利。既然來訪者有了決斷,小玉只用考慮如何協助她完成目標就好。

小丑沒有小黑那麼好說話,強硬地拒絕了交還能量!

敬酒不吃?小玉直接讓來訪者強行吸納小丑的能量。

這時候來訪者也變卦了,表示自己不想吸收。

「喲,這個案子還真有點曲折,在這兒卡住了?」空空覺得這個案子越來越有趣了,難度對小玉而言或許真有點高,是個考驗。

「沒有,整個過程都沒卡住。哎,我在你眼裏不至於這麼弱吧?!」來訪者不樂意沒關係,小玉還有後手,讓來訪者的另一個子人格小飛來。

小飛表示自己感覺累了,也不想吸收。

「哈哈哈,好尷尬,都事不關己。這都沒卡住你?」空空覺得整件事情越來越戲劇性了。

小玉沒有放慢節奏,讓那把劍出場。

「嗯,用鋒銳的劍刃迎擊撒潑的小丑,這個隱喻挺有意思的。」空空說。

進展再次被推動了,過程還算順利。完成之後,劍刃變得更鋒利了。

用那把劍吸收完小丑后,來訪者感覺胸口還是有點悶,頭也有暈沉沉的感覺,但已經屬於不礙事的程度了。

小玉建議來訪者做一個劍鞘,因為劍不止有鋒銳的一面,更有內斂的一面。如果凡事只想着決斷,而不想着蓄積;只想着激流勇進,而不知道靜水流深,也算不上是一個周全的生存策略,更不是劍的內涵。來訪者一邊聽小玉的敘述,一邊製作著劍鞘。

「有了這把佩劍,有了可靠的夥伴小飛,還有成長中出現過的小紅、小黑和小丑,接下來的路會是全新的,因為你已經是全新的了。」小玉繼續說。

劍鞘完成了,來訪者給這把有了鞘的佩劍取名叫靈兒。

「我猜你不久的將來會改網名和頭像。」在離開夢境之前,小玉笑着跟來訪者說。

來訪者笑了。小玉突然意識到,這是她在整個諮詢過程中第一次笑。笑聲很爽朗,完全不似之前略顯木訥的表達,更和那個目光獃滯的機械人頭像再也扯不上一點關係。

「終於收工啦?」空空笑着問。

「還沒,結束之前,我讓她再透視一下自己的身體。她說胸口還有一點悶,感覺頭部還有一些狀況,但是不急着處理了,即便還有時間也不用處理。我也同意她的想法,因為只要時間在前進,那就必然會出現一些相應的問題需要解決。但只要她在直面和應對,問題都會轉化為成長的能量。」小玉說。

「嘖嘖嘖,小玉老師燉的雞湯好香好濃郁。」空空邊笑邊揶揄著小玉。

「之前她總想去找心理師,甚至讓心理師感覺到被過分依賴。從當時的狀況來看,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會再依賴了。因為這種依賴很可能不是一種真實的需要,而是一種心理上的寄託,希望能有人陪伴或是拽着她離開現在的困境。而她已經做好準備自己前進了。」

「別再講成功學了,我要打個岔。復盤到這兒,你覺得自己有失誤嗎?」

「我就是沒發現,所以才找你啊!」小玉攤手作無奈狀。

「這都沒看出來,需要提示嗎?」空空賣關子。

「你發現問題啦?先別提示,我再想想……」小玉盯着來訪者最後的反饋出神:心理師態度和技術都很好,100分。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準備出發打怪升級。

毫無疑問,這是一份近乎完美的反饋,也正因為如此,後面出現逆轉的時候,小玉越發崩潰。

「啊,真是想不出來啦,你快告訴我吧!」小玉放棄了。

「想不出來啦?真要提示啊?」空空賤賤地問。

「別當吃瓜群眾,趕緊說。」小玉的請求很迫切。

「答案就是……咳咳……確實沒有失誤。」空空故意拖長了節奏,最後給小玉一個「原來如此」的答案。

「不是吧!」小玉的語調里喜憂參半,聽起來還挺奇怪的。一方面是感覺自己還蠻厲害的,居然接了個有些難度的案子,居然沒失誤;另一方面則是有所憂慮,沒有失誤意味着難以改進,案子複發了又得重蹈覆轍。

「沒失誤不意味着沒有更好的策略。我不是說你之前這四次策略不好,換了我可能也是一樣的操作。我是指在前期成功的揚湯止沸之後,要學會釜底抽薪。」

「……」小玉沒吱聲。

「你只看到了沸騰的湯不咕嘟了,就不管這個釜底的薪了,過一會兒自然再沸騰的呀。好了,真正的問題來了,這個案子的『薪』是什麼?」空空沒等到小玉接話,只好自己接着說。

「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小玉重複念叨著。

「別想了,其實你復盤提供的信息不太夠,我還沒完全確定。所以你跟她約個時間吧,我帶她進夢境找找看,你全程跟着。」空空改了主意,準備自己上場了。

「你接手?她只是個學生,經濟上承受不起吧。」小玉有點顧慮。

「放心,對她免費。」空空大氣地說。

「這不像你的風格啊。」小玉表示吃驚。

「怎麼就不像我的風格?對她免費,你來買單啊。你親手操作的案子作為教學範例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不過你要是嫌貴,那就算了。」空空賤兮兮地說。

黑海中的龍族美少年

在這個案子開始復盤之前,空空本來是打算在下一次催眠時給小玉做實時提示當幕僚的。但復盤了整個案子,空空沒看出太大的疏漏和失誤,倒是發現了幾個值得深入挖掘的線索。空空擔心小玉在臨時提示下不一定能把握得當,於是提出自己接一次。

約好時間,如期開始。

「你好,我是空空,前期小玉協助你的情況我已經做過了解了,說說你現在的困擾吧。」空空沒有寒暄,直奔主題。

「又胸悶了,感覺變得和原來一樣。」結束干預后不到一周,來訪者就再次出現了狀況。

空空想到了城市中排水不暢的低洼段,但凡下暴雨就被淹沒。

「你尋求心理干預,是只想暫時緩解還是真的打算徹底解決問題?」空空拋出一個聽起來很蠢的問題。

「當然是徹底解決。」來訪者被問得莫名其妙,很吃驚。

「我看未必。這個話題一會兒再說,我們先把目前的狀況解決一下吧。」空空掌控著節奏。

導入夢境,來訪者身體中導致胸悶的能量很明顯,也很奔涌。

「你打算怎麼處置?」空空發信息給在線旁聽的小玉。

「直接解構嗎?我只會這個套路。」小玉回信很快。

空空給小玉回了個壞笑的表情,並沒有理會胸悶的奔涌能量,而是直接把來訪者導入更深一層的夢境。

「讓時光倒流,你來觀察,胸悶的能量是從哪兒來的?」

「有兩個,一個青色的在頭部,一個黑色的在腹部。」來訪者在一段時間的沉默后,找到了答案。

「!」小玉發來一長串感嘆號,估計是get新技能了。

「先處置哪個?」表面上只是輕描淡寫地隨口一問,空空的大腦已經開啟高速運轉模式了:青色?不常見。腹部?性取向似乎沒問題,可能是壓抑吧!

「頭部那個吧。」來訪者選定了。

展開夢境,這是個空蕩蕩的房間。

來訪者認出這是她自己的宿舍。

在空空的建議下,來訪者抽離成一個透明的旁觀者靜觀其變。

不一會兒,有人回來了,是來訪者的三個舍友。

舍友們在房間里聊天,氣氛歡樂而熱烈。

突然,說笑聲戛然而止,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

「什麼狀況?」空空問。

來訪者說沒發現有什麼變化和狀況。

「你透視舍友們突然安靜時的注意力焦點,仔細找找看。」空空語氣不緊不慢,接話卻總是光速。

「你完全不用思考就能接招出招的嗎?」小玉又忍不住發來信息表示驚訝。

來訪者看到一隻青蛙一下一下地蹦躂進來。

「還以為是啥靈異事件,原來是青蛙,嚇死我了。」空空暗暗鬆了口氣。

「賦予那隻青蛙人形。」空空的語調很是淡定。

青蛙變成了一個動作古怪、關節僵硬的人,動作像蹩腳手藝人手中的提線木偶。

「他行為古怪的能量核心隱藏在哪個部位?」空空開始提速。

「在頭部。」來訪者回應得很快。

「注視這個人,看得出來像誰嗎?」

「像我自己。」

接下來了解原因,拿回能量,轉化吸收一氣呵成。

「為什麼她沒有表現出任何阻抗?我感覺自己和你用的不是同一種夢境催眠,接的也不是同一個來訪者。」小玉發來的信息釋放着各種挫敗感。

「接下來到腹部的能量了。」空空不溫不火地推進。

展開夢境,是一片夜幕籠罩下死一般寂靜的黑色大海。放眼望去,沒什麼特別的東西。

海天一色,波瀾不驚。

波瀾不驚,一如空空的語氣:「你把這個夢境中的主角召喚出來吧。」

一條黑色的龍出現在海面,頓時空中電閃雷鳴,海面波濤翻騰。

這麼炫酷,得壓抑多少能量啊!空空覺得這個出場的舞美挺贊的。

「讓黑龍現人形吧。」空空沒時間流連精彩的特效,幹活要緊。

黑龍化作一個身着黑色古裝的俊美少年出現在岸邊。少年笑而不語,表情有些邪魅。

「透視他的笑容,看看能量核心源自於哪個部位。」

「在腹部。」來訪者覺察出來。

當然在腹部,要不還能在哪兒?盡在空空意料之中。

「死寂的汪洋、翻騰的黑龍、邪魅的少年、腹部的能量,你跟上節奏了吧?」空空發信息給小玉。

「我不敢確定,該不會是……」小玉回復得相當委婉。

「就是你想的那樣。」空空懶得廢話。

「還邪魅的笑,馬上讓你笑不出來。」空空盤算著如何推動進展。

發起交涉,拿回能量,接着轉化吸收如行雲流水。

「現在感受一下身體狀態,有變化嗎?」

「胸不悶了。」

「!」小玉又發來一堆感嘆號,估計是之前建立的自信崩塌了。

「胸不悶了就好,我們也該進入正題了。你尋求心理干預,是只想暫時緩解還是真的想徹底解決問題?」空空重新回到一開始的那個問題。

「當然是徹底解決。」來訪者搞不懂空空這麼問的原因。

「其實你的答案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對的。我們來梳理一下:三年級的時候,你上課被老師拿棍子在頭上打出了一個包,於是意識到忘記一些事兒,反而更能讓自己獲得關注。初戀分手之後第一次胸悶是不是也同理可證?你認為,如果把所有不想直面和不好解決的事全都推到胸悶這個幌子後面,就能獲得喘息的空間,也能獲得周邊社會的關注關心關愛。」

「可能是的。」來訪者喃喃地說。

「從健忘到胸悶,本質沒有變化,所以這並不是關鍵。」空空邊跟來訪者說,邊發信息給小玉:「那麼問題來啦,關鍵是什麼?」

「不知道。」來訪者和小玉分別用聲音和文字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會不會是你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不夠,無法滿足你基本的社交需求,所以寧可花錢尋求心理干預來與心理師建立一個穩定可靠的人際關係?」

來訪者沉默,陷入思考。

「健忘可以好,胸悶也可以好,可如果不提升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接下來還會演變出新的形式,可能是頭暈,可能是肚子疼,還可能是四肢發抖……這就不得而知了。」空空接着說。

「!」小玉又發來了一排感嘆號。

「我不是指責你自欺欺人,你很可能也根本不知情,是你的潛意識在後台運行着而已。而我的工作就是把你潛意識的運行方式呈現出來並提出建議。如果你接下來還需要尋求心理介入,不妨把重點從調適軀體化轉移到提升人際關係處理能力上。」空空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掛線收工,小玉變身「十萬個為什麼」了。

「你怎麼知道她的人際關係處理能力是不通暢的低洼地排水系統?」小玉開門見山。

「一開始就懷疑,只是需要確認一下而已。」空空輕描淡寫。

「什麼時候確認的?」

「導入深一層夢境,胸悶的能量源自頭部和腹部的另外兩團能量啊!」

「原來如此,那如果這次的胸悶還是因為胸部的能量呢?」

「有啥好如果的,真是那樣再說咯,很燒腦的,你不累嗎?對了,我的賬號你也知道,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咱這次的費用可不能再拖了。」空空重回「正題」。

「你個黃世仁,還真要跟我收費啊?!」小玉用標點符號表達對空空的控訴和譴責。

「怎麼不要?規矩不能壞,人際關係邊界的清晰是人際關係成熟的重要表現之一。對了,你要是想賴賬,我一會兒也胸悶,你可要負責的。」空空調侃著。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打算給了,等你胸悶了我給你做催眠,這樣一來就扯平了。嗯,就是這麼人道主義,就是這麼邊界清晰。」小玉開始明目張膽地耍賴了。

「好好好,欠債的是大爺。玉大爺您好好的啊,這趟案子小的就摻和到這兒了,先告退啦。」空空準備收工了。

「別急着撤啊。來訪者最初提出的核心困擾之一是不知道該怎麼努力、朝哪個方向努力。我感覺我們都沒有涉及這個問題……」

「玉大爺,你經歷過高中文理分科吧?」空空問。

「嗯。」

「假設是百分制,你每科都是59分,你怎麼選?你每科都是95分,又怎麼選?哪個分數好做選擇?」

「你是說,這不是選擇方向的問題咯?」

「對啊,當然不是。面臨同樣的選擇,能力優是要評估收益,能力差就是兩害相權。就像選大學,360分好選還是630分更好選?所以難的不是選擇,難的是沒得選!」空空的語速像加特林機槍一樣,噠噠噠噠噠噠。

誰說不是呢?

努力,未來確實不一定成功。

可不努力,現在也不一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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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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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查不出原因的心臟早搏和胸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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