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欺生

「那個新來的小赤佬是誰？」

「誰知道！」一個瘦削的陰沉少年扁了扁嘴，他們四個早來幾日的學徒聚成了一堆，對這個心來的傢伙心存敵意。.

「老蔡對他很客氣啊，不是有什麼來頭吧？」

「能有什麼來頭！」那個陰沉少年似乎是幾個學徒的頭兒，他對梁留雲的敵意，也是最深。

「總不過是來當學徒的……」

有頭有臉的人家，但凡家裏有一口飽飯吃，誰捨得把自家孩子送出來到鋪子裏當學徒？哪家爹娘不知道掌柜東家打人打得狠？

「那還這麼大架子？也不過來跟我們阿二哥打這招呼！這眼裏還有人么？」

一個稍壯的少年咋咋呼呼，他所稱的阿二哥，正是那陰沉少年，他年紀最大，姓薛，排行第二，大名就叫薛阿二。

他來得最早，新來的幾個都服他，一切唯他馬是瞻。

「小魯，一會兒他去抽草的時候……」薛阿二努了努嘴，做了使絆子的手勢，瞧那小子新來第一天渾渾噩噩的模樣，要不給他點教訓，他還不懂得靈醒！

小魯就是那個相對壯實的少年，他點了點頭，一直就瞪着梁留雲的動作，等他把手邊的草莖分完，走去草垛再抽草回來的時候，猛地伸腳一勾。

梁留雲這時候神遊物外，怎防得了這一手？腳下一個絆蒜，他身子又輕，這胖子腳下又使力，哪還能站穩，啪地摔了一個狗吃屎，手中草莖脫手飛出，紛紛揚揚落下。

學徒們爆出一陣快活的歡笑之聲，那薛阿二尤其笑得尖刻。

那邊夥計群里，看不清狀況，見一個小孩子笨拙地摔倒，也是一陣鬨笑。這種情況，本來就是枯燥勞作中難得的消遣娛樂。

就連老蔡，也抬起頭輕輕地笑了幾聲。

梁留雲生氣了。

他壓根兒就沒想過有這事，直到他的門牙的泥地有了親密接觸之後，他才想起來欺生這麼一個古老的傳統。

這事兒他在村裏也經常干，他本來就是孩子王，但凡有新的孩子要加入他那一團，必然是要受幾次欺負，這是規矩。

娘出門之前，也殷勤叮嚀，叫他小心別人欺生，他當時揮了揮手，根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開什麼玩笑？從來只有他梁留雲欺負人，什麼時候有人敢欺負到他的頭上？

但當這事兒真的生的時候，梁留雲又驚又怒，只覺得兩頰似火燒，**辣的，心中肝火旺盛，抬眼看時，只見到薛阿二露出一口爛牙，笑得燦爛。

「戳你娘瘟逼！」

梁留雲騰地就跳了起來，其實是一點都沒受傷，這村裏頭孩子跌跌撞撞早習慣了，但這臉可萬萬丟不得，他爆出一句他老爹絕不容他出口的粗話，順手抄起一塊堅硬的土塊，像瘋了的水牛似的，一頭就撞向了薛阿二的胸口！

他的年紀比薛阿二小，個頭也差那麼半個頭，一低頭間，正好就撞在他的胸口。

薛阿二猝不及防，被梁留雲一頭頂倒，胸口悶，正要叫喊，卻被他一土塊拍在了臉上，泥屑粉碎，湧入了他口鼻之中，立刻又把那叫聲咽了下去。

周圍學徒出一聲驚叫，紛紛來拉，他們可不是好心勸架，對着梁留雲拳腳相加，梁留雲卻渾不在乎，只顧著左右開弓拚命抽著薛阿二的臉頰。

他從小打架就靠這個狠勁，盯着一個人猛抽，其它人完全無視，結果鄰村的孩子被他這種凶蠻的氣勢所懾，就算是人多，也不敢找他的麻煩了。

這邊一打起來，終於驚動了那邊的夥計大人，他們一開始還嘻嘻哈哈，但看那幾個孩子越打越狠，這才慌忙來了幾人，將他們統統扯開。

薛阿二滿臉都是泥屑和血珠子，早已經嚇得呆了，這被一拉起來，只敢嚶嚶哭泣，軟弱不已，登時就遭到了其他幾個小學徒的嫌棄。

反觀梁留雲，雖然鼻青臉腫，鼻子裏面淌的鼻涕換成了一溜鮮血，衫子也被扯破了，雙手被一個漢子反剪在身後，卻兀自威風凜凜趾高氣揚，呸呸往地上吐著唾沫，一點都不像是吃了虧的模樣。

倒像是個勝利了的小將軍。

※※※

「豈有此理！」

王掌柜拍了桌子，五個學徒赤著上身跪成一溜，四個垂頭喪氣，只有梁留雲一個腰板挺得直直的。

「進來的時候，東家和我是怎麼教訓你們的？好嘛，翅膀還沒長硬，就敢學着人家欺生了？你們自己才來幾天？」

王掌柜打人用的是竹竿兒，青翠欲滴又細又長那種，還帶着竹葉，看來就是後院剛拔下來的。這竹竿兒柔韌有彈性，啪啪打在身上，一下就是一道血痕，那幾個學徒不敢呼痛，哭得眼淚鼻涕，一塌糊塗。

「知錯了沒有？」

王掌柜罵一句打一記，氣喘吁吁方才罷休，把眼一瞪，開始問話，那四個學徒這時候才敢哀求哭鬧，表示自己知錯，求師傅原諒。

「知錯了，就去院子裏面幹活兒，今天罰了你們的晚飯，天斷黑之前，不準收工！」

「是！」

聽着不是罰跪到天亮，這已經算是不錯，那幾個小孩暗自慶幸，麻利地跑了出去，梁留雲也想跟着一起開溜，卻聽王掌柜一聲暴喝。

「誰說你可以走了？給我跪下！」

梁留雲嚇了一跳，不情不願地又跪了下來，剛才他還沒挨打，正在慶幸王掌柜公正廉明算得上是包青天，沒想到還是要他留下，那估計就沒啥好事。

「他們欺生，是他們不對，但是你先打人，這個也是不對，他們要打，你難道就能逃得？只有打得更重！」

梁留雲唬得魂不附體，敢情剛才那頓打四人分攤，輪到自己就要吃獨食？

「啪！」

還沒等他想明白，呼呼帶着風聲的竹竿兒就敲了下來，一開始倒沒覺著疼，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推了一下，但就在竹竿離體之後，那一條血痕，尤其是梢上那地方，火辣辣的疼。他咬緊牙關，懵了，傻了。

就這麼……打了？

這鋪子裏的學徒生涯，就這麼一點都不給他習慣時間地開始了。

第一天干學徒活兒，第一天打架，也是第一天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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