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塊黑布

第一章 一塊黑布

靜夜,盛夏里少有的靜夜。

白天嘈雜的蛙聲不見了,知了似乎也叫累了,偶爾才能聽到幾聲狗吠。

屋子裏也很靜,靜得可以清楚的聽到輕微地呼吸聲。

呼吸聲是從桌子邊傳來的。

一張硬木八仙桌,三個人。

三個人靜靜地站在桌旁,靜靜地看着桌面,桌面上平鋪着一塊黑布。

一寸五見方的黑布。

非常普通的黑布,在任何布店、綢緞莊都能買的到,唯一不普通的是,這塊黑布上面銹著五個金字。

三萬九千兩!

三個老男人就這樣靜靜地盯着這塊黑布,他們的表情是那樣的平靜,但是無論誰都能從他們的眼神中,讀出些許的焦躁、迷茫和恐懼,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也許只有這樣的恐懼,才不會在外表上表現出來。

這三位老人卻怎麼對這樣一塊黑布如此畏懼?難道黑布有什麼神秘的魔力?

他們眼中為什麼會有深入骨髓的恐懼?

黑布從哪裏來的?

黑色很多時候代表死亡,難道這塊黑布來自死亡的地獄?難道老人看到自己未來在煉獄之中的樣子?

屋子裏很靜,靜得讓人窒息。

良久,那個身材高大的老人,好象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道:「來吧,咱鎮三山接着……怕他個球!」他說話聲音瓮聲瓮氣的底氣十足,完全不象個即將垂暮的老人,如果只聽聲音,別人也許還以為他正壯年。

說完他就大步走到屋西南角,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取了一罈子燒刀子,拍開泥封,嘴對壇口灌起酒來。

矮矮胖胖的老人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勉強笑了笑,無奈地道:「三弟說的是啊,該來的總會要來,想攔也是攔不住的,有什麼好怕的呢?」

他像是對着那個瘦瘦的黑衣人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那面色嚴肅的黑衣人卻沒有回答。

矮胖老人嘴裏說着沒什麼可怕,其實他心裏怕的要命,因為這件事本來就是要命的。

要他們三個人的命,要他們整個鎮三山鏢局所有人的命。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身材高大的老人膽色更壯了,他用袖子摸了下嘴,大聲道:「已經是第三天了,再有兩個多時辰就過期限了,也許灌水幫那群王八蛋根本就不敢來,只會弄塊黑布嚇唬人,哈哈……」笑聲如洪鐘,靜夜中傳出很遠。

黑暗中忽然也響起一陣冷笑聲,這冷笑聲也不是很大,卻完全壓制了高大老人的大笑聲。如果說高大老人的笑像一面巨鼓震動發出的嗡鳴聲,幾乎可以覆蓋整個天地;那冷笑聲就像一根尖針,從這範圍中完全刺進來,刺進了巨鼓裏。

而這具有穿透力的冷笑聲彷彿在很遠,卻又忽然感覺很近;冷笑聲似乎在左邊,卻忽然讓人感覺去了右邊。

屋裏的人立即緊張起來,高大的老人的拳頭已握緊,而那消瘦的黑衣人,早已抽出了腰間的寶劍。

燈光下他的背影拖的好長,卻仍標槍般挺直著。

只是影子有些搖曳。

靜夜,無風。

影子怎麼會搖曳?

因為燭光在晃動,燭光晃了兩晃竟然熄滅了,屋子裏一片漆黑。

這瞬間的黑暗,屋子裏的人都沒有動,黑衣人的劍沒有刺出去。

高大老人的拳頭也沒打出去,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打出去了。

燭光一閃即滅,瞬間卻又亮起,矮胖老人又看見他的三弟,那個高大的老人已靜靜地躺在地上,斗大的拳頭仍握的緊緊的,只是他的胸口卻多了一柄刀。

飛刀。

這刀不知道什麼時候飛進來的,他們都沒有聽見飛刀的破空聲,當然更沒有看到它飛行的軌跡。

飛刀沒有破空聲?

這是怎樣詭異的武功?能使出這樣武功的人,又會是怎樣的人呢?

燈亮起來了,矮胖老人的心卻沉了下去,因為他看見使飛刀的人。

嚴格意義上講,這已不是一個人。至少他完全沒有了人樣兒。

他身材很瘦,象極一根高高的竹竿,小小的腦袋就象竹竿頂部粘著的一顆棗,使得他的五官完全都擠在一起,象是完全沒有長開一樣。這樣的人卻穿一件紅綠黃三色拼湊在一起的彩袍,袍子裏面彷彿空空的,他雙臂如果張開,完全像一件衣服架子。

就是這樣的人,卻能使出那樣鬼神莫測的飛刀?

他的薄薄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堅韌而有型,他的一雙小眼睛也緊緊地閉着,彷彿根本不屑看別人一眼似的。

瘦削的黑衣人也在看這「衣服架子」,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彎下腰嘔吐起來,有時恐懼也能使人胃部痙攣的,現在他的背已不再像標槍一樣挺直,握劍的手甚至有輕微的抖動。

而矮胖老人的背此時卻挺了起來,危險就在眼前,他似乎不怕了。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子的,危險沒來時怕的要命的人,一旦危險來臨卻無所畏懼了;而平時叫喊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遇見真正的危險,就變得膽小如鼠了。

矮胖老人瞪着這個怪物,眼睛已經充血,一字一字地道:「是你?」

「衣服架子」桀桀怪笑,但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睜眼看他,但他的手卻伸了出來。

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手掌向上,五根枯黃乾癟的手指張開「拿來!」。

矮胖老人道:「什麼?」

「衣服架子」卻忽然神情莊重地道:「浮水為財,取之有道!」念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敬畏和惶恐。

矮胖老人的瞳孔開始收縮,厲聲道:「水錢?你是灌水幫的人。」

「衣服架子」好像怕他不明白,還解釋道:「我們送給你的黑布上不是有價錢嗎?在灌水幫中稱為水錢,現在我就是奉命來收這個水錢的,三萬九千兩。」

矮胖老人怒極反笑「你殺了我三弟,水錢更不會給你了,今天就要和你灌水幫一拼到底!」

衣裳架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高大老人道:「銅胸鐵背天王山?看來這個外號也是唬人的,這位王天山的胸也不是銅打的嘛,我輕輕一刀就破了」

矮胖老人的臉漲的通紅,他的手卻握的更緊了,一字一字道:「你是什麼東西,不許侮辱我三弟。」

「衣裳架子」淡淡地道:「看三國掉淚替古人擔憂,我說劉青山啊,你不是號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還是乖乖交了水錢,安安穩穩地接着干你的鎮三山鏢局吧」

矮胖老人劉青山忽然大叫一聲:「殺!」這句話他說的非常用力,彷彿要把心裏憋著的怨氣,統統從這句話中發泄出來。

「衣裳架子」一驚,老二薛三劍的眼中也摸過一線的殺機,空氣彷彿瞬時凝固了。

凝固只是片刻的事,旋即被刺耳的笑聲打破了,衣裳架子大笑道:「來呀,殺呀,怎麼沒有呢,你們有什麼埋伏都使出來吧。」

劉青山似乎一愣,眼中有一絲愁雲閃現,心下暗暗琢磨「明明安排了十八個弓箭手,都是鏢局精壯的趟子手,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現在怎麼沒一點動靜呢?」

「衣裳架子」奸笑道:「別等啦,那些廢物早被我收拾了,還是乖乖地繳水錢吧,我可以保你不死。」

劉青山堅定地道:「休想!」

「衣裳架子」道:「那就領教你劉大俠的高招,哦,對了,還有薛二俠的一劍飄紅」他說着眼角瞟向薛三劍。「我一直奇怪你既然一劍就能讓別人飄紅,為什麼名字卻叫薛三劍呢?

薛三劍緊閉着嘴,眼睛卻始終瞧著自己的腳尖。

「衣裳架子」接着肆無忌憚地道:「看來今天無緣見識你的飄紅一劍了,我……」他沒有說下去,因為劉青山的刀已經到了面前

劉青山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朴刀。朴刀橫掃直取他的小腦瓜,這一路大刀使來大開大和,完全拚命的招數,難道他不怕對手反擊?

江湖上傳說劉青山的武功像他名字一樣以穩健見長,每一招出手都留三分力,給自己迴旋的餘地,今天這殺法完全不合情理的。

「衣服架子」仍冷笑着說:「找死。」他只說了兩個字,卻已經攻出了七招,乾瘦的五指像五把鋼鈎,招招抓向矮胖老人腋下的章門穴。

每每都能后發先至,就算大刀砍到近前也會沒了勁道,因為使刀的人早就被點倒在地了。

只見他七招始終點一處穴道,而且還是死穴,陰險惡毒可見一斑。

矮胖老人窮則求變,一個旱地拔蔥,大刀舉過頭頂,力劈華山夾着風雷之勢劈下,一分長一分強,「衣服架子」的鬼爪子再也夠不到他了。所以他只有閃。

突然,他發現自己的兩條腿已經動彈不得,低頭才發現那高大的老人王天山,不知什麼時候用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腿,十指環扣幾乎箍進他的肉裏頭。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來不及細想,大刀已到,情急下頭一偏,口中也大叫「殺!」

「噗」的一聲劉青山朴刀削掉了左耳,連帶左半邊臉都給剷平,卻沒有流血,一滴血也沒有。

劉青山突然愣住了,耳朵掉了怎麼沒流血呢?

忽然胸口一疼他也撲倒在地,這時他發現了一件更可怕的事,他的三弟死了,這次是真的死了。

他的左胸有一道細細的傷痕,細小的血珠一滴一滴慢慢地滲出。

「衣服架子」狂笑道「跟灌水幫作對的人,沒有好下……」笑聲突然停頓。

劉青山艱難地用朴刀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然後他看了看衣裳架子猙獰的臉和他胸前一點閃亮的劍尖,喘著氣道:「唉~老三他。。。他竟真的。。。」他一時哽咽竟然說不下去了。

本來他們計劃的很好,老二薛三劍故意示弱裝熊來麻痹敵人,老三再找機會行苦肉計,真正交手時劉青山正面佯攻,武功最高的老二背後偷襲,再加上那十八位訓練有素的弓箭手……所以才有王天山中刀倒地而未死,才有劉青山只攻不防拚命的打法,才有薛老三的背後一劍。

這個計劃幾乎是完美的,一切都算的很准,卻低估了對手的武功。

那也不是低估,只是這飛刀太詭異,實在讓人無法把握它,哪怕一絲一毫也不能把握。

「刀出無形,刀出無聲」

其實這無形無聲的飛刀又有誰能把握呢?

「衣服架子」忽然嘆了口氣,他竟然沒死?

他那枯瘦的手再次伸出,淡淡地道:「三萬九千兩!拿來。」此話一出屋子裏的人俱都是一楞。

他已經被薛三劍的劍貫穿了前胸,小命都快沒了,還不忘替灌水幫收水錢?

薛三劍慢慢挺直了腰,他的背又像標槍一樣直直的,恨恨地說:「對你來說錢比命重要?」

「衣服架子」淡淡地笑了笑,他笑的時候嘴角已經開始有血湧出「錢永遠沒有命重要,但咱們灌水幫的錢,卻比我的命重要!」

「那你是捨命不舍財了?」

衣裳架子突然昂起了頭,大聲道:「就算你殺了我,水錢也是要交的。不交水錢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他又忽然冷哼了一聲「我勸你們還是交水錢吧,不然我一抬手你們就死,你信嗎?」

一個垂死的人,卻大言不慚說可以輕易判別人的生死,還竟然問人家信不信。天底下還有這樣滑稽的事?

劉青山卻一點也不覺得滑稽,反到覺得一陣緊張,因為那飛刀。

「這竹竿怪物臨死前會不會發出那鬼神末測的飛刀?」

這時薛三劍答話了「我不信!」說着抽出了自己的劍,「衣服架子」大叫一聲:「殺……」話沒說完,人已向前摔在地上,身上的彩袍打開,薛三劍終於明白剛才他為什麼沒流血。

原來這「衣服架子」倆腦袋!

人怎麼能有兩個腦袋?原來他身高只有六尺,頭可以躲在彩袍里,外面還頂着一個「腦袋」。

怪不得他一直沒睜開過「眼睛」呢。

當薛三劍轉過身去,卻愣在那裏。

就在自己拔劍的一剎那,大哥劉青山已經倒在血泊里。他的胸口也多了一把飛刀。

這次薛三劍還是沒有看見飛刀怎麼射過來的,也還是沒有聽到飛刀的破空聲。

但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飛刀絕不是「衣服架子」發射的。

大哥中刀那時,自己已拔劍,「衣服架子」已氣絕,他絕不可能再發飛刀的。

發刀的一定另有其人,但是他在哪呢?

屋子裏燈火搖曳,屋子外仍是一片黑暗。

薛三劍「呀」的一聲大叫,似乎要把積壓的鬱悶,統統爆發出來「有種的出來,別躲著做縮頭烏龜……」他的聲音很大很響亮,震的屋頂直掉灰。

可外面卻還是一片寂靜。

薛三劍感覺腦袋要炸裂了,這五十多年來從沒有今天這麼鬱悶和憋屈,他使勁揮了下手中的寶劍,渾身有勁兒使不出來啊,唯一能做的就是罵陣「狗東西,狗雜種!有本事再扔你的飛刀,爺爺在這等著那……」話音未落「哎呦」一聲,左臂中刀再也抬不起來了。

薛三劍一咬牙像瘋了一樣,沖了出去,衝進了無盡的黑暗。

寂靜,四周恢復了寂靜。

忽然有風從窗口吹進來,吹動着那淡淡地燭光。

也吹動着桌子上的那塊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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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水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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