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刺青的少婦
哪裏都有大車店，哪裏的大車店都差不多。
前面一間大廳做為飯廳，後面一排有大通鋪的小平房可以住宿，如果是特別豪華的大車店，晚上還提供些長期壓抑的男人喜歡的地方，那地方也很簡陋價錢相當的低廉，卻能使勞累了一天的男人，得到片刻的舒心和釋放。
這家大車店也和普通的大車店一樣，只是更加破舊些。
已經被油煙熏的發黑的牆上，寫着各式各樣的菜名和酒品，糖醋排骨、滑溜肉片、紹興老酒、竹葉青什麼都有。
前面店面也不大，只有七、八張桌子，有兩、三桌子坐着人，一位年邁的駝背老頭，也不知道是夥計還是老闆，在來回穿梭忙碌著，端酒上菜招呼客人。
南面桌坐着兩個富商打扮的人，他們叫了一整桌的酒菜，正自故自的大吃；靠西牆的那張桌子旁坐着兩位壯實的中年漢子，一看就知道是賣苦力的車把式，因為他們每人已經吃完了三大碗米飯，正在吃第四碗，下飯的菜卻只是一碟子燙青菜和一小碗炸紅辣椒。
中間一張桌子坐的人最多，也是最熱鬧的一桌，七、八個各式各樣的人，擠在那張小桌子旁，一邊喝酒一邊聽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胖子講江湖軼事趣聞。
那胖子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肚大腰圓，一個人獨自簸居在一條板凳上，濃黑的胸毛從敞開的衣襟中滋生出來，桌上酒碗邊放着一柄大環刀，當講到酣處便時不時地拿起大環刀挽個刀花、虛劈幾下，講到精采之處，他的唾沫星子飛濺到面前的酒碗裏他也渾然不知。
大漢白話道：「……這劉青山劉大爺，那真不愧是鎮三山鏢局的老大，早安排好埋伏－－－十八位弓箭手啊，你們想這麼小的一間屋子，十八根鵰翎箭輪發，再加上這老三位合圍，就算個蒼蠅也休想飛出去啊…」他猛灌了口酒接着道：「可誰想到啊，誰想到那飛刀，噗的一聲，完了！就這麼一聲撒，沒有刀光，也看不見刀，什麼都看不見，刀已在人的咽喉，大家想想多麼可怕呀，簡直就是妖刀……」
坐的離他最近的那個瘦子，一邊躲避他飛濺的唾沫一邊問：「會不會是…小李飛刀？」
胖子一臉的不屑「你懂什麼，小李飛刀自從小李探花和葉開相繼仙去以後，失傳近百年了，肯定不是的」他又喝了口酒，伸手提起大刀接着白話「還得說咱薛二爺，那叫鎮靜，那叫冷靜，人家叫『一劍飄紅』啊，一劍就結果了那小子的性命，我讓你再裝神弄鬼，弄把破小刀糊弄爺爺……」
瘦子聽的入了神，幾乎都忘記躲他唾沫星子了。
大漢撇著嘴話鋒一轉「可誰知道這小子只是個傀儡，真正操縱那飛刀的主兒根本就沒出場，薛二爺只見妖刀一閃，就掛掉了，哎，響噹噹的英雄啊，在灌水幫的眼裏，卻一文不值，那飛刀多霸道。一刀連斬了鎮三山鏢局三十五條人命啊！」
又是灌水幫！也許江湖人茶餘飯後的話題，都離不開灌水幫的。
大漢喝了口酒，接着道：「聽說那把妖刀，不是人操作的，它忽的飛來都沒有聲音，都說昔年小李飛刀都沒他那麼神……」
這時那胖子的唾沫星子第九次濺到酒碗裏了，外面忽然一下子涌近兩波人，瞬間填滿了這個小小的大車店，奇怪的是他們好像認識但彼此又不說一句話，只是表情嚴肅而木納地叫了酒菜，但誰也不吃，時不時的向門口方向望一下，象是在等人。
已是中午，酷暑難捱，街上已經靜了下來，行人也不多了，時不時傳來小販的叫賣聲和幾聲狗吠。
這時，一頂碎花小轎悄無聲息的停在大車店前，精壯的轎夫伸手掀起轎簾，一位少婦緩緩走了下來，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他們幾乎忘了喝酒，連那正擦桌子的駝背老頭也不免多看了幾眼。
只見她身穿綠花小襖，桃紅的水褲，烏黑的長發隨便用一根價值不菲的碧玉簪束在頭上，鴨蛋臉上的那雙桃花眼左右環顧一圈，屋裏的每個人都覺得她在看自己，每個人都好像得了失心瘋，一切聲音、動作都在這一刻停頓了，連那個眉飛色舞大漢的唾沫星子也停止了飛濺，
但他的口水卻已經快流出來了。
綠衣少婦款款地走到最熱鬧的那桌旁，旁若無人地用她那穿着綠緞繡花鞋的左腳，踩在那個講故事大漢的腿上。
她竟然用腳踩大漢的腿上？
大漢已經收起了他的口水，慢慢攥緊了他的拳頭,少婦卻慢慢拉起她水褲，露出了一段耦節般的小腿。
大漢雙眼緊緊盯着那白生生的小腿，然後攥緊的拳頭鬆開了，指尖卻不停的顫抖著,口水和唾沫星子早已不見了，只剩下頭上的冷汗和那滿臉的諂笑。
其實，這屋裏指尖不停的顫抖,頭上不住冒冷汗,滿臉拚命擠諂笑的人，又何止大漢一人呢。
那節白蓮藕般的小腿上，怎麼讓她們如此恐懼？
白蓮藕般的小腿上赫然刺著一條柳枝，三片柳葉。
黑色的柳枝，黑色柳葉。
綠衣少婦環顧一圈屋裏的人,彷彿在欣賞她們的表情。她臉上又浮現出那迷人的笑容，緩緩地道：「浮水為財，取之有道。」
這沒頭沒腦的話，卻彷彿有着攝人的魔力，屋子裏的空氣更加緊張了，其中最緊張的當屬大漢了。
這個少婦他不認識，但她腿上的刺青他是認識的，「一條黑色柳枝，三片黑色柳葉」這個刺青只屬於一個人，她就是飄三葉柳夤夤。
柳夤夤的可怕江湖上人人皆知，何況她身後還有一位專愛在人身上打洞的「楊一洞」。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這位飄三葉竟然是灌水幫的人。
大漢一邊哆嗦一邊嘀咕，「怎麼辦呢？這主兒怎麼偏偏找上我？怎麼脫身呢？」他那一雙大眼四下轉着，忽然發現兩個富商打扮的人，低頭吃飯眼神卻飄忽不定，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瞟下綠衣少婦柳夤夤。
柳夤夤似乎也注意到那兩人，於是桃花眼狠狠地瞪了過去，嘴裏卻溫柔地說：「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黑七爺呀，怎麼忽然畏首畏尾起來，是想找便宜黑吃黑吧。」
那位黑瘦的富商搖了搖頭，喃喃道：「這娘們兒眼光還真毒，本想看完好戲……」
柳夤夤腳下的大漢一哆嗦，心道「獨行大盜黑七，太恐怖了，今天怎麼都讓我趕上了，聽說黑七有七條命，但這兩個人哪個才是黑七？」
這時那稍胖的富商忽然道：「你說的不對呀，什麼叫黑吃黑，就算我要吃了你，也是黑吃白，看你的皮膚多麼白嫩，哈哈」
他一笑露出一嘴潔白整齊的牙齒，在他黑臉的映襯下，格外的耀眼。
柳夤夤當下心中一凜，暗道：「都說黑七幻化無數分身，今天這兩個哪個才是真身呢？」當下試探著問：「黑七爺怎麼這麼大雅興，跑這大車店來，難道有什麼東西，能入得七爺法眼？」
黑瘦著開口「沒用的，你分辨不出真假的，我們倆總是一人一句的，沒有主次之分。」
胖富商這時介面道：「其實我今天……」
柳夤夤全神貫注等對方說出今天的目的，忽然發現一團黑影直撲面門打來，她可是時刻戒備着兩個黑七的手，他們都沒有動啊，那麼是誰在偷襲？
黑影夾着尖銳的呼嘯，眼看就砸中柳夤夤的面門。誰成想黑影一分為二，一半仍攻面門，另一半卻改打小腹。
柳夤夤卻還是沒有動，她身後卻伸出兩隻手。
兩隻右手。
兩隻手穩穩地抓住了兩團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