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三）

等到尹仁的心情平復了一些之後，史密斯遞了一根煙給他，說：「雖然我很同情，也理解你的遭遇，但是尹仁，這並不意味着你就能去傷害徐雨。他和你，還有薛定邦，是毫不相關的人，你明白嗎？」

尹仁夾着煙，說：「我並不想傷害徐雨，我也很認真的思考和他之間的關係。」

史密斯挑眉看着他，表示了懷疑：「既然你有認真考慮，那你幹嘛還來這裏？看風景不是哪裏都有么？黃石，甘尼遜黑峽谷更或者是大提頓，這些地方你們都可以去，為什麼你會帶着徐雨來這裏！？不要跟我說是托馬斯，你知道的，我並不會相信那套說辭。」

尹仁一臉無奈的看着史密斯，他知道自己從來都說不過眼前的這個男人。

「我是想要確定一些事……」尹仁說，「我想知道，在這裏，我對徐雨和薛定邦的心境，有什麼不同。」

「然後呢？你找到答案了嗎？」

尹仁搖頭：「很遺憾，我沒有。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中國古代叫『近鄉情更怯』。」

史密斯點了點頭：「我大概知道一點。」

「我的心情其實就跟句詩寫的情況有些類似。」尹仁說着苦笑了起來，「沒來這裏之前，我非常的想念這裏，懷念這裏的一切，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登上船長峰，看一看曾經和薛定邦一起看過的星辰和日出，彷彿與我出遊的是他一般。然而，越近這裏，我卻越膽怯，越害怕，我甚至都不敢靠近船長峰。」

史密斯意味深長的看了尹仁一眼，說：「所以你才會在那麼反對托馬斯來這裏？」

「是的。」尹仁點頭，「我想，如果一路上在其他地方玩得夠累夠盡興，徐雨就不會想要去那裏了，只是我低估了托馬斯的強硬，也更低估了徐雨對於戶外活動的興趣和愛好。我甚至還自掘墳墓的爆出自己曾經玩過徒手攀岩的事……」

史密斯一年嚴肅的看着他：「是的，這的確是你犯過最愚蠢的錯誤。自從你和徐雨相識之後，我覺得你每次都在刷新我對你的認識。」

「是的，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尹仁說着笑了起來，他想起了徐雨那張生氣勃勃的臉，「他是個好孩子，認真，可愛又真實。史密斯，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他。」

「這是當然的。」史密斯說，「我想你自己可能都不太清楚，那天你接到他被綁架的電話的時，你臉上的表情是多麼的可怕。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你，我想如果薛定邦遇見這樣的事，你的態度和神情也不過如此。」

「是嗎？」尹仁笑了起來，「可是薛定邦他不會遇見那樣的事，他一向都很謹慎，不會把自己放進那樣的險境。」

「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想清楚你，薛定邦還有徐雨之間的事。關於薛定邦的一切，拖得太長，太久，不好。」史密斯再次善意提醒著尹仁，「尹仁。在我看來，戀人之間應該是坦誠相待的，你懂嗎？」

戀人嗎？

尹仁抬頭看了一下那些近得有些可怕的星星，表情有些茫然。

事實上，他已經不止一次的聽到史密斯用這樣的詞句來形容自己和徐雨之間的關係，就連剛才的質問之中，也沒有脫離這個詞。

在尹仁過去的認知里，戀人只和薛定邦這個名字有關聯，因為他心中的這個「戀人」位置是為薛定邦而留的，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除了這個人以外的人來坐這個位置。

徐雨與自己，現在的確是處於一段非常甜蜜而又溫馨的關係之中。

但是，這就是戀愛嗎？

愛薛定邦，這是毋庸置疑。

如果不愛薛定邦，那麼自己過去的那十數年又算什麼呢？

然而，徐雨呢？

徐雨能夠替代薛定邦的位置嗎？

尹仁不能夠確定，也不敢確定。

或許，這一切只有在薛定邦站在自己的面前時，才能夠找到答案吧？

關於薛定邦的話題一直都沒有停過，他們太過專註彼此的話題，直到他們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徐雨叫着托馬斯來幫忙的聲音。

尹仁和史密斯原本以為是徐雨出了什麼意外，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當他們找到徐雨的時候，發現徐雨和托馬斯正趴在地上用力的拉着什麼地方，在他們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全身裝備的年輕男人。

原來是有人登頂了。

夜色下，年輕人帶着口罩和眼罩的樣子，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知道個子嬌小，並且身材苗條。

這不是薛定邦。

薛定邦的身材更高大，也更健壯。

確認了這一點，尹仁心頭一股複雜的感情油然而生。

他自己都無法解釋那股心情到底意味着什麼，但是有一點，他可以很肯定。

那就是，在確認不是薛定邦的那一刻，他感到鬆了一口氣。

是因為避開了無法面對薛定邦的可能性？還是說是避開了對徐雨解釋的尷尬？

更或者說是？兩者皆有？

尹仁不甚確定。

登頂的不僅僅只是這一個年輕男人，更多的，被拉上來的行李包證實了這一點，緊跟其後被拉起來的是一個同樣的，口罩和眼罩，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並且身材高大的男人。

尹仁本來想站過去幫忙——他原本就是這樣的熱心腸，只要不觸碰到他的逆鱗，他還是願意慷慨的幫助其他人——但是一看到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尹仁瞬間就停了腳步。

他不再願意往前一步，他遠遠地站在史密斯身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個男人，彷彿像是生了根一樣的，拔不出來。

先被拉上來的那個年輕人，摘下了護目鏡和口罩，他生著一張年輕漂亮的臉，如果不開口說話，讓人無法確認性別。

那雙漂亮的，又黑又大的眼睛轉了轉，可愛的臉，笑得甜膩又得意：「先生們，又見面啦！這麼好興緻，來船長峰玩呀？哎呀呀，世界真的是個地球村，不管在哪兒可以遇見。」

托馬斯拿着手電筒，照亮年輕人的臉，他有些驚訝，又有些好奇：「是你！？先生，這可真是……嗯，世界真小。」

徐雨雙手抱臂，他盯着年輕人上下打量一番，認出了這就是一個月之前在便利店裏無緣無故對着自己和托馬斯破口大罵的傢伙。

如果有可能，徐雨壓根不想想起這個人，也不想在這種地方遇見。

這傢伙跟當時和他一起的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兩個人穿着幾乎是相同風格的衣服，明明看上去更像是糖寶和糖爹，卻往托馬斯身上潑髒水，污衊托馬斯是「糖寶」，那張漂亮的小嘴裏吐出來的污言穢語，還真是糟蹋了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兒。

「是啊，世界真小。」徐雨白了他一眼，說出來的話也帶着些□□味兒，「大路不走，你還從地底下冒出來了，和個香菇似的。」

「哎呀呀，真是的，美國沒有其他人了么？」年輕人不耐煩地拿手扇風，「跟着你的小糖寶朋友，可以吃香喝辣對嗎？不然你也找個糖爹去舔啊！你這麼甜，嗯你是個GAY吧？」

徐雨把手指捏得卡卡作響，言語中也儘是□□味：「小寵物，你主人沒教過你不要隨地大小便嗎？」

正在把吊鈎和繩子收起來的高大男人沒想到他們才說幾句話，就發展成快要打起來的程度。他快步衝過去一把抓住徐雨的拳頭，強行掰開，並且用力地握住。

「謝謝你們。」他拉下口罩露出一張英俊而又親切的臉，下垂的眼角帶着溫和的笑意，說出來的話也是禮貌有加，「謝謝你們熱心的幫助。你們幫了我的忙，我欠你們一個人情。我真是感激得很，不知道要如何感謝你們才好。」

他捏住徐雨手的力量並不小，不會讓徐雨輕鬆掙脫，但同時也沒有讓徐雨受傷疼痛的可能。

徐雨打量了這個男人兩眼，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是嗎？這兩個還真是這種關係？

到這種地方，都還是黏在一起，還護短一樣的護著自家的寵物

真當哪兒哪兒都是自家後花園了嗎？

徐雨磨了磨后槽牙，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對方卻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溫和，唯一能肯定的一點是，對方看上去並沒有想要鬆開他的打算。

不好好教訓不聽話的寵物，還仗着自己個子高，手勁兒大護短！？

這還真是他媽的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徐雨抽了抽嘴角，笑道：「先生，你的小寵物可不這樣想。」

「我替他想你道歉，可以嗎？」男人溫柔微笑，他繼續握住徐雨的手，「我想他並非有意冒犯。我會批評他的，等他冷靜下來之後，他會自己向你們道歉的。」

史密斯覺得那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但是又不敢確定。他快步上前，並掏出手電筒晃了一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那個真和徐雨握手的男人之後，他大喊了一聲：「卧槽！薛定邦！？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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