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二)

夜談(二)

尹仁的話讓史密斯陷入了徹底的沉默。

薛定邦有過很多女朋友,史密斯也見過無數次那樣看着薛定邦和他身邊女友的尹仁,他清楚的知道,尹仁會憤怒會失望會咆哮,但是卻沒有見過尹仁現在這樣絕望的樣子。

或許,這一次,是真的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

「什麼時候的事?」史密斯深呼吸了一口氣,問道。

「我不知道。」尹仁搖頭,他的嗓音里依舊帶着些嘶啞,「薛定邦那段時間狀態很不穩定,他來美國之後,當天就從紐約轉機去了拉斯維加斯。我很擔心他,所以才會拼了命的加班,就為的是騰出假期特地特地去陪他。」

關於這事兒,史密斯倒是清楚。

事務所里原本就業務繁忙,尹仁手裏頭又是個忙活了幾年都沒有進展的大業務,還是事務所最大的金主名下的業務,這擱誰都是不敢怠慢的。

所以那個時候,史密斯說什麼都不準尹仁休假,如果不是尹仁分分鐘叫囂再不給假就要掀了事務所,不然就是掀了金主爸爸的老窩,可能到現在,史密斯都不想給他加強。

尹仁陷入了痛苦的情緒之中,他苦笑着問史密斯:「你知道我到拉斯維加斯看見了什麼嗎?」

「金錢,美女。」

史密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這是拉斯維加斯的名片,也是拉斯維加斯的特產,所有的人都會為之着迷和瘋狂。

這其中,也會包括那個看上去猶如一個清教徒一般禁慾自製的薛定邦嗎?

史密斯對此表示了十萬分的懷疑。

「金錢?我倒是寧願是了,那樣的話,我可能還有點機會?」尹仁苦笑着,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癌症病人。

史密斯皺眉:「那就是美女?」

尹仁仰頭喝下最後一口啤酒,那味道有些過於苦澀,甚至是難以下咽。

「美女?這麼說也不是不可以,畢竟那個像毒蛇一樣的男人,是長得那樣雌雄莫辨,穿上女裝也完全毫無違和。」

史密斯大張著嘴,他費了很大勁兒才理解了尹仁話里的意思:「薛定邦……喜歡上了……男人!?」

尹仁笑了笑:「很意外是嗎?我也是。」

史密斯閉上嘴,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用手指了指尹仁:「他喜歡男人,你也喜歡男人,這不是好事嗎」

「誰告訴你他喜歡男人就會選擇我呢?」夜色中,尹仁笑得像是一口破了的銅鑼,那聲音聽起來沙啞又難聽,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優雅和自信,「他不會選擇我的,不然也不會把我送給他的懷錶送給其他人。」

「我的上帝……」

史密斯捂住了自己的額頭,他終於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曾經聽尹仁說過那塊懷錶的事。

尹仁曾經和薛定邦去過一次歐洲,薛定邦在一家古董店多看了一眼一塊懷錶,結果兩個人當時身上都沒帶足夠的錢,而沒有買下來。

後來尹仁自己偷偷又飛過大半個地球找到那家店表示希望能夠購入那塊懷錶,然而得到的答覆是,表已經被人給買走了。

尹仁輾轉反側終於找到那個購表人,在費盡了口舌之後,以高於原價兩倍的價格將那塊表買了回來,然後送給了薛定邦。

名頭是送給薛定邦十八歲的生日,然而對於尹仁來說,那塊懷錶卻滿含了他這些年來對於薛定邦那無法宣之於口的愛。

正如那懷錶蓋里的字一樣,Nonpossumtecumviverenecsinete,

難討好又隨和,你可愛又可恨,有你或沒有你我都無法活!

薛定邦,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不能沒有你。

就像尹仁沒有向薛定邦提及自己得到那塊表背後的曲折一樣,尹仁也沒有向薛定邦提及那懷錶上的刻字,他甚至用一張自己和薛定邦的合照去遮住了那串拉丁字母。

尹仁不會吐露自己對薛定邦的感情,因為對於他來說,沒有開始的關係,就意味着不會結束。

比起失去薛定邦的可怕,尹仁寧願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朋友這層微妙且又卑微的關係。

因為這是最安全,也是最穩妥的關係,他可以選擇默默的愛着對方,而不怕失去對方。

尹仁的話給史密斯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原本以八卦為樂趣的他此刻感受到的不是令人愉悅的談資,而是巨大的三觀衝擊,與他而言,簡直不亞於一場十級地震。

「尹仁,我並不是懷疑你,但是我覺得薛定邦他不是那種人。」

史密斯不由自主地為薛定邦辯解著,哪怕他不喜歡這個獲得他妻子所有關心和照顧的男人,也並不意味着他會質疑對方的人品。

「我認識他三十年了,你覺得是我了解他,還是你了解他?」尹仁幾乎是大聲咆哮了起來,他憤怒的聲音彷彿能夠穿透濃重的夜色,將整個黑夜撕裂,「我滿懷期待的去拉斯維加斯見他,陪他度假,他卻帶着兩個小基佬來見我!?那兩個小基佬在我的面前為了他爭風吃醋,你真應該看看那場面,當真是精彩至極!如果是一個正經的直男,他就應該果斷的丟下那兩個傢伙直接跟我回紐約,可是他沒有!他沒有!」

「他在我的面前維護那兩個小基佬,一次次的為他們撒謊,辯解!」

「那個像是毒蛇一樣的,耍著拙劣的誘人花招和蹩腳魔術的,叫前田克里斯的下三濫魔術師。還有那個看上去斯斯文文,卻滿肚子都是詭計,甚至想對他下迷藥的人渣荷官張伯倫!」

「就這兩個丟進垃圾堆里都找不出來的男人,滿肚子壞水都想算計他的男人,他居然還在濫用他的善良和好心,為了他們一次次的開脫罪責,甚至還要我出手幫他們!?」

尹仁咆哮著,控訴著,彷彿將拉斯維加斯所受的委屈和怒憤全部都發泄在了船長峰上,發泄整個曾經陪伴他渡過十幾年生日的地方。

他像是在和薛定邦做決裂,哪怕現在已經零點過了,對方卻沒有像是以前那樣出現在登頂點。

「尹仁,我想他或許真是只是同情心泛濫。你知道的,他從來都是那樣,不管誰做出來的請求,他都不會拒絕,甚至會濫好人的幫到底。」史密斯勸說着,想要安撫尹仁,「他以前經常做這種事,不是嗎?」

「濫好人?同情心泛濫?」尹仁笑得有些扭曲,他揪著史密斯的衣領聲嘶力竭地咆哮,「你見過濫好人到會把對自己有企圖的傢伙拉到出租屋裏一起同居的嗎!?你見過濫好人到會為了那種滿是算計的人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跳下直升飛機的嗎?你見過會濫好人把我送給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送給別人當定情信物的嗎!?」

尹仁的三連擊懟得史密斯啞口無言。

撇開什麼同居,什麼懷錶的事,薛定邦為了其他人從直升機上跳下去的事也同樣在衝擊着他的三觀。

徐雨曾經為了尹仁選擇直接掉海,那是因為他愛着尹仁,不想在那種危險的環境下為了自己搭上尹仁的性命。

但是薛定邦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別人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並且是在尹仁的面前?

史密斯沒辦法再為薛定邦辯解,他沉默著,一句話都說不出。

事實上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規定了因為尹仁喜歡了薛定邦三十年,薛定邦就應該以同樣的感情回報給他。

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像是賭博一樣的行為。

兩情相悅就像是千萬分之一的彩票中獎概率,聽上去很美很好,但是大部分都是一無所獲,甚至是孤注一擲到傾家蕩產的賭狗。

史密斯無法指責薛定邦,他也無法去指責尹仁。

在這場長達三十年的苦戀里,尹仁毫無疑問是最大的輸家。

徹頭徹尾的輸家。

因為,尹仁佔據的永遠都是「朋友」這個位置。

薛定邦身邊那個「戀人」之位,只要空着,就會有人覬覦,有人窺視,雖然那個位置上的人從來都不固定,也從來都坐不長,但是這並不意味着那個人不會出現。

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這句話只是說出來哄騙那個懦弱的自己。

沒有開始,你就永遠失去了機會,甚至是連失敗的機會都失去。

眼前的尹仁,就是這樣的處境。

「你應該早點來找我。」沉默良久之後,史密斯無奈地開口,「對於薛定邦會愛上別人的事,我雖然無能為力,但是作為朋友,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的。」

尹仁笑了一下:「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

史密斯張著嘴,在愕然了幾秒之後,更加無奈的笑了:「是啊,你從來都是這樣,什麼話,什麼事都憋在心裏,不會跟人說。如果你說了,就不會叫尹仁了。」

不管薛定邦是如何,史密斯卻並不想他和尹仁之間鬧得這樣僵——這不光是從他是這兩人的朋友角度出發,也是從事務所的穩定關係出發。

薛定邦手握事務所里的大部分股權,算是一大股東,如果這兩個人一旦鬧得不可開交,有可能會引發股票下跌,讓事務所承受巨大的損失,這是他,還有整個股東層都不願意見到的事。

「尹仁,懷錶的事,我覺得你還是需要跟薛定邦確一下?我雖然不喜歡他這個人,但是依照我對他的了解,我總覺得他不會像是干出把別人送給他的東西轉送給其他人的傢伙,更何況,那表還是你送的。畢竟在他身邊,你的確是獨一無二的至交好友,不是嗎?」

尹仁煩躁地扒拉了一把頭髮:「我不知道,我不敢問,史密斯,我不敢問……」

面對明把那些臆測說得像是親眼所見,像是從薛定邦心裏頭扒出來的條條「罪證」,但在事實面前卻懦弱得無法向當事人確認任何一條揣測的尹仁,史密斯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長氣。

他伸出手來,輕拍著尹仁的後背,說:「尹仁,你真的是……哎……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了。」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在岩石上,彼此都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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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人的小野貓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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