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錕（下）

有心,卻無力。

錕被拖出幾步,再想回去，堆疊屍骨已被湧上來的兵士層層淹沒。

這場追逐戰,持續了近兩個小時。

深深夜幕掩蓋了一切，人類兵團電力不足，無法在暗夜中行進,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

十萬喪屍軍隊只剩不足千人,走得慢的，腦子笨的，都被留在了血染的戰場。

懂得逃的,都是有腦子的,分散逃離后尋找安全區域躲藏。

人類清理戰場,為防遺漏，引燃了大火。

這場火燒了七八天,滿天遍野都是屍油的嗆鼻味道。

錕偷偷回過避難所。

雖然那裏已被人類兵士佔領,但一些隱秘所在，只有曾居住過的人才能找出。

要找的人不在那裏,也沒有搏鬥掙扎的痕迹。

晶很聰明，她一定知道戰敗消息,提前走了。

心空空地，卻有慶幸。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錕跟着同伴東遊西盪,只有在遇到落單的人類時,才能勉強填飽肚腹。

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能接近人類經常活動區域，找食物也不是特別困難。

十數年過去，人類重建城市翻修道路，城與城之間都有關卡哨所，沿路佈設監控，只要發現屍族蹤跡，便有空中警力追逐滅殺。

繁華地帶不能呆了，只能往山林里鑽。

人類族群大，繁衍能力又強，十幾二十年的時間，戰爭中折損的數量便已彌補大半。

人多了便從城市中分散開來，下面城鎮安全措施沒有幾大主城強，困縮在鄉野的屍族，也因此得到苟活。

錕已經不記得那段日子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了。

或許是因為為過得太過艱難，又或許是因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過同樣的日子，記憶自動略去了。

為了不暴露行蹤，生活在最偏僻的山林中，只有實在忍不了饑渴，才會結隊而出。

飽食一餐，接着餓著上十天半月，是所有殘留部隊的日常。

同伴慢慢散了，有因饑渴而消亡的，也有出去覓食再沒回來的。

到最後，只剩錕跟幾個餓得奄奄一息的同伴留守。

等到實在不能等，錕也走了。

然後就被捉進了研究所，一呆就是幾十年。

研究所內的經歷，錕也記不太清了。

營養劑能補養身體，大腦內缺失的東西，卻不是那麼容易找回的。

那些痛苦的經歷，不記得倒更好，現在坐下來慢慢回憶，能想到的事情都還不錯。

山崖邊獵獵風聲，身後有人接近，錕都沒到。

不過這麼偏僻的地方，一般人想爬上來都難，若不是曾經在山區住過數十年，錕也沒這麼容易摸索到那條通往頂峰的路。

錕回頭，看到是阿華，笑着沖他招招手，「坐。」

在研究所呆了這麼多年，能留下來的熟面孔，也只有阿華跟另一個半路結識的同伴。

他們三個，都曾參與戰爭，是老相識。

來山上養了幾年，逃出來的這些人，身體都恢復了不少。

帶出來的物資里，有兩箱戰備營養劑，品質一等一的好，慢慢分著用了，那幾個哼哼唧唧喊著要消亡的，也都堅強地存活下來。

阿華受的罪不比錕少，因為體質強悍，靠着營養劑滋養的身體又恢復了活力。

別人都窩在山洞休息，只他格外有精神，見錕不在就摸著找出來。

「看什麼？」

阿華捂著鼻子，看向錕剛剛呆望的方向。

他鼻子上爛的洞一直沒好過，坐在山口上，呼呼往裏灌，腦門都要被氣流掀翻。

錕搖搖頭，沒說話。

「笑什麼？」阿華又問。

剛剛上來的時候，明明看到錕望着遠處，眯着眼睛笑。

看他又搖頭，阿華不幹了。

「想女人？對不對？」

「沒有。」

進山這幾年，日子過得自由又滋潤。

這裏人煙稀少，大家也沒有能力外出，雖然斷了血食，但山林里野獸多，食物是不用發愁的。

對比研究所里填鴨一般的粗劣食物，涌動着鮮血的彈滑肉食，對他們來說已是天堂。

逃出來的古屍族，都到了生命末年，能這樣活到消亡，就是最好的結果。

只有身體壯實，遭罪少的那幾個，還有精神想想別的。

比如阿華和另外兩個古屍，都在懷念有女人陪伴的生活。

哪怕是枯柴般的身子，兩腮凹陷脫了水份，是女人就不會挑剔。

有女人的記憶太過遙遠，很多時間只是懷念那份美好，實際上是什麼感覺，都記不太清了。

身體爛成這樣，該有的功能都缺失了，只是想與異性相處，得到些慰藉罷了。

錕說沒想女人，阿華不太信。

錕受的傷雖重，可身體恢復得很好，聽說曾用接受過大量補養，連失了骨珠都能堅強存活。

他要是有這樣的體質，絕不會滿足安居於此。

「外面不能去。」錕警告。

「我知道。」

阿華泄了氣，想了想又說：「那個女人呢？你難道不想再見見？」

匆忙逃離時，阿華只見過俞晶晶兩面。

記憶本就模糊，俞晶晶又不再是以前枯瘦蒼白模樣，根本沒法把她和那個天天窩在角落，厭食血肉的女孩聯繫到一塊兒。

等在這山林里安頓下，恢復了元氣，偶然有一次問到，錕才說了。

在避難所的時候，沒人肯搭理那個女孩。

只有錕看上了，常常給她送肉，阿華跟毛賴總嘲他冤大頭，東西給了連邊都沒沾上。

屍族戰敗，本該逃得遠遠地，錕卻冒着風險想回去找她，也是痴得可以。

以前都覺得他做的這些是無用功，現在阿華卻不這麼想了。

萬事萬物都有前因後果。

若是沒有錕曾經的付出，他們或許還呆在那陰暗潮濕的地下研究所，遭受着非人的對待。

錕雖沒說，但阿華知道他肯定是惦記的。

那麼漂亮的女人，有情又有義，若是出去找她，說不定……

「不能出去。」錕再次提醒。

「你就不想試試？她要是一點意思都沒有，怎麼會幫你這麼大的忙？」阿華根本不理能不能出去這個話題。

「她有她的生活。幫我，只是還份人情，和你想的那些沒關係。」

俞晶晶帶他們出來的時候，錕看得清楚。

她小腹微隆，已是有了孩子。

就算沒有愛人，錕也沒有更多奢望。

他現在這副模樣，哪還配得上，曾經的一切，存在於記憶里就很好。

錕的謹慎小心，確實為他們避免了一些災難的發生。

研究所被破壞，所有項目中止，屍族內部一片混亂。

雲家花費近十年，才牢牢掌控了曾經與他平起平坐的幾個家族，徹底安穩了局面。

被收服並不代表沒有人在下面動歪心思。

重新啟動個人研究所中斷項目，期望和雲錚一樣撞上大運，獲取感染病毒的大有人在。

從研究所逃離的那些古屍，成了他們首要目標。

誰知道這裏面有沒有存留着雲錚曾用過的人，從他們身上提取病毒，比去外面找更見成效。

海底通道對應大陸所在城市，都被佈置了人手，只要有人露頭，絕逃不過抓捕。

蹲守幾年，一個都沒找見，幾番分析，便有人手進入鄰近深山郊野，尋找蹤跡。

錕常常坐在山崖遠望，見到過幾回來搜尋的人。

上山的路已被他堵住，只有從內部能移開堵塞物，這些人就算找到了，也沒辦法上來。

離得最近的一次，是有一個小隊順着崖壁向上攀爬。

到了中段實在上不來，困在半山過了一夜。

他們困了多久，錕就在崖頂上守了多久。

山石早壘好了，用了幾年的時間順着可能上來的薄弱處圍了一圈。

下面人敢再向上二百米，就能享受這備好的招待。

困守一夜，下面人聊了許多，錕也聽了許多。

屍族早放棄了研究所，放棄研製病毒做為戰爭武器，大部分都嚮往和平，不願意改變已有的安定生活。

只有一兩個小族，還在做這種不切實際的美夢，下面這人手也是他們派出的。

這些人也不是傻子，出來意思意思，沒人有幾分真心，也不覺得重啟項目，會有什麼突破。

集全族之力建立研究所，百多年也只成功一例，個人私下搞的研究所，就是找到雲錚曾提取過病毒的古屍，也玩不出什麼花來。

這群人走後，接下來的兩年再沒人上山尋找古屍蹤跡。

確定安全不受威脅，人一放鬆，精神也跟着散了。

逃出來的古屍並沒有多少存活年限。

安穩生活幾年，消亡大半。

屍骨埋進洞裏，防野獸刨啃，隨着消亡人越來越多，挖坑埋骨這活也沒幾個人能做了。

到了最後，就剩錕跟阿華。

阿華體質更好，本以為錕會走在自己前頭，誰知道卻是他先倒下。

坑是早挖好的，阿華自己躺進去，閉了眼就沒了。

剩下來的時間，錕一個人慢慢消磨。

每天出了洞，就是坐在崖上向遠處望。

坐在山頂，能看到海平面，金光燦燦很是漂亮。

崖邊有許多鳥巢，密密麻麻鋪了一片，肚腹空虛了，就捉幾隻生啃，蛋也能吃。

錕本以為自己沒多少時間了，可挨了大半年，還是很精神。

這或許跟他在研究所內吸取大量營養劑有關，不僅身體恢復，連腦內缺失的骨珠，都似乎有重新凝聚的跡象。

身體一直抗得住，錕卻活得不耐煩了。

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再久有什麼意思，每天吃鳥過活，也是無味。

站在崖邊探頭，想着摔下會不會利落一點。

結果那隻鳥就來了。

崖上做窩的這些，好像都跟它有些關係。

這兩年錕吃多了蛋，鳥群老啄老吵，鄰里關係極為惡劣。

這隻鳥，就是干不過錕的鳥鄰居們，請來的外援。

錕坐在崖邊，跟這黑鳥大眼瞪大小眼，僵持許久，鳥先開了口。

「你……島上出來的？認識俞晶晶？」

不等錕開口，豆豆盯着他腳邊一堆蛋殼，痛心疾首嘶號，「誰讓你吃的！吃我的種，有人情都不跟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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