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薛令微聽到鄭貴妃的話已經沒辦法再平靜,「你把我兒子到底藏在哪裏了?!你快說!」

「我已經告訴你們孩子在哪裏了,若真是找不到,那就證明你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是太沒用了。」鄭貴妃見趙珒他們靠近,架著薛令微,推開公主府的大門,惡狠狠的說道:「進去!」

鄭貴妃帶着薛令微進去之後,趙珒與拾光也跟着進去。

拾光看着眼前這座衰敗的府邸,腳下一頓,不知是想起了什麼。

趙珒示意錢仲過來,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最後錢仲低聲說了一個「是。」便悄悄帶幾個人離開了。

進入公主府後,鄭貴妃挾持着薛令微,沒有繼續往裏面走了。

她透過雨簾,藉著雨中提燈的光,死死的盯着傘下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孩子就在這裏,至於在哪裏,就要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與此同時,錦衣衛的人也趕到了,立馬往公主府的各個角落仔細搜去。

趙珒道:「你放了她,我就不為難你。」

鄭貴妃輕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只要我放了這個賤人,你的人立馬就會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動手,那時候,我連躲都來不及——趙珒啊趙珒,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趙珒的臉色比這秋夜的雨還要冷:「你要怎樣才肯放了她?」

「放了她?」鄭貴妃眯了眯眸,「我要跟她一起死,怎麼會放過她?——」

「你敢!」趙珒周身充滿戾氣,眼神凌厲的像是要將鄭貴妃碎屍萬段一樣。

「我怎麼不敢?我知道我的結果無論怎樣都是一死,所以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鄭貴妃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拾光,頓了頓,「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既然我註定要死,不如拉着她給我墊背!」

「清月!」拾光終於出聲,他丟掉手裏的傘,任憑雨水落在自己身上,「你把她放了,我跟你一起死。」

趙珒的眉頭狠狠蹙起,看向拾光。

鄭貴妃聽到這話,不過愣了一愣。

「比起你跟我死,我更想讓你看着她死,畢竟,她喜歡的,可一直是你啊。」她對拾光扯了扯嘴角,已經決定不回頭。「薛令微,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對你很好的趙珒么?他就是,我讓你死在他面前,也算無憾,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趙珒的視線一直緊緊的跟着鄭貴妃,尋找機會伺機對鄭貴妃出手。

只是他剛要出手,便察覺耳畔有一道厲風穿雨而過,接着只聽鄭貴妃痛苦的悶哼一聲,握著刀的手腕頓時就沒有了力。

薛令微垂眼,看到她的手背釘了一隻竹鏢。

她趁鄭貴妃鬆手之際,手肘往鄭貴妃腹部狠狠打去。鄭貴妃吃痛就鬆開了她。

她立馬逃開,下意識就往趙珒這邊奔來。

鄭貴妃看到薛令微想逃走,便忍着痛,用那隻血淋淋的手朝薛令微背後殺去。

薛令微剛往趙珒那邊沒跑兩步,就看到趙珒已經丟開傘朝她大步跑來,又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扯到他的懷裏,趙珒扯她的那一下力道太大,她的臉在他的胸膛上撞得生疼。

薛令微被趙珒抱在懷裏錯了一個身,大約是因為勁過大,二人最後齊齊摔在地上。

薛令微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她藉著雨中的火光,下意識往鄭貴妃那邊看,卻只看到白髮的拾光擋在鄭貴妃身前,背對他們,做後背露出一截染血泛著寒芒的刀尖。

薛令微不由得瞠目。

鄭貴妃握著刀柄,不敢置信的看着拾光握著刀身的手掌和刀刺入的地方流出的鮮血,落在地上,隨着雨水漾開。

她大概沒有想到,他會握住她的刀尖,往自己的身體里刺去。

拾光猛地吐了一口鮮血,映的他的臉更加的蒼白。

片刻,他用盡全力,對她說了一句:「……是我、欠你的——」

他的身子一個虛晃,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往後仰。

那入了他身體的半截刀染血帶出。

她看着他倒在雨水裏,身後溢出大片的血漬。

薛令微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這一切。

她忽然聽到身邊的趙珒大喊了一聲:「哥——!」然後便往拾光身邊衝去。

鄭貴妃手裏的刀落在地上,睜大了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的手。

怎麼會這樣?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她居然親手殺了他?

其實,就算是到達現在這個地步,她也沒有想過傷害他

她只是生氣,就算他說自己從不愛自己,可是,她愛他。

可是如今,她都做了些什麼呢?

鄭貴妃彷彿失了魂一樣,如行屍走肉一般,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木然的轉過身往公主府門口走去。

「攔住她!」趙珒下令。

拾光抬起滿是血的手,口中鮮血不斷噴涌而出,虛弱的說了一句:「就……饒她一命吧……」

薛令微從地上爬起來,拖着微微發麻的腿,一步步靠近拾光和趙珒。

她駭然的望着拾光渾身的血,和他白了大半的頭髮,他的臉除了蒼白和憔悴,仍舊是記憶中的那張臉。

拾光被趙珒扶著坐起,大聲吩咐手下的人去把郎中找來。

拾光靠在趙珒身上,他的身體原本就已經虛弱不堪了,而此時不斷從身體里流走的血也開始慢慢帶走他的生氣。

他還是對薛令微揚起一個溫和的笑容,嘆了一口氣:

「這回,我是真的要死了。」

薛令微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寒露的秋,她第一次見到的趙珒。

他現在的眼神,還是一如當年那般溫和。

「你愛的那個趙珒,並不是我。」拾光的聲音越來越弱,「你放在心裏的人到底是誰,其實你很清楚……你是個好姑娘,是我們不該、不該把你牽涉進這一切來……」

薛令微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姌姌,對不起。」

——那年深秋的初見,是他的欺騙,也成為他對她的唯一虧欠。

薛令微只覺得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

眼淚開始滾落。

淚是冰冷的。

後來,拾光再沒了氣息。

鄭貴妃木然的才剛走到大門口,就聽到趙珒的那一聲呼喊。

她連大門都沒有邁出去,整個人只是怔怔的站在那裏。

她僵硬的轉過身去,看到躺在血色里,那個永遠不會再跟她說一句話的人。

眼淚模糊她的視線,她想起陽春三月的蘇州,十幾歲的少年,拉着她的手,喚她的一聲聲「阿姊」。

她又想起他們站在街道旁,看新郎騎在馬上,將自己的新娘迎娶回家。

他看她眼中的羨慕,對她道,將來他也會這樣迎娶她回家。

她一直記着,滿心期盼他迎娶她的那一天到來。

可那時他們怎會想到,他們永遠沒有那一天了——

鄭貴妃忽然大笑,又大哭。

薛令微抹去遮了視線的淚和雨水,聽到鄭貴妃的笑聲和哭聲,踉踉蹌蹌的朝鄭貴妃走去。

她抓着鄭貴妃,狠狠搖晃她:「我的兒子在哪裏!在哪裏!」

鄭貴妃卻像是沒有聽到她說話一樣,口中一直念念叨叨的。

「你說!快說我兒子被你藏在了哪裏?!」薛令微聲嘶力竭,狠狠將她推在地上。

鄭貴妃的額頭磕在了大門檻上,血順着額流下來,她卻渾然不覺,趴在地上,不知在尋找什麼。

薛令微乾脆不再理會鄭貴妃,折身回去。

趙珒看到薛令微發瘋一樣在長公主府里漫無目的尋找孩子,她的髮髻早就已經散亂,整個人狼狽不堪,紅著一雙眼,臉色也極為蒼白,手也不知是被什麼劃破了幾條口子。

他攔住她:「姌姌,你冷靜些。」

她這樣找,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你走開!」薛令微狠狠推開他,自己卻一個不支跌坐在地。

她無力又無助的放聲大哭。

趙珒一把將她抱在懷裏,柔聲安慰:「咱們的孩子一定會沒事的,你這樣下去會傷了自己,孩子一定能平安的找出來,只是你不要這樣對自己,好不好?你這樣傷自己,我該怎麼辦呢……」

薛令微沒有再推開趙珒,只是抱着他,在他懷裏放聲大哭。

「趙珒,怎麼辦?孩子要真有事,我可怎麼辦?……」

「別怕,別怕,孩子不會有事的,我在,我會把孩子找回來,平平安安的找回來。」

薛令微靠在他的肩頭,卻忽然摸到一手黏膩。收手一看,竟是一手的血。

她這才抬眼朝趙珒看過去,發現趙珒的臉色竟是格外的蒼白。

「趙珒,你……」

她發現,趙珒的後背,竟有一道五寸長的傷口。

他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趙珒沒說什麼,只是將她抱在懷裏:「別怕,也別擔心,都會沒事的。」

與此同時,錢仲頂着雨回來了。

「督公!殿下!小世子平安找到了!」

趙珒大喜:「在哪裏找到的?」

「這還是多虧了薛姑娘……」

薛令微還沒聽到接下來的話,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

等薛令微再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昨夜她昏過去之後,趙珒就將她帶回了督公府,她一直昏睡到現在。

醒來之後,回想起昨天的一切,薛令微仍覺得是場夢。

後來她從趙珒口中得知後來的一切。在池台知道薛令微的兒子丟失的那一刻起,薛淑河也沒有閑下來,她之前為了躲避錦衣衛的追捕,在京城結識了很多人,她喬裝乞丐的時候,甚至都跟乞丐拜過把子兄弟。

所以當發現幾個可疑的男人帶着一個孩子在市井間經過,薛淑河自然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她沒有來得及通知其他人,生怕跟丟那幾人,便先尾隨那幾人來到了已成荒宅的長公主府,在那幾人要將關着孩子的籠子埋到長公主府後園之前,將孩子救下了。

只是那幾人身手不凡,薛淑河帶着孩子,自不比平時敏捷。雖然成功救下孩子,但她身上也因此受了不少的刀傷,臉上也都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那幾人緊追不捨,她負着傷若是再遇到那幾個人,事情會更加麻煩。所以薛淑河只能帶着孩子先躲進乞丐窩裏,再讓那些乞丐伺機查看哪裏有錦衣衛或者是東廠的人,結果這一躲,就一直躲到天黑,才正好等來了錢仲。

而鄭貴妃已經瘋了,等手下的人找到她時,她已經投河自盡了。

下了兩日的秋雨終於停了。今日出了太陽,曬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薛令微出去想找孩子時,正好看到趙珒抱着孩子坐在石桌旁逗弄,望着孩子的目光都是疼惜和慈愛,看着很是開心。

陽光下時不時響起孩童與男人的笑聲,薛令微望着這一幕,不由得一愣。

趙珒回頭,看到薛令微已經起來了,立馬抱着兒子朝她走來。

「你好些了嗎?」

薛令微點點頭,沉默了會兒,說道:「把孩子給我吧。」

趙珒頓了頓,將孩子還給她。

看到孩子平平安安,沒有什麼大礙,薛令微這才徹底放了心。

二人就這麼沉默了好一陣。

「已經晌午了,不如,一起用個午膳?」

或許是怕她不答應,又或許是怕她嫌棄自己,所以趙珒問出這話的時候,顯得有些躊躇。

不過,薛令微只是沉默了片刻,最後點了點頭。

看到薛令微答應,趙珒有些開心,竟親自下廚,做的全是她喜歡吃的。

已經快一年,他們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用飯了。

席間,二人也並沒有說什麼話,但氣氛卻比之前和平了不少。

趙珒總是給她夾菜,然後一聲也不吭。

也不知這麼沉默了多久,薛令微突然出聲:「你的傷……怎樣了?」

她醒來的時候遇到錢仲,錢仲「無意」跟她說,趙珒身上傷的事情。

是他昨天在鄭貴妃刀下救下她——

趙珒愣了下,顯然沒有想到她會問他傷勢的事情,他只淡淡說了一句:「沒什麼大礙。」

過了一會兒,薛令微還是對他說了句:「昨天勞煩你救了我。」

她沒有想到鄭貴妃的刀竟然差點就要落到她身上過。

趙珒眉頭微微一蹙,立馬就能猜到,除了錢仲,沒人會告訴她這個。

他不動聲色道:「那是我應該的。」

接下來,二人平靜的吃完這頓飯。便抱着孩子一起去池台家中,看望薛淑河。

薛淑河靠在床上,池台根本不讓她亂動,甚至連吃飯都要親自喂她。

薛淑河見薛令微和趙珒在,便不大自在,橫了池台一眼,說着就要伸手接碗自己吃:「我自己可以來。」

池台態度強硬:「你身上都是傷,不知道么?好好給我坐着。」

薛淑河不好意思的瞥了薛令微和趙珒二人,低聲說道:「有旁人在,你怎麼一點都不害臊呢?」

池台壓根不介意,自顧自喂薛淑河吃飯。

薛淑河也沒有反駁,既然池台想喂,便讓他喂吧。

薛淑河跟池台的事情,已經不是秘密了。

薛淑河單獨跟薛令微閑話的時候,一臉嫌棄:「他比我大了可足足十一歲,我時常說他老牛吃嫩草,可不就是老牛吃嫩草?」

雖然說得嫌棄,可薛淑河的眼底流露的都是歡喜。

「池大人平時寡言少語,但為人很是可靠,阿姐嫁他為妻,其實是個很好的歸宿。阿姐也不必擔心池大人會有沾花惹草這種事。」

薛淑河哼哼:「我倒是讓他出去沾花惹草,他也不敢。更何況,就他這樣的男人,除了我,誰還能瞧的上啊……」

薛令微忍不住笑了笑,又道:「這回我的孩子能平安無恙,全是多虧了阿姐,姌娘此生,無以為報。」

「咱們可是姐妹,說這樣見外弄什麼?」薛淑河故意橫她一眼,「對了,你跟那姓趙的……要怎麼樣?」

薛令微頓時沉默。

倒不是說她不想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辦。

薛淑河見她沉默,擺擺手:「罷了罷了。總之啊,你記得一件事,任何事情,也別想的太極端了,其實那姓趙的雖然討厭了點,但他對你還是很好的,也願意拿命護你……你跟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說,總之你看事情也別看的太絕對,你看看阿姐我,要是一直鑽牛角尖,要報仇,現在早就落到馮清月那個下場了,你是阿姐的妹妹,阿姐定是希望你能好,能開心。」

須臾,薛令微溫和的笑了笑:「謝謝阿姐。」

離開池台家,在薛令微要回公主府的時候,趙珒終於叫住了她。

「姌姌。」

薛令微停下腳步,回頭。

趙珒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薛令微主動開口問道。

趙珒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得到。」

說罷,他對她溫柔的笑了笑,轉身離去。

他不會問她是不是願意原諒她,那些再好聽的話,不過都是些虛無縹緲毫無用處的東西罷了。

——哥哥說的是對的。

所以,她想要的,他會幫她全部得到。

薛令微怔怔的望着趙珒漸行漸遠的背影,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明珠提醒了她一聲:「公主,怎麼了?」

薛令微看了眼遠處明媚的風光,對明珠淡淡揚了一個笑:「沒什麼,回府吧。」

※※※※※※※※※※※※※※※※※※※※

明天完結。

我是個魔鬼,哥哥死了自己對着電腦哭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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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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