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折柳問刀行

第四十三章 折柳問刀行

谷內空曠,山野間浩蕩,青松白樺連綿得有十里,沒有過多起伏,也就幾個冒個頭的平丘,才不至於一馬平川,魚肚白的天色如同牛乳澆築一般,沒人去碰它,便一如既往地平靜。

鶴守長老總是一副清高,連化形都懶得去做,瑣事自然落在了白秋身上。他上前一步,飛身至女子身前「我等並無惡意,只是途經此地,見谷中異象擾民,想一探究竟。」

女子一身墨綠青袍隨微風一動,橫生百媚,如同枝蔓上掛着的熟果兒,倒是這語氣,讓人少了幾分摘嘗的念想。「異象擾民?」她緩緩起身,自傲所催生的不屑,讓她不願多看眾人一眼,蟒狀青藤輕輕蠕動,朝前近了幾分「這與你們何干。」

言語中的鋒銳讓氣氛為之一緊,既不承認也不否定,讓人無可奈何。想來也是,進人家谷中,先不說是否通報,未搞清事情緣由,卻先質問人家。「谷上三十里處,鎮子上一片蕭條,百餘戶人家因此不敢外出,還請姑娘諒其疾苦。真有難處,或許,我們可以幫得上忙……」白秋客客氣氣地說道。

「就不勞諸位費心了。」女子冷嘲一聲,當即打斷,下了逐客令,說着便要轉身離去。無奈,白秋正要做最後的勸說,卻在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姑娘留步」,回頭,鶴守長老化形站在她的身後「看來,姑娘是知道些什麼。」

女子本無意糾纏,能與他們如此對話,恐怕已是極限。也不知為何,鶴守長老在話語間藏了些咄咄逼人的作態,女子停住腳步,氣息有些波動「與你們何干!」。

話已至此,已毫無迴旋的餘地。眾人精神緊繃,唯獨三皇子似笑非笑,幽幽來了一句「要打起來了。」,話語間鶴守長老絲毫不為所動,面露微笑「金丹期圓滿,想來也是修行不易。」,如此針鋒相對,早已沒了善罷甘休一詞,女子自傲,何時受過這等威脅,逐而牙關一咬,眼中怒意流轉,猛然轉身,兩條青藤繞鶴守長老電掣而去,如兩條青螭怒蟠爭煞。

鶴守長老靜立如鍾,道袍飄逸如雪,見蟒藤襲來,右手立掌為刀,連同手臂化為鶴翅虛影,斜向上虛斬,白虹如同驕陽般斬出,青藤應聲而斷,少了一丈有餘。

風呼雲轉,飛沙走石間,斷藤依舊一往無前,盤旋飛舞間,朝着鶴守長老狠狠抽去,鶴守沒有避讓,白虹繞其身形,如單舟一葉,任由蟒藤纏繞其身,退去數丈。此刻,鶴守已身如蠶繭,見不得一絲光亮,眾人緊張之時,蟒藤突然崩碎,鶴守手中多了柄拂塵,輕輕一揮,青藤在鶴守長老身前一尺停了下來。鶴守長老依舊雲淡風輕地說道「還有何等神通,盡可一試。」

如此一擊竟被輕鬆擋下,女子面色終於有了一絲凝重,但並未因此慌亂,身上靈氣匯聚,磅礴大勢如同狂嚎怒濤,周身百丈的碧玉纖枝無一不是震顫,萬千闊葉受不住如此駭勢,紛紛脫離枝頭,如同利刃一般,懸在空中。

龍有幾丈?三十尺為蛇,六十尺為蟒,百尺為蚺,三百尺蛟,九百尺成龍。眼下,闊葉聚散,成一百二十丈,龍身一擺,便要遮天蔽日。女子向前推出一掌,闊葉所化的龍身便向鶴守長老撲去,如同暴雨摧梨花,萬點寒芒盡頭,只有鶴守長老一人。

鶴守長老一笑,伸手向前虛按,白虹之間一點赤紅,鶴冠化形,接着是鶴頸,亮翅間身形也有百丈,破竹之勢並起,闊葉龍身化為兩股,殘葉在鶴守長老身側泯然。

十息功夫,青葉巨龍便隨之消散,女子後退兩步,臉色蒼白。「還不動用本體?」鶴守長老應迎風而立,表情依舊淡然,聲音不緊不慢傳入每個人耳畔,白秋驚呼「化神境!」

女子憤然,化作流光隱入天際,鶴守含着笑意閉眼,身後白虹也跟着沒入雲間。一青一白兩色靈力在雲間璀璨,悸動之餘,琴曲赫然間翻湧深林,比往次都要迅猛激烈。

任天笑一陣氣血翻湧,靈力再不受控制,墜入深林。其餘人緊隨其後,白秋用僅存的靈力護住一眾弟子,免受墮傷之苦。

「天笑這是……」秦柱子擔憂,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白秋望向空中,青天白氣依舊燦如流星「天笑的靈根,絕非一般之物。」

「那如何是好?」沈崇陽急忙問道。白秋嘆息一聲「我來為他護法,剩下的,等鶴長老歸來再說。」

沒人再有異意,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任天笑盤膝坐好,身上肌膚如同火灼一般,白秋將一道精純的靈力打入他的體內,四肢百骸的靈力無一不是躁動不安,牽動血脈,血氣如同火蕊,非要燒盡他的每一寸經脈才肯罷休。

三伏天,任天笑身上依舊蒸騰出水霧,再如此下去,必定會留下暗疾,白秋半跪着身形,一手抵在任天笑後背,一手伸向荼香薇「把手給我!」,荼香薇愣了一下,乖乖照做,下一瞬間,冷霧順着白秋手臂湧入經脈,兩種截然相反的靈力在白秋經脈上調和,再送回任天笑體內。

三皇子感嘆一聲「都不容易啊。」,任天笑血脈僨張,正忍受着灼體之痛,白秋以經脈調和兩種靈力,更是冰火兩重,荼香薇血脈寒氣被抽離,身體正在極速虧空,那位清高的鶴守長老也在於人爭鬥,輸贏尚未可知,如何是好啊?

天際雲層,女子身形如弓,每打出一寸力,便可動一尺雲帆,倒是鶴守長老難以招架。「想不以本體勝我,痴心妄想!」女子怒意昂然。鶴守長老氣息有些雜亂「想不到閣下還是體法雙修。」

無奈之舉,鶴守長老本已煉虛,化神出竅修為折半,也不過元嬰初期,這女子化神初境,不曾想武道修為竟然更甚。也是想過,不是不可本體出斗,人生地不熟,謹慎些總是好的,更何況,女子雖然招式狠厲,卻也沒有殺心。

果然,女子也是發現了這點,手上和嘴邊兒都不曾繞過人,絲毫沒有停手「也不怕我碎你元神,使其修為止步元嬰!」,鶴守長老堪堪躲過,有些吃力「無需如此,你我本無仇怨。」

轉念一想,頓時明白鶴守長老心思。女子下意識停手「再問你,來我谷中究竟所謂何事!」,鶴守長老撫了撫衣袖「說來不巧,宗內弟子初入築基,本命竟在谷中。」,她這才向下望去,任天笑道袍已全然濕透,如剛從蒸屜出來一般。

白秋一手燒灼如暗紅一手凍成青紫,正奮力施救著任天笑。女子皺眉,回眸間滿是驚訝「焚炎戰體!這是何人之子?」,恍惚間,一人明明已經知曉,卻還要如此發問,一人縱然已被此女子猜去七七八八,怎奈卻是不可開口,鶴守長老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可說。」

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女子失神片刻「天意呀。」,轉身,失落與釋懷兩種神情出現在她的眸中,走了兩步繼續說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住處了吧。」,鶴守長老輕輕拜下「謝閣下成全。」

「怕我守不住秘密,那就帶他們來。」女子化作流光,不知去向。鶴守長老這才如釋負重「如此,便簡單多了。」

白樺林上,鶴守長老元神歸竅,眼神中精光一閃,白秋耗盡最後的力氣,眼看就要倒向地面,卻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托起。昏沉間,回頭望了一眼,鶴守歸來,任天笑的情況也還算穩定。

白秋忍着不適,顧不上自己的傷痛「鶴長老,情況如何?」。鶴守長老遞出一個安心的眼神「帶你們去個地方。」

谷中三十里,楠木花樓傍水而建,兩側崖石錯落,襯出一線天景緻,幽深蘭谷,紫竹花香,疏筱翠竹間水車踏波轉動,清幽典雅只此一戶人家。

不見有如何神通,門自然打來,那女子端莊走來。「方才猜得出我是武聖,可猜得出是那方武聖?」,鶴守長老上前拱手「不難猜,天下武聖不過四手之數,釗越獨佔一手,女子武聖更是只此柔木一人。」

任天笑思緒漸起,頗為激動地掙脫眾人攙扶「你是柔木武聖!」,女子看向他,瞧了許久,風動,一旁柳樹上的柳枝飛入她手,在她手中迎風暴長,繞過眾人,直奔任天笑襲來。眾人慌亂,卻被鶴守長老攔下。

任天笑立刻召出黎川刀,柳枝擊在刀脊上,發出清脆聲響,他向後退出幾步,手臂微微顫抖,再多一分力,這刀怕是要脫手而出,接着,柳枝抽向他的腳下,使他不得不變幻步伐。

轉眼間又向後退了幾十步,任天笑持刀向前斬出,六尺刀芒翻飛,也只是使得柳枝停滯片刻,柳葉都不曾掉落半片。揮舞刀身,每次斬出,都被柳枝恰逢其時點在刀脊上,攻來之勢哪次都要強上幾分。

任天笑處處被壓制半招,不落敗,卻也沒有一絲可乘之機,心生無力,卻不甘如此。他不由地運轉紫薇心法,心中亮起明盞,入天樞位揮出一刀,身影不減入天璇位,抬手間又入天璣、天權,斗身為魁,刀勢一變,入玉衡、開陽,自瑤光而出,斗柄為杓,七道身影合一,直指柔木武聖。

從始至終,柔木武聖沒動過半步。心法運轉之下,任天笑身形飄忽,總算跟得上柳枝攻勢。如若此時結束,柔木武聖倒也能落個指點後輩的名頭,但柔木武聖絲毫沒有罷手,手腕輕抖,柳枝一化為三,也不是憑空多出,柔木武聖依靠手腕柔勁,震出虛影,一為實,二為虛,以其修為,虛實在她手中硬是沒了區別,如三條青蛇,其一掣肘,其二鎖腰,其三控步。

精妙配合下,任天笑手中刀疲於應對,而力起於足,運於腰,兩點被制,則讓他更為狼狽。也在這時,三木化一,斬出的刀撲了個空,柳枝抽向任天笑肩膀,整個人如斷線風箏倒飛而出。

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任天笑單掌拍向地面,身形如翻身之鯉,借踏空之勢站在竹稍。柳枝攻來,他以刀身作勢,刀意流轉,殘葉翻飛,正是不悔刀意第一式有悔。

六道白虹湧入刀身,身上赤金靈力大盛,豎刀身前,雙手持刀,一丈芒有碎石之力,與柳枝對峙,不落下風。

但也只是數息,隨着兩片柳葉落下,任天笑再次倒飛,手中刀還是脫手。那道身影單薄,卻怎樣也不肯求饒,豎指為鋒,拋在空中的刀身顫鳴,黑袍男子握向刀柄,如一道月弧沖向女子,女子抬手,刀身定在三尺之外不動,黑袍男子面露苦色,隨手一揮,刀身翻轉着插入地面三寸,黑袍男子化作流光沒入刀身。

「刀靈執器,也不算是庸物。」女子輕笑,絲毫沒放在心上。另一隻手上的柳枝長了眼睛似的,任天笑落地,撼山拳打出,硬抗下柳枝攻勢,雙腳犁出寸許溝壑。

「任千行就教你這些?」女子輕蔑道。「直呼我父親名諱,當年的五武聖,也不過如此。」任天笑滿臉不善之色,招手間黎川刀再次顫鳴,飛回他的手中,作防守勢態。

女子眼神微眯「我再出一招,接得住,我谷中之物隨意採擷,接不住,讓你父親來見我。」,說着,女子丟去柳枝,抬掌提氣,烏髮亂舞,青綠色靈氣波動,連白秋等人都能感受到萬物震顫。

任天笑不得不全力應對,鶴守長老手上緊了幾分,喃喃道「枯榮手!」

多年前,武聖葉惜琴觀四季交替,悟出至高掌法,再以自身五行木力催動,威力至極,可一掌斷春秋,這便是枯榮手。

一掌推出,風姿搖曳,天地變色,盛夏立刻轉至深秋,樹葉來不及落下便已枯黃,半空中掌力化作兩條青龍,一枯一榮,滔天之勢讓任天笑呼吸都有些困難,身形被壓地半屈,再難抬起半分。

雙龍盤旋,將任天笑頂至空中,身上微微靈力,起不到分毫作用,青龍張開巨口,自任天笑穿身而過。難以言喻的恐懼席捲全身,真切體會到了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聽,有目不能睹,有神不能辨,有體不能現是怎樣的感覺。

「哥哥!」荼香薇眼淚奪眶而出,瘋了似的跑向任天笑,卻被眾人死死按住。他重重砸向地面,激起塵煙滾滾。

女子看向荼香薇,身前湧出藤蔓探進塵煙,繞着任天笑纏繞幾圈,將他拉至身前。看着雙目無神的任天笑,女子五味雜陳「我們可以聊聊。」

荼香薇還在掙扎著,惡狠狠地說道「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女子不予理會,對着眾人說道「諸位請自便。」,說着,便帶着任天笑御空而去。

鶴守長老一陣無奈「女人心思,還真是難以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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