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雪

第十二章 白雪

北國的冬天就是這樣,好像夏天結束之後就來了似的。秋天和春天都非常短暫,一年之中,好像只有夏季和冬季兩個季節而已,天熱了之後就冷了。這樣的情況是從最近三十年才開始的,之前可不是這樣。不知道具體為什麼,但從人們口耳相傳的說法來看,大抵是這些年人類活動的原因吧。工業發展,就導致這樣的結果。

路邊的樹都光禿禿的,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長過葉子一樣,看不到一點樹葉的痕迹,留下一堆灰色的樹枝。原本的綠地也變得像荒地一樣,絲毫沒有小草的身影。河水不再流動,終於到了它休息的季節,這對一年奔波忙碌的河水來說也許並不壞,但河水的上凍,確實奪走了我們原本繽紛多彩的城市所擁有的最後一分生機。灰色的樹、灰色的河床、灰色的「綠地」與一年四季都是灰色的柏油路,在冬天顯得格外的灰,給我們的城市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紗巾。

不過冬天也並非一無是處,這不,下雪了。雨水沖刷不掉的黑暗,就用白雪覆蓋,即使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下了雪的早晨總是格外的亮,大概是白色的積雪對陽光的反射比柏油路強得多吧,四五點鐘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天空就已經是紅色的了。路上沒有行人、沒有汽車,路邊的商店也都沒有開門,整個城市格外寧靜。當然這也緣於鬆軟的雪對聲音的吸收很好。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棟居民樓門前的積雪上出現了一串腳印,沒過多久,又是一串。人們都起床了,不管是早晨起來賣早點的、晨練的、背單詞的,還是趕着頭班車去上班的人,他們每天都是這個世界第一批從黑夜蘇醒過來的人。當然,夜裏被尿憋醒的不算啊。從這時候開始,整個世界便忙碌起來。

這樣的忙碌要一直持續到上午九點多鐘——除了那些可去可不去的大老闆之外,所有上班的人都去上班了的時間。

八點半,這樣一個忙碌的時間:有的人在學校上第一節課,有的人剛從家門出來,有的人在辦公室里喝着咖啡,有的人在公交車上聽着音樂。還有的人,在馬路邊站着,等著路邊商店的開門。

建設銀行門口站着幾個人,他們都是等著銀行九點開門的。其實有很多事,都可以用ATM自動取款機解決。但事有湊巧,不知怎麼,建設銀行旁邊的自動取款機上貼著寫着「因機器欠電費,12月3日至5日暫停使用」的紙條。這張紙條是今天凌晨才貼出來的。由於方圓三公里之內沒有建設銀行了,人們也都不喜歡掏跨行取款的手續費,於是便在這裏等銀行開門。

劉矢凶也在這裏等待着建設銀行開門營業,他要把自己這個月存下來的一千元錢存到銀行。這十張百元大鈔,就放在他的單肩背包里,這是他的血汗錢。不過入冬以後天越來越冷,他這樣賣手機鏈手機套給手機貼膜的小販也越來越不好乾了。明年還不知道要怎麼過呢,之前說過從明年開始綜合執法要加強對這種流動攤販的打擊了。也許劉矢凶要因此換個行業,找個正經的工作去了。但到底要從哪找工作,劉矢凶刻意迴避這個問題,當初要是找得到工作,至於出來干這個么。在冬日的晚上,什麼叫寒冷刺骨劉矢凶可是深有體會。每天都要這樣在外面蹲一個晚上,一個月省吃儉用存下來的也就只有不到一千塊錢,這樣的低收入經常讓他有偶爾撿到個錢包的想法,但那畢竟都不現實,他也知道。不過劉矢凶確實碰到過像撿了錢包似的的好事,就是十月份時那個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交給他的任務,把手機卡送到目標的手裏,劉矢凶沒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千元報酬,要知道這相當於他大半個月的收入了。

正想着這些,劉矢凶發覺不遠處有人朝自己走來,目標好像就是自己。果然沒有猜錯,那人在自己的面前站住了,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做握手狀。劉矢凶也沒弄明白對方是何人,不過還是與他握了手。雖然偵探小說里有過把毒塗在手套上與人握手來把毒轉移到目標的手上的情況,但劉矢凶覺得自己應該不會被什麼殺手組織盯上,自己只是個路邊的小販,不論平時做小生意時得罪了誰,都不至於要殺死自己的地步。

「我叫李浮,你呢?」

「劉矢凶。」

李浮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從裏面拿出一根放在嘴裏,又拿出一根遞到劉矢凶面前。是軟包的中華,劉矢凶也就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李浮給兩支煙都點上火之後,劉矢凶忍不住發問:「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這不等銀行開門無聊,找個人聊聊么。」

劉矢凶突然想到,李浮好像是個作家,寫了一本叫陳家夢的小說,好像還挺受歡迎的呢。

這時,忽然聽得旁邊的河中有求救的聲音。

「救命啊!」

看來是有人掉到了河裏。像這種河水剛上凍的季節其實非常危險,很多貪玩的孩子都以為冰面已經結實到足夠承受他們在上面嬉戲了,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冰只是薄薄一層,一塊大點的石頭扔進去就砸穿了。而且河邊還沒有護欄,誰喝醉酒在岸邊走的話,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劉矢凶連想都沒想,把肩上的背包扔在地上后就快步跑了下去。落水的是一名看上去十七八歲的男孩,應該是高中生了,還穿着校服。他就在劉矢凶的正下方,好像是劉矢凶把他推下去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大多數人都是在岸上圍觀,真正翻過護欄準備衝下去的只有劉矢凶一個人。但劉矢凶的腳還沒有挨着水,那個掉到河裏的學生就已經游到了河床邊準備爬上來,大概從一開始就不必擔心吧。劉矢凶伸出雙手把那名學生從水裏拽了出來,後者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雖然沒有幫上什麼忙,但這樣也已經足夠:劉矢凶覺得像自己這樣的「城市邊緣的人物」,能為他人做點什麼,已經很不錯了。而且說實話他也不喜歡在大冬天裏把全身的衣服都弄濕,像這次這樣幫了一點小忙,只不過是濕了兩個袖子而已,還不錯。

劉矢凶從河邊走回到銀行門口時,一輛運鈔車在建設銀行門前停下。首先跳下來的是兩位拿着衝鋒槍面目凝重的戰士,然後是裝滿錢的箱子。看來這一下就打發掉了不少時間,運鈔車都已經來了,銀行開門還會遠么?李浮把劉矢凶的包還給他之後,注意到劉矢凶兩個袖子已經濕透了,兩隻手更是凍得通紅。

「喂,凍手不?」李浮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要給劉矢凶。

劉矢凶伸手去拿手套,「凍手。」

但劉矢凶的手剛碰到李浮的手套時,兩個人就被按倒在地。劉矢凶的下巴挨到地面時,從兩人手中滑落的手套還在空中做自由落體運動,沒來及落地呢。劉矢凶試着把頭抬起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卻馬上被一隻手又按了下去。於是他撩起眼皮,看見至少三桿槍指著自己,這可都是荷槍實彈的傢伙啊,於是他又癱軟下來。躺在地上,劉矢凶發現李浮那邊的情況也是如此。

坐在局子裏,劉矢凶才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是那句「凍手」,大概被理解成了「動手」吧。劉矢凶和李浮被分別帶到兩個房間里問話。

「哦,你說是凍手啊。那你包里的搶劫計劃是怎麼回事?」

「什麼計劃?」

「搶劫運鈔車的計劃,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上面寫着在銀行開門之前假裝等銀行開門,運鈔車來之前到河邊推一個人下去,然後自己再去救他,由於下水救他弄濕衣服,亂中你再換上這個,」坐在劉矢凶對面的警官拿出一個膠袋,裏面裝的看上去是一件很普通的衣服,但他接着說道,「防彈背心,外行絕對認不出來。順便一說,這個也是在你包里找到的。」

劉矢凶不敢相信這一切,他只得不住地搖頭。

「這上面還寫着鼓勵自己的話,像『他們拿的都是散彈槍,超過10米很難致命,超過40米基本就沒什麼威力了』、『會有冷靜的保安向你開槍,但那是因為只要把槍里的子彈向著大概的方向打,把子彈都打光,他就沒什麼責任了。不要害怕,在那種條件下,基本打不到人,自己小心點就可以了』的話,這一句句說的,都是真理啊。」

「不……不是這樣的」劉矢凶已經要瘋掉了。自己確實是干過點小偷小摸的事,曾經也陰差陽錯地碰過真正的手槍和防彈衣,但搶運鈔車這事確實是子虛烏有。

「不用狡辯了,這些都是在你的包里發現的,還有一把左輪手槍,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啊。我說你這次的行動是早就計劃好的,你沒有意見吧。」最後這句話,他沒有用問句的口氣說出來。話音剛落,警官便拿着記錄的本子離開了房間,劉矢凶很快被站在邊上候着的兩名警察帶了出去。

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劉矢凶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呢。他從房間里被帶出來時,發現李浮和一名警察也正好從隔壁的房間里出來,與自己不同的是,自己戴着手銬。

劉矢凶聽到那邊李浮正和警察說着「我只是在為寫《陳家夢》收集點素材才和他搭話的,沒想到攤上這檔子事。」

那警察笑了起來,「不過還多虧了您呢,想必也打亂了他的計劃。」

看到李浮,劉矢凶迅速在腦子裏把所有事都過了一遍,得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不是我,是他!」劉矢凶指著李浮叫嚷着,李浮轉過身來問,「我怎麼了?」

劉矢凶跟身邊負責押送他的兩名警察解釋道:「我去救那個孩子時,把包扔在腳底下了,一定是他往我的包里塞了那些奇怪的東西!」

「剛剛問過落水的學生了,事情的發展完全符合你的計劃。『我看到有人幫了我一把,但就是那個把我推下去的人,我便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他是這麼說的。」

李浮攤開雙手做無辜狀,臉上還帶着詭異的微笑,好像在說「與我無關,這都是你乾的啊,不是么?」劉矢凶被帶到局子深處,李浮也走出了公安局。經過一個早高峰,地上的雪都被踩實了,失去了原有的白色變成灰色。

這就是劉矢凶見李浮的最後一面,半個多月後,劉矢凶便進了監獄,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雪依然在下,像一個個純潔的孩子呱呱墜地。但又有哪片雪花逃得過它由白到黑的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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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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