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番外(二)

迷茫地睜開雙眼,入目的是灰黑的天花板。掃視了四周,破敗的牆壁,缺了一角的矮桌,桌上一大包乾糧。轉頭看着蓋在身上單薄的被子,腦中一片空白。

我是誰?這裏是哪裏?

掀開薄被,起身來到屋外。

參差不齊的圍欄,圈起了一個獨立的小院。院裏長長的雜草,許是長時間未曾打理。院裏一個破舊的大水缸,兩條長凳胡亂地丟在一處。立於院門,望着遠處鬱鬱蔥蔥的大片樹林,不似有人煙聚居之處。

嘆息著,轉身回到土黃色的泥屋外,就著水缸胡亂洗了把臉。

瞅著水面上的人影,手掌覆上臉龐。這就是我的模樣么?

連續幾日,未有人來此處,讓我以為這屋子有主人的念頭打消了。

每晚,我都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裏,我看見一個黑衣女子,清冷的眼眸,望向我時,猶如冰雪融化般,波光瀲灧,溫柔而帶着淺淺的孤寂。熟悉的目光,心中流淌的暖流,她必定是自己身邊最親近之人。

在她看向自己時,我總會撇開臉,無視她的視線;而當她轉開目光時,我卻會不由將注意力投在她的背影中。每次,當她持劍而去,置身於刀光劍影之中,心中滿是淡淡的不忍。

零零碎碎的片斷。最後的一幕,看見自己手執著一劍,指向她的心口。颶風迎面肆虐而過,揚起她墨色的衣擺,黑順的長發在狂風中飛舞。她靜靜地站着,雙目恬淡而安適,定定地直視着我。

對峙良久,她突然笑了,眼神瀲灧流轉,燦若星辰。我不由看得痴了,她何曾笑得如此開懷,如此釋然……

她猛地一手抓住刀柄,用力刺入胸口。鮮紅的血瞬間染濕了大片衣襟,猶如夜空中盛開的一朵嬌艷的玫瑰,華麗炫目。

我心慌地放開劍柄,一把抱住她。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其實並不是真的想殺你……

絲絲紅艷的血順着她的嘴角緩緩流出,她微微張口,道。影,我倦了。

倦了,是么……是倦了這樣的生活,還是倦了繼續留在我身邊……

我用盡手段,費儘力氣,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眾叛親離,在我身邊只剩下你,連你也要離開我了么……

看着她緩緩閡上眸,掩去眸底無盡的疲倦,嘴角恬靜的笑容。我緊緊擁着她逐漸冰冷的身軀,臉龐似有冰涼的液體悄悄滑落……

我睜開眼,手一抹,眼角一片濕潤。影,我是她口中的影么?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帶着剩下的乾糧和一點清水,我徒步走出小院,下了山。

山下一片繁榮,我茫然地走在路上,不清楚自己何去何從。

忽然聽見不遠處的求救聲,本不想惹事,最終還是蹙著眉,走向那處。

瞥見三、四個猥瑣的男子正調戲一位小姐,婢女緊張地呼救著,一邊伸手攔住不斷向前試圖冒犯的魔爪。那小姐驚恐地躲在婢女身後,尚且清秀的面容,滿是驚惶失措。望着她平凡的相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我毫不遲疑地走上前去。

三兩下便將那幾個男子打得鼻青臉腫,逃也似的跑了。那位小姐感激地瞅着我,而後,順其自然的,我便成了這位員外小姐的護衛。

這日,護送小姐到廟宇后,徑自回去。不想,路上一頑童丟石子,打中了馬的右眼,馬瘋狂地在街道上狂奔,我也只好一路用力扯著韁繩,試圖讓它停下。

馬前突然出現一女孩,身邊的女子使勁推開她,置於馬下。好在她身後一人適時救了她,馬這時也終於停下來了。

向她道歉,她伸手覆上我的臉龐,絕色的臉上帶着淡淡的憂傷。這個女子,陌生的眉眼,眼眸卻是如此熟悉。

她問我過得好不好,我竟直接地告訴了她,我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感受。她輕聲嘆息著,對我說,既然忘記了就不必想起……

她忽然暈倒了,悄悄地跟在她身後。瞧見她無礙,正想離開,卻有十幾個黑衣人攔住了我。這些人武功高強,逐漸逼近,然,出手總是避開要害。

正難以抵擋時,不想又出現了好幾個人影,擋住黑衣人。我趁機跳入其中一個房間,卻見到了那個女子。

清冷的眼眸,連續不斷的夢,聽着那絕色女子呼喚我,「影」。我頓感頭痛欲裂,那個黑衣女子,眼前這個人,同時喚著影,交錯的情境,似乎什麼要呼之欲出,然,只能喃喃說道。

「影,我叫影么……以前好像有人這樣叫我……」

「死了,她死了!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着!為什麼……」

望着女子的雙眸,聽着她輕柔的聲音,腦中掙扎地影子逐漸散去,我漸漸陷入沉睡……

醒來,我託人帶了口信回去,決定留下來。我知道,身前這個絕色女子必定清楚我的過去,而每晚的夢魘,也只有她能解開……

直到她突然陷入假死狀態,我仍想不起以往的任何片斷。每日,慕容雲都會在同一時間來到石室,一刻鐘后便會離開。那隻白色的狐狸,慵懶地靠在一旁閉目養神,然,總會不經意望向我的藏身之處。

她終於醒過來了,慕容雲、司徒凌天和君飛絕欣喜地擁住她,我也悄然地鬆了一口氣。

她與三人舉行了簡單的成親儀式,而參加的只有我和寒。她拿出三個銀色的指環,莊重地戴在他們三人左手的無名指上。

之後,我留在此處,傳遞外界的信息。而寒則繼任影主之位,在外管理月影的各類事務。

曾經清冷的眼眸,望向三人時,總是流光異彩,一如夢中的黑衣女子。為她擁有幸福,深感慶幸。但,她的目光獨獨未落於自己身上,心底悄然湧起深深的失望。

春秋交替,三個年頭后,她誕下一對雙胞胎。兩個機靈的小男孩,為空寂的世外桃源,增添了不少歡聲笑語。

瞅見小小的身影在河邊徘徊,我擔心地奔過去,卻看見那小個頭失足落入水中。

不識水性的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跳下水裏,勉力將他托出水面,欣慰地一笑,便無力地沉入河中。

冰冷的水不斷湧入口鼻中,陣陣窒息感傳來,身子越加沉重。在意識抽離的一瞬,似乎看見一個人影急急地游向我……

朦朧中,感覺有人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按住我的胸口。隨後,一個溫軟沁香的物什覆到我的唇上,溫熱的氣息湧入我口中。

撐起雙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絕色面容,怔住了。

「醒了,終於醒了。」她喘了喘氣,笑道。

「……月……」我輕輕地喚道。

「嗯,怎麼了,影?」她抬手撥開我沾在臉上的濕發。

定定地看着她,一幕幕在腦中一閃而過。把臉貼近她略微冰涼的手心裏,喃喃說道,「月……」

她眼神複雜地望着我,許久,淡淡地嘆息道。「……你想起來了么,影。」她張開雙臂,抱住我。「本以為你永遠都不會想起來的……影,你現在要離開的話,還不算遲……」

用力地回抱她,「我不會離開你的……這是我承諾。」當年在月楓崖上的承諾,尤在耳邊……

大紅的帳幕,紅衣的她嬌艷如昔,傾國傾城。望着左手上閃著銀光的指環,牽起她的手,我眼底盪起滿滿的笑意……

至此之後,那個夢魘再未出現過,我再也不曾見到夢中那個清冷的雙眸,那個寂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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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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