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2章 別浪費本官的時間!
在相府一直忙到夜幕降臨,劉盈才疲憊的告別蕭何,踏上了回宮的路。
見劉盈不願乘車,隨行的太監春陀自也是不敢強迫,只有些緊張的跟在劉盈身後。
但讓春陀百思不得其解,又因此稍感心安的是:夜空下的章台街,不時走過一隊隊巡邏的南軍禁卒。
若非春陀只顧著劉盈的安危,沒仔細打量那『一隊隊"禁卒的話,春陀就會發現:從相府到司馬門,不過二、三百步的距離,路過劉盈身邊的『幾十支"禁卒隊伍,其實是由三支每人的禁卒巡邏隊組成。
春陀更不可能理解的是:這三支巡邏隊交替、往返『路過"劉盈身側,沒有受到任何調動命令······
「呼~」
默然走出去好一段距離,劉盈終是面帶疲憊的長出了口氣,又略有些無奈的揮了揮衣袖,試圖將身上的煙熏火燎味驅散一些。
——劉盈今日在相府的見聞,絕對算得上是『駭人聽聞"!
先前在太子宮,蕭何只說了一句『趙王和田氏糾纏不清",劉盈還沒太當回事兒了。
但方才,在相府看到那一摞比自己還高的竹簡時,劉盈險些驚掉了下巴!
——早自四年前,被丞相蕭何從齊都邯鄲強遷入長陵時起,長陵田氏,就已經和趙王劉如意,以及其母族戚氏外戚一族搭上了關係!
雖然這四年間,無論是長陵田氏,亦或是身後母族戚氏外戚,都沒有幫到劉如意什麼大忙,但雙方的書信往來,簡直頻繁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略有些不恭敬的說:過去這四年,趙王劉如意同長陵田氏的書信往來,甚至可能比劉如意對老爹劉邦說過的話,都要多上不少!
而在那堆滿一整間客堂的『趙王罪證"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也是讓劉盈不由有些懷疑起來:弟弟這個腦子,難道真就全隨了媽?
「一俟得立為儲,便圖復封田氏於齊地,存亡斷續,繼田齊之宗廟社稷······」
「嘿······」
譏笑着搖了搖頭,劉盈不由有些唏噓起來。
劉盈自是明白,『復封田氏王齊地",大概率只是傻弟弟給田氏畫的大餅。
就算日後,真讓他劉如意坐了天下,長陵田氏一族『再王齊地"的願望,也絕不可能有得到兌現的那一天。
單從畫大餅的技術來講,劉盈並不覺得弟弟有哪裏做得不對。
『存亡待續,復王齊地",絕對是劉如意在長陵田氏面前,所能拿出的最具吸引力、最令長陵田氏無法抗拒的籌碼。
甚至於,哪怕田氏心裏也明白,這不過是劉如意給自家畫下的大餅,但為了那不到萬分之一的可能,田氏也必然會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向劉如意獻上自己的所有忠臣。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種事情,口頭答應,甚至不開口表態,權當默認就是了,怎麼能留下筆墨?
現在好了,頭頂着『意圖重封異姓諸侯"的嫌疑,老爹劉邦就算讓皇子中年紀最小,才剛年滿二歲的老八劉長做太子,也絕不可能輪到劉如意了。
——劉盈很確定:就算自己已經將弟弟劉如意,同長陵田氏往來的書信以『天家秘幸,不可外泄"為由全部燒毀,書上的內容,也必是早就被忠心耿耿的漢相蕭何,一字不落的送到了老爹面前。
有這件事打低,再加上一個『弒兄奪儲"的嫌疑,劉如意,再也不可能對劉盈,造成哪怕一絲一毫的威脅。
但此時此刻,在司馬門前停下腳步的劉盈,卻並沒有因為劉如意的『政治暴斃",而感到分毫輕鬆。
「淮陰侯韓信······」
「唉·········」
抬起頭,看了看門洞上的牌匾,又面帶憂慮的搖了搖頭,劉盈便皺起眉,自司馬門入了未央宮。
——不出意外的話,此刻,皇后呂雉正端坐於未央宮正殿,等著劉盈上門,將今天這檔子事兒,規規矩矩彙報上去······
·
「帝劍赤霄?!」
未央宮,宣室殿正殿。
聽聞兄長呂釋之的輕語,饒是對赤霄斬白蛇劍的『神話成份"心中有數,呂雉也不由有些驚詫起來。
作為當今天子劉邦微寒時的髮妻,以及起事早期的御用神棍,呂雉實在太清楚這個神話,究竟有多少水分了。
可饒是如此,也絲毫不影響那柄赤霄天子劍,對於漢室的重要意義。
對於天下人而言,劉邦斬白蛇而應天命,是漢室受命於天的明證!
而那柄被民間稱為『斬白蛇劍"的赤霄劍,在漢室所代表的意義,更是完全不亞於那方傳國玉璽。
「嗯······」
低頭沉思許久,呂雉終還是稍鬆開眉頭,輕嗔道:「算他還有點良心,沒叫那狐媚子全蒙了眼!」
說着,呂雉原本略顯陰鬱的眉宇間,也是悄然帶上了些許暖意。
——在此之前,即便已經成為名義上的『監國太子",劉盈也還不能保證儲位萬無一失!
但在帝劍赤霄的加成下,劉盈的儲位,已經可以稱得上固若金湯。
甚至於劉盈『監國太子"的榮譽身份,也可以藉著赤霄劍的加持,朝着真正意義上的監國太子,稍微靠一靠了。
沉積心中多年的愁怨消散,叫呂雉如何不喜?
也就是過去,丈夫劉邦做過太多出爾反爾的事,讓呂雉留了個心眼。
若不然,單是這一件事,就足以讓呂雉歡天喜地的召集族親外戚,在未央宮設上一宴!
「除此,可還有他事?」
心情喜悅,連帶着連呂雉的語調,都莫名有些親和了起來。
聞呂雉這一聲溫和至極的詢問,呂釋之也是微微一笑,旋即又將面色稍一正。
「尚不知。」
「曲逆侯持節而至,直入太子宮,宣陛下詔而賜帝劍赤霄。」
「而後,曲逆侯便言:除詔諭,陛下另有口諭,欲面問家上。」
「家上便引曲逆侯、蕭相國二人入側殿。」
說到這裏,呂釋之面色不由稍一僵,語調中,也稍帶上了些許尷尬。
「及家上同曲逆侯、蕭相國於側殿所議,臣亦嘗問於太子宮之內宦、侍婢。」
「然終,未能得解······」
似是隨意的道出此語,呂釋之便不著痕迹的低下頭,悄然打量起妹妹呂雉的面上神情。
見呂釋之這般作態,呂雉只稍一琢磨,便也明白了呂釋之的話外之音。
「兄長或有不知~」
「去歲,太子宮中生了竊鼠,為這事,太子可是大怒。」
面色略有些僵硬的道出此語,便見呂雉強笑着低下頭,微微嘆了口氣。
「許是去歲,太子因此事大興責罰,方使太子宮中內侍、婢女心悸,不敢多言······」
聽聞呂雉此言,呂釋之心下一動,正要再開口,卻聞殿門處,傳來劉盈略顯疲憊的嗓音。
「兒臣,恭問母后安······」
幾乎是在劉盈出現的剎那間,呂雉面上那抹若有似無的憂慮,便眨眼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令呂釋之都有些羨慕的柔和,以及極盡的慈愛。
「可是乏了?」
溫笑着一點頭,便見呂雉語調隨和的發出一問,順勢挪了挪身,自然地讓出身旁的位置,朝劉盈笑着招了招手。
「快來,坐下歇歇。」
感受着這撲面而來的柔情和溫和,劉盈也似是倦意被驅退了稍許,強自撐著笑容走上前,乖巧地在呂雉身旁坐了下來。
待劉盈同呂釋之見過禮,便見呂雉笑着拉起劉盈的手,佯裝詫異的瞧了瞧劉盈的腰間。
「誒?」
「吾兒得陛下以帝劍赤霄相賜,竟未繫於身側?」
聽着老娘毫不掩飾的調侃之語,劉盈只無奈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一旁的呂釋之。
「母后又拿兒尋開心了······」
聽聞劉盈這一聲略有些羞澀的低於,一旁的呂釋之也是善意一笑。
「皇后或有不知。」
「曲逆侯持節而宣天子詔,以代陛下賜帝劍赤霄,家上但不見喜,反再三辭謝。」
「終拗不過曲逆侯使命在身,家上這才受賜謝恩,言奉帝劍赤霄於長信正殿,以代陛下壯家上監國之威······」
聞呂釋之這一番『貼心"的解釋,劉盈自是適時流露出一副忐忑之色,心下卻是悄然一緊!
「太子宮······」
「嗯······」
若有所思的朝呂釋之微微一笑,劉盈便悄然低下頭去。
見劉盈這般反應,呂雉卻是笑着拉起劉盈的手,溫柔的放在雙手之間拍了拍。
「如此,倒甚是妥當,不至留人於口實······」
聽聞此言,劉盈只忐忑不安的擠出一絲僵笑,似是有些心虛的抬起頭。
「父皇此番······」
「嗨~」
「見曲逆侯攜帝劍赤霄而來,兒還以為是父皇班師,欲因兒出行疏忽,乃至受刺長陵一事,而戒懲於兒呢······」
見劉盈仍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呂雉卻是笑着側過身,面色如常的拉了拉劉盈的手。
「倒也不至如此拘謹之地~」
「——身以為太子儲君,區區一柄赤霄劍,吾兒,受得起!」
面不改色的說出『區區赤霄"數字,便見呂雉又是一嗔。
「赤霄,乃天子劍;不與太子儲君,難不成,還能與那賤婢子?」
「哼!」
「陛下縱賜,也待那賤婢子擔當得起!!!」
聽着老娘這一句接着一句霸氣宣言,劉盈也只是笑着低下頭,並沒敢搭話。
卻見呂雉又自顧自說了幾句,便自然的再次拉起劉盈的手。
「聽聞吾兒方才,似是隨蕭相去了趟相府?」
聽老娘問起正事,劉盈也是稍斂面上笑意,神情陡然一肅。
「正要稟告母后。」
「——今日,曲逆侯除代傳父皇詔諭,以賜帝劍赤霄於兒,另得父皇口諭者三,以問於吾兒當面!」
略有些嚴肅的道出此語,便見劉盈面色稍一沉。
「其一,乃父皇賜兒帝劍赤霄,除護兒周全、借兒威儀之意,亦有關中糧價異沸,父皇欲使兒全掌此番,以糧米官營之策,而平抑關中糧價一事。」
「糧米官營之事,兒先前已稟知母后;今日,亦已細述於曲逆侯。」
聽聞劉盈說起正事,呂雉也是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神情中,也悄然湧上一抹鄭重。
待呂雉微微一點頭,就見劉盈微一沉吟,神情頓時有些難看起來。
「其二······」
「乃趙王同長陵田氏勾連不清,父皇欲使兒,定趙王之罪······」
神情複雜的道出此語,劉盈又是長嘆一口氣,眉頭也被悄然皺起。
卻見呂雉聽聞此言,神情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異樣,只稍一抬手,便制止了呂釋之急迫想要開口的舉動。
低頭思慮片刻,便見呂雉若有所思的抬起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只一片茫茫無際的平淡。
「吾兒往相府,可是焚毀趙王,同長陵田氏往來之罪證?」
待劉盈略有些忐忑的點點頭,呂雉面上,終是再度綻開一抹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
「甚好~」
「甚好······」
見劉盈、呂雉母子二人分別低下頭,竟再也沒有開口的意思,呂釋之不由心下一急。
卻見呂雉只當沒看見呂釋之面上急迫,又意味深長的笑着,望向劉盈那張似有些諱莫如深的面龐。
「若吾所料不錯,除糧米官營、治罪趙王,曲逆侯此歸長安,亦得了陛下之意,欲以遇刺之真兇,相問於吾兒當面?」
聽老娘精準無比的道出要害,劉盈只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母后慧眼如炬······」
「若非兒佯裝急迫,攜蕭相而急往相府,只怕曲逆侯開口所問者,必當為此事······」
隨着劉盈諱莫如深的做出回復,呂雉只意味深長的笑着,上下打量起劉盈來。
「嗯······」
「歇養旬月,當是無礙······」
自顧自呢喃著,呂雉終是笑着側過頭,面色淡然的望向呂釋之。
「恐還當還勞兄長,於此數日打點行裝,再隨太子出長安,往三原一遭。」
語調平和的做下吩咐,呂雉便不顧呂釋之愈發困惑的神情,背過身去,同劉盈默契一對笑。
「自長陵遇刺,太子便久居深宮,不示面於人,以致關中人心惶惶,蜚語紛紛。」
「又今,修渠事尚未盡畢,太子當往三原,盡畢修渠事之餘,也好安關中惶惶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