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元平十年,如秦相等老一輩的朝臣早已退居幕後,還有一些早期站錯隊伍的也退得退,貶得貶,死得死。因今上手段強硬,朝堂上下已經固若金湯。

因政治清明,百姓日子前所未有富足。但帝后二人並不滿足現有局面,畢竟百姓多數還是靠天吃飯，時常有小面積飢荒，這是純靠農業難以避免之事,於是本朝開始大力推廣海外貿易，打算來一個以商養農。

前朝曾因一味閉關鎖國吃了倭寇大虧，內憂外患之下,本朝太/祖起義成功。吸取前朝教訓,雖然不敢廣開國門，卻也一直注重經商,內外貿易從未間斷。也是為此,像姚家這種商戶雖地位不高,卻也不像前朝那樣低到塵埃里。

到了今上,更是開放五個港口,鼓勵發展農業之餘抽出部分人口經商,讓整個南部活躍起來。

只是有利便有弊，一些倭寇和海匪竟然趁機入侵，想要投機取巧分一杯羹。

從本朝到南洋還好,可若是到西洋則冒着重重危險,十艘船能回來八艘都是菩薩保佑，有遇到大風大浪或是大海盜的，全員覆滅也是可能。

不過只要能出海歸來，一家子十年的嚼用差不多就夠了，可若是死了，也不過得十兩喪葬銀子而已。

這已經是朝廷開恩，強迫那些走船的商人最低十兩銀子做保障，若是往年不過一二兩銀子便打發了，借口便是誰讓他們命不好。

窮人命賤，一家子老老實實往往十幾口人，有一個能出去搏一把，說不得就榮歸故里了。現在又有十兩銀子打底，願意出海的人便更多了。

朝廷、船商和海員，每一個都有很大風險，可倭寇來搶劫，不過是在家門口乾一票，相對而言就是不勞而獲了。

遇到這等流氓盜匪，今上從來不是軟脾氣，國庫又十分充足，是以直接派人去打。而所派之人便是謝凌昭。

十年來，謝凌昭作為巡察御史從西北走到西南，每一個地方駐紮兩三年，直到頑固弊政消除后才走。

有些知道一點點消息的，都說皇上這是徇私，不想看到謝大人。可謝大人當年一直是鐵桿安王支持者，且貢獻極大，卸磨殺驢不合適，於是便將人撒出去了。

至於為什麼不想看到謝大人，大家便都不開口了，心裏想的卻是因為中宮皇后。這位皇后不簡單，聽說唐大人曾經想議親，不知為何沒成。謝大人也曾有意，不過還是沒成。

唐大人、謝大人那可都是人中龍鳳，皇后當年看不上，還不就是因為皇上。帝后二人多年感情，外人摻和不得呀。

雖然大家有八卦的心，但沒有八卦的膽子，所以任何流言蜚語都沒有傳出來過。

而謝凌昭自己卻無所謂，因為他也並不想困在京城。

在京城看什麼呢？每天聽着帝后秀恩愛的故事？皇上實在不講究，時不時在朝堂上推出一些小恩小惠，還順便誇一誇都是皇后大仁大義想出來。

古人講究女人不得干政，曾經有御史也這樣說過，指責皇后干涉朝政。

可當場就被皇上噴回去：你這個小人不是女人生的？難道是你爹自己生出來的？既然這麼不喜歡女人，那就到男監牢裏當一年牢頭，不許隨便出來，省得見了女人污眼睛。

男監牢本來就污濁不堪，還不讓無故出來，就算是牢頭也受不了呀。

皇上說了，讓這人去見識一下人性之惡，就知道愛戴百姓最關鍵了，而不是只盯着男女這點小事了。

眾人見皇上如此乾脆利索將人擼下去，嚇得再不敢多嘴。

主要是皇后施行的都是小恩惠，可就是這一項項小恩惠讓百姓得到大實惠。百姓敬愛皇后，他們這些御史也不敢硬著對。

古人有言為了諫言寧可死，可他們諫言的話不知道怎麼傳到百姓耳朵里，百姓不能毆打謾罵官員，但能堵着他們門口指指點點，笑話他們不為民做主，一心只想靠着踩皇后往上爬，想在歷史上賺一個好名聲，其實不過小人作為罷了。

一人指摘還有地方說理，被無數人指點找誰說理去？這實在是讓這些文人受不了，最後再沒人敢隨便指摘皇后了。

想到這些，謝凌昭忍不住笑了。

說什麼皇后仁慈，可百姓哪裏知道，煽動他們去堵人家大門口的，就是皇后安排的人。

謝凌昭忍不住仰天長嘆，上輩子姚妍多麼溫柔小意，旁人大聲說一句話，她便嚇得恨不能躲在被窩裏不敢出門。若是他某一天臉色不好，她便大氣都不敢出。

可現在呢，她不僅成為一國之後，更是手段百出，即使手上沾染無數獻血也從不後退。

兩輩子差距這樣大，因為恨意滔天，更因為底氣不同。

上輩子跟了他，他只當寵物養著，並未真正關心過她。而這輩子，有皇上從始至終寵著護著，她做什麼都有依仗。

所以，他這輩子活該與她無緣，活該一輩子單身。

見謝大人先嘆氣后大笑，隨行官員都拿不準了，試探問道：「謝大人，可是戰局有變？」

謝凌昭此時正腳踏船板，努力不讓自己摔倒。見人問，一臉欣慰：「本官在西邊時曾與數萬敵軍拼殺，也曾與狼群遇上肉搏，可即使如此也從不害怕，因為在馬上征戰有信心。可這幾天來到海上，方知風浪可怕，海上兵將不易。」

「這幾日好不容易腳泡在水裏穩當，站在甲板上不晃了。可看看我們每一個將士的腳底板，如同沾在船上一般穩當，這全是腳底跑爛無數次得來的能耐。」

謝凌昭突然提高聲音：「我朝將士從不缺膽氣，你們受多少苦，百姓就享受多少安寧。將士們，咱們的兄弟姐妹在努力過上好日子，卻有賊匪倭寇來欺負他們，你們答應嗎？」

上萬將士喊聲震天：「不答應，絕不答應。」

謝凌昭其實心裏並無波瀾，因為此種情景他見了太多了。他心中早已沒有多少溫柔，有的只是責任和擔當而已。

這輩子唯一的溫柔，可能也就留給高坐皇后寶座的她了吧。

等謝凌昭徹底將海路打通，將盜匪打怕，兩年又一晃過去了。此時，他已經三十幾歲，依然孑然一身。

因他錦衣衛出身，人人知道他的殺人歷史。可因為辦事得力戰功顯赫，現在成了本朝最炙手可熱侯爺。總有人為了家族利益想將女兒嫁給他甚至送給他，可卻被一一拒絕。

謝凌昭煩了這些沒有眼力之人，直接放出話來，終生不娶，只願為皇上效忠，為江山奉獻一生。

這一豪言壯語徹底將謝凌昭洗白，也讓他成為更多女子夢中英雄。

可只有他知道，他想守護的只有一人，勉勉強強還包括她的孩子而已。

謝凌昭活成了很多人夢想中模樣，包括成為唐雲正的夢想。

唐雲正同樣也想離開京城四處走一走，也許等老了就可以在某一處地方停下來歇息了。可他不能走，也不捨得走。

如果說謝凌昭是皇上手中的武刀，哪裏有戰爭，哪裏有貪官污吏，哪裏便有他。而唐雲正便是一把文刀，在朝堂上用嘴懟死人那種。

唐雲正向來就不是八面玲瓏的性子，後來經歷過被老娘坑死，性子更是有些孤拐了。而且他也明白，自己並非世家出身，雖然沒有支持，卻也是一種優勢。

他誰都不幫，誰都不怕，他只站在皇上一邊。誰要是反對皇上皇后，誰就是他最大敵人，帶着御史台一眾御史追着人罵，掀翻家底來罵。

一開始，御史台也分各種派別，各方勢力都想有言官幫着說話。唐雲正也不是真正的傻子，他也懂只要活着便有派別，便並不急於排除異己，只扶持有用之人而已。

只是有些御史言官實在沒有眼色，竟然敢用牝雞司晨暗示皇后干預朝政。

旁的唐雲正都能忍，即使指責皇上也無所謂，他也經常看不慣皇上。可竟然對皇后不利，這絕對不能忍。於是不等別人反駁，唐雲正先把自己御史台的叛徒給干翻。

一而再，再而三，眾人都知道了唐大人底線。為了保住官職和面子，只能偃旗息鼓再不敢說皇后一句半句壞話。

至於被人暗地裏被笑話他是皇后一條好狗，唐雲正毫不在意，他就是一條狗，又能怎樣？

聽說皇后當真養了兩隻可愛小狗，他還羨慕來的。

後來還是姚景元實在看不下去，讓媳婦娘家幫着保媒拉縴，想給自己師傅找一個好女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姚景元苦勸：「師傅，您何苦為難自己。多少人盲婚啞嫁，生兒育女，一輩子不也過得挺好，您老了之後總要有人照顧。」他當年其實也嫌棄過師傅母親，可這麼多年見師傅一直一個人苦着，他也心疼。

唐雲正搖頭：「我哪裏孤單，每天上朝當差，每五天給皇子公主講課，每次旬休幫你們帶孩子，累都累死了，沒有心情娶妻生子。兒孫都是債，我上輩子沒欠債，這輩子就少操心了。」

姚景元：「……」被懟死，師傅果真職業習慣了。

「娶妻這事可以再說，師傅您要不先帶幾個老家孩子進京養著？若是爭氣了便收養，若是不爭氣，好歹老了也有依仗。」

唐雲正想了想，終於點頭：「也好，只是老唐家子嗣不豐，先遣人回老家問問再說。哎，果真養徒弟都是白搭，本來還以為我老了你能給我養老送終的。」

姚景元：「……」師傅沒大自己幾歲，有臉讓自己養老送終？「成吧成吧，大不了我多生幾個兒子，您選一個養老得了。」

終極一生，唐雲正也並沒有領養老唐家孩子，他不信傳承，只信這一輩子不虧心就成。最後還真是姚景元的小兒子給摔盆送終，也全了師徒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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