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汽車和卓別林大皮鞋

黑壓壓的那一團人轟地一聲向後退了之後，才看清正中間的那個人頭戴一頂黑呢禮帽，眼掛一副大鏡框的茶色鏡，手拄一根文明棍兒，穿一身雪白的禮服，腳上還穿着一雙卓別林一樣的大皮鞋，屁股後面跟着一輛鮮紅色的小轎車。那個人每走上十多步，手裏的文明棍兒便左右上下地一搖，小汽車就嘟嘟地響兩聲喇叭。快要走到鐵柵門時，老拐才看清前邊的那個人是他的三孫子玉輝！他大叫一聲就向前猛奔，在場的好多人都看見，趙老拐好像突然不拐了！

老拐半舉著拐棍兒要砸那輛車時，卻叫玉輝一把給拉住了，祖孫兩個不知道嘀咕了幾句什麼，原先圍着的那團「蜜蜂」像又發現了新蜂王，慢慢地又向那輛車跟前湊，老拐突然回過身，掄起拐棍兒嘡地一聲就砸在了小車的前機蓋子上，那一團「蜜蜂」嗡地一聲又向四邊散。

老拐走回來，一臉傲氣地指著那輛車給呂主任說：「這車，咋樣兒？看看該是誰的！——給你說，要是長途，俺嫌那個帆布篷坐久了蹾得蛋痛！從俺家到你這兒，那是個短途！——也就將就著使使！」說完，回過頭又去找玉輝，掄著拐棍兒說：「就這一截路兒，你又找過來咋！」老拐猛揚了一下拐棍兒好像要砸玉輝，卻轉過身拿拐棍兒嘭嘭地敲砸了幾下小汽車的輪胎，然後頗有氣勢地擺了擺手，玉輝鑽到車裏去，小汽車響了兩聲喇叭后，掉了個頭就走了

趙老拐又在信用社待了半天多，直到天快擦黑的時候他才回到家，見到玉輝就急急地問：「多少錢兒？那是多少錢兒？」玉輝說：「你是問買一個，還是問租一天？」「你是不敢說還是聽不懂？！」「一天一百五。」老拐又喊：「俺說的是砸的那個坑！」玉輝撇著嘴說：「你使的勁兒也太大，說好砸一下兒頂一天的價錢，那個坑也太大，給人家多算了兩天！」

趙老拐在床上躺到半夜，忽然爬起來把張紅梅和白小連都叫起來說：「都操點兒心吧，他大爺爺要是死了，那也肯定又轉世回來了；要是沒死，咱玉輝可比他大爺爺還傢伙！咱家可真又出了一個挑世產的！都行行好給看緊點兒吧！就那麼個破東西兒，木頭拐棍兒就能給敲出來個坑，那人坐進去還不漏下來？也怨不得玉輝在前邊領着跑，看是跟王炳中的那輛不一樣？——哎呀呀，後來他倒也坐進去了，忽暄忽暄倒也屁股後邊兒冒着煙竄了！一天一百五，哎呀呀！哎呀呀！你個豁三片老鼠鑽，你可真比恁大爺爺當年那會兒還要命吔……」

老拐為一天一百五的小汽車租賃費心疼了一晚上，後來就埋怨他砸坑的那隻手使的勁真的太大。第二天起來后，早飯也沒有心思吃，叫了玉輝就找玉富去了。

趙老拐腦袋裏一直嗡嗡地響，到了玉富家還覺得手麻腿軟站立不住。馬六變連珠炮似地把那一大堆話又重複了一遍后，趙玉輝把兩隻手一攤，說：「咱爺爺也就是想借別人只雞往咱家給繁個蛋兒，也就往那張白紙上寫仨字兒，年月日都不用管，那一摞又一摞的大錢就都歸了咱，尤其是俺嫂，看看那點兒膽，那比生孩子還難受？」玉輝平時就給嫂子六變耍慣了嘴，輕輕鬆鬆地一說之後，笑嘻嘻地瞅著六變看。六變叉開來的五指只想抖，——她連拳頭也攥不起來了。

玉輝拿出一張紙，爬到一邊的桌子上給寫了一個證明書，意思是趙玉富貸款十萬，本來就由老拐和玉輝祖孫二人花，保證也由他二人還，今後諸多事宜與趙玉富兩不相干。寫完后簽了一個歪歪斜斜的名，還拿出一個早預備好的印泥盒，鄭重其事地往上面摁了好幾個紅指印，完了之後就給了六變，然後拿出準備好的貸款合同叫玉富簽，玉富仍是不敢，老拐又往那個證明書上摁了兩個紅指印，六變正暈暈乎乎地看，玉富就在貸款合同上把自己的名字抖抖索索地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