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誅朋黨(上)
月色襲人的紅袖招大夢幽閣中,本應該琴瑟瀟瀟,花團錦簇。
誰能想到,卻只有一男一女各懷心思聊著殺人的買賣。
仙脂評天下第三的美人魚璇姬,不愧是執掌神都第一教坊的都知。
談生意的樣子,頗有大家風範。
傳國玉璽一事,是大羅剎晏東煌臨行前特意交待的任務。
而且言語中不難看出,他對玉璽的關心,甚至超過了久別重逢的愛妻。
此番不同於替天行道殺幾個人那麼簡單。
盜取東夏傳國玉璽,還是從武道大宗師眼皮子底下的皇城禁地。
一旦事敗,不僅自己這條命得搭進去。
連帶經營多年的紅袖招,也得被朝廷連根拔起。
這可是三千殺執行任務唯一的情報來源,決不能有任何閃失。
最麻煩的是,仲秋宮宴上自己被魚朝恩這個閹人當成了禮物一事,導致二人最後的不歡而散,也徹底打亂他的計劃。
無奈之下,加羅尊者只能從景德皇帝身邊的姜婕妤身上入手。
而姜婉兒的親弟弟,姜家三郎,無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但是魚璇姬萬萬沒想到,他開出的的條件,竟然是想要大宗師的項上人頭。
這還不夠,居然還要買一送一,再取一人性命。
魚璇姬替他斟了一杯酒,頗有些好奇地問道:「以你的修為,連兩位二品老祖都不在話下,區區一個遮天境武夫,何須我三千殺幫忙?」
姜叔夜微微一笑:「他畢竟是服侍了兩朝聖人的大太監,死在我手裏,合適嗎?」
「怕連累你那位婕妤姐姐?」
他的這個說法,魚璇姬倒也能理解。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不論是人間江湖,
還是山上仙家,最忌諱公然以武犯禁擾亂廟堂秩序。
遑論是讓他去殺鎮守皇城一輩子的定海神針,且還是位盡忠職守位高權重之人。
如今他貴為靖玄司司丞,又在宮宴之上大顯身手。
就算是進宮暗殺,又豈能瞞得過天下人。
姜家女郎君這個無冕之後,本就受滿朝諸公詬病,再鬧這麼一出,還不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魚璇姬繼續問道:「還有一人性命,說來聽聽!」
姜叔夜頓了頓,並沒有急於告訴她目標是誰。
而是講起了朝廷新政實施之困難,尤其是楚州百姓入蜀后,所遭遇的一系列悲慘遭遇。
魚璇姬聽罷,也是一陣唏噓感慨。
「從隆武三十一年起,短暫的輝煌轉瞬即逝,東夏朝廷逐漸江河日下,嚴黨把持朝政這些年,無所不用其極為氏族門閥牟取私利,禍害百姓,這也是天下皆知之事,景德皇帝登基,本以為能帶來一片新的景象,可惜這棵大樹已經爛到根子裏……」
「你和我說這些,難道?」
姜叔夜看了眼一點就透的魚美人,正色道:「不錯,就是當朝鳳閣右相嚴九齡!」
隨後話鋒一轉:「只不過,我要的誅心,並非簡單的一顆人頭。」
「什麼意思?」
「嚴黨一眾雖無搬山倒海的曠世修為,但一念殺人如燎髮摧枯,而且地大根深,牽連甚廣,絕不是簡單能拿武力解決的事情!如今本郎君雖是執掌了靖玄司,可惜,監察百官一事費時費力,實難一蹴而就,諦聽坊這麼多年專註北虞諜報,短時間內,恐怕使不上太大勁……」
姜叔夜說罷,看了眼認真聆聽的魚美人,笑言道:「倒是你這紅袖招,應該從整日招待的滿朝公卿那裏,知道不少事情吧?」
魚璇姬美眸流轉,心裏一陣感佩和讚歎。
短短大半年世間,到底是什麼讓眼前這個曾經名噪神都的紈絝子,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難道僅僅是在青冥求學?
而且對他這樣一個修為深不可測之人,關心的應該是得道飛升,成就仙人之軀后的餐風飲露才對。
「魚都知,想什麼呢?」
姜叔夜的一句話,頓時將神思飄飛的魚璇姬拉回現實。
「這樁買賣我紅袖招接下了!」
「爽快。」
魚美人思索了一陣后,緩緩道:「你可知,皇室這些年為何人丁單薄,子嗣不旺?還有,隆武皇帝幾年前突然陷入昏迷,你又知道是何原因?」
姜叔夜微微一愣,好奇道:「這和嚴九齡有什麼關係?」
「那我再予你說一樁密事!」
越聽越頭大的小侯爺,眉頭皺成了一團。
這紅袖招的美人窩,知道的事情還不少?
「洗耳恭聽。」
魚璇姬神秘一笑:「懷王李重毅的小世子,是嚴九齡的親孫子。」
「啊?」
「你也不想想,懷王都快七十了,怎麼可能這把歲數老來得子,那是他府中五夫人和嚴九齡小兒子嚴震私通的結果,那孩子,可不就是右相的親孫子。」
淮王府的小世子今年五歲,算算時間,正好是隆武帝陷入昏迷前的一年。
老來得子的李重毅當年大擺延席,弄得滿城皆知。
當時就有人懷疑,那孩子指不定就是他家五夫人紅杏出牆后所生。
為此,還弄出一番滴血辨親的鬧劇。
結果血液相融,算是堵住了好事之人的悠悠眾口。
姜叔夜哈哈一笑:「嚴震這小子,膽子夠大的,禍亂皇室血脈,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嚴相一子三女,小兒子便是當年神都四大紈絝之一,風流成性,而且最喜歡勾搭良家。
姜叔夜怎麼也沒想到,他連懷王府的五夫人都不放過。
李重毅的先祖,是太祖皇帝李衡的同村李姓鄰居而已,並非族親。
只是作為開工勛臣,又姓李,不知懷王一脈怎麼就莫名其妙成了皇室成員。
這三百多年裏,人們也就慢慢認可其皇族地位。
想到這裏,姜叔夜大概明白了魚美人提到另外兩間看似毫不相干之事。
「你是說,嚴九齡想篡奪李姓江山?」
魚璇姬淺笑一聲:「親孫子當皇帝,換做是你,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姜叔夜腦子一轉:「不對啊!就算他嚴九齡有這個心思,可皇城裏有兩位大宗師坐鎮,一個權臣有何本事能令隆武帝昏迷三年,還能加害那些皇子?還有,那李闕和李禹兩兄弟為何沒事,並且李闕還能順利登基?」
「兩位大宗師?」
「哦,還有個胡人,叫阿什利,修為比魚朝恩還高,已經被我殺了。」
魚璇姬心裏一緊,幸虧自己沒有冒然行動,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接着道:「嚴九齡這傢伙,不知從哪兒尋得一位魂師幫忙,才能不留痕迹的殺人於無形。」
「魂師?」
「不錯,魂師是道宗極其陰邪的一脈,上三品魂師可元神出竅夢境殺人,修為不濟的亦能執人毛髮精血,拘魂於符籙黃紙中,令人防不勝防。」
「你是說隆武皇帝昏迷三年之久,便是魂魄被拘入了符篆?」
「差不多,這類邪術對真龍之主紫氣護身的人間帝王,效果有限,不然,取了隆武帝性命不是更省事,景德皇帝李闕乃真命天子,因此也不會受到威脅,至於蜀王李禹,恐怕也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魚璇姬頓了頓,接着道:「不過有一事頗為怪異,我們的人暗藏於嚴府,發現那位姓鄧的魂師曾經對你家二姐施法,不知為何,一點用都沒有。」
姜叔夜一聽,腦袋嗡地一聲,不禁后脖頸發涼。
沒想到嚴老賊如此心腸歹毒,不光是朝堂步步緊逼,私定下竟然用邪術對付阿姐。
「對了,那為何嚴九齡沒讓魂師令我家阿姐和景德皇帝陷入昏迷?」
「攝魂之術極為耗費真元,想必對付完隆武帝和那些年幼皇子們,姓鄧的魂師還未完全恢復,這才他們逃過一劫吧!」
「原來如此!」
阿姐姜婉兒頭頂的真龍紫氣,最後還令她躲過一劫,實乃不幸中的大幸。
姜叔夜端起酒盞在唇邊晃了晃,手心微微一捏,巴掌大的銀盞頓城齏粉。
「這個姓鄧的魂師,本郎君定將他挫骨揚灰。」
魚璇姬一怔,隨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以為,我們三千殺就沒想過要了那傢伙的命,可惜他手裏有一件防身寶器,躲入其中,任你是大羅神仙,也拿他沒招!」
「哦?天下還有這等法器?」
「不錯,那是一件極為神異的鶴氅,以左小棠這樣的高手,都無可奈何。」
我去,那不就是和自己身上的陰縷衣,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姜叔夜幽幽道:「原來你們三千殺知道這些秘聞,真正想對付的,是姓鄧的道宗魂師?」
魚璇姬點點頭:「三千殺從來不參與廟堂之爭,只殺那些心術不正的修士,姓鄧的,我們追蹤了好多年都了無蹤跡,沒曾想,竟躲在堂堂東夏中書令的府里,為了隱秘行事,早在數年前,我便安排人藏於府中暗中窺探,殺不成魂師,倒是知曉了不少嚴九齡的密事。」
姜叔夜拍了拍手心:「魂師交給我,左小棠辦不到的事,不代表本郎君不行!」
加羅尊者這麼多年執行任務,從未有過差池。
唯一的遺憾,就是一直拿那個魂師沒辦法。
如今有了姜小侯爺這位神人相助,終於可以有機會一出多年惡氣。
「這麼說,你我之間又多了一樁買賣,來而不往非禮也,若殺得了那個魂師,我三千山願意再拿些你感興趣的玩意兒交換。」
終於找到對付嚴黨突破口的姜叔夜,長舒了一口氣。
聽罷魚美人還有料,他眉頭一挑,笑着道:「魚都知手裏的貨不少啊?還有什麼是我感興趣,說說看!」
魚璇姬指了指屏風後面:「那裏有一份手札,記錄了嚴黨核心人物這些年一些見不得光的密事,比如中書右侍郎韓大人禁臠幼童,太常卿董大人奪人妻女,不惜栽贓陷害同僚,還有掌管百工技巧諸務的少府監袁熙袁大人,私鑄隆武通寶不下百萬錢……」
一樁樁,一件件聽起來驚掉下巴的秘聞,聽得姜叔夜寒毛直豎。
這些冠冕堂皇的士大夫,堂堂東夏的三公九卿們,竟能幹出這些令人髮指的齷齪事。
魚璇姬飯方才一句話說得沒錯,東夏王朝這顆大樹,已經爛到了根子裏。
若再由嚴黨如此肆無忌憚的橫行朝野,天下黎民怕是永遠會匍匐在黑暗中。
姜叔夜一拍桌子,怒喝道:「這幫雜碎,死不足惜!」
魚璇姬哀嘆一聲,望着窗外明月,感慨道:「這世道不公不平不忿之事太多,三千殺,殺盡三千世界不平事,可奈何天道沉淪,殺得盡天下惡人,卻殺不幹凈不古人心……」
「殺一個,少一個,總比坐以待斃來得好!」
姜叔夜拿起酒壺,仰起脖子咕冬咕冬灌了幾口,朝地上一摔。
「等著,我今夜先將那個魂師解決,出一口惡氣!剩下的,一個也跑不了。」
魚璇姬急忙勸阻道:「且慢!」
「嗯?」
準備下樓的姜叔夜一轉身,只見魚美人疾步來至他身前。
從袖筒里拿出一塊令牌,叮囑道:「相國府邸,你就這麼闖進去?」
姜叔夜哈哈一笑:「本郎君自然有法子不漏痕迹,無需操心。」
魚璇姬將令牌遞給他,解釋道:「這是三千殺四大尊者的信物,你拿着它去找一個叫桂娘的人,她是嚴家三小姐的奶娘,府中詳情,她最是了解。」
「你們在相府安排的暗樁,身份還真是……」
姜叔夜接過月牙形令牌,上面清晰刻着「加羅」二字。
「謝了!」
「恭候佳音!」
魚璇姬言罷,瞅著那道頎長的白色背影,緩緩摘下面紗,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
月影婆娑,蟬鳴聲聲。
修業坊最東邊的一處大宅內,除了神色匆忙的幾個丫鬟僕人還在忙碌外,其他人大都已經開始準備安歇就寢。
外院一個十五六歲年紀,長相頗為清秀的丫鬟雙手拎着水桶,正吃力地挪動着腳步。
一抬頭,面前的相國大人正笑眯眯盯着他。
「老爺,秀兒將廚房的水打滿,就去服侍您!」
嚴九齡微微一笑:「無妨,問你一下,那個……桂娘人哪兒?」
名叫秀兒的丫鬟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莫名其妙。
莫非老相國又看上了小姐的奶娘?
可她,都已經是四十齣頭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