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誅朋黨(下)

第169章 誅朋黨(下)

相國府一間下人屋舍內,頗有些風韻的婦人披着外衣,俯身準備吹滅油燈就寢。

「嘎吱」一聲,上了木閂的房門,忽然間莫名開啟。

桂娘臉色微變,旋身死死盯着推門而入的人。

隨即趕忙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衣裳,做了個萬福的姿勢,怯生生道:「老爺,這麼晚了,您……」

話音剛落,只見嚴相朝嘴邊豎起一根手指。

嗓音卻是一副年輕人的樣子,道了句:「小聲些!」

桂娘一聽,立馬從桌上操起一把剪刀,狠狠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夜闖相府?」

與嚴九齡相貌穿着一模一樣的人,面無表情地從懷間取出一塊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

桂娘瞧見三千殺的尊者令,突然單膝跪地,右臂橫於胸前。

「血摩羯參見尊使!」

姜叔夜摘掉儺神譜,緩步來至她面前:「不必多禮!我受加羅尊者之託,來找你打聽一番那個魂師的情況。」

說罷,他指了指血摩羯露在外面的香肩,撇過頭:「把衣服穿好。」

桂娘臉一紅,趕忙穿戴整齊,好奇道:「屬下眼拙,從未見過三千殺有您這麼一位尊使,此等幻術,實在令人驚嘆。」

姜叔夜微微一笑:「凋蟲小技,對了,那個魂師現如今再哪兒?」

桂娘放下剪刀后回道:「鄧三通在相府的西院,有四個銅皮鐵骨武夫守着,任何人不讓靠近。」

「鄧三通?」

姜叔夜滴咕了一聲,心思這相府還真不簡單。

居然能請來四個七品武夫,這還只是明面兒上的護院,暗地裏說不定還有高手潛藏。

聽魚璇姬說,這個姓鄧的魂師,只是六品玄機巔峰的道宗修士。

道宗五行神通不咋地,可攝魂之術卻是一等一的厲害。

姜叔夜繼續問道:「除了那四個武夫,

保護他的,還有其他高手嗎?」

「回尊使,這些年屬下除了那四個人,也沒見過其他高手,不過相府里有不下五百府兵,而且西院牆外就是武侯鋪,一旦有什麼動靜,北衙禁軍不到一炷香時間就能趕來。」

「那左小棠行刺時的情形如何?」

血摩羯桂娘似有回想地言道:「嗯,鄧三通平日從不離開自己的院子,一應物品和吃食,都是專人交給那四個高手,去年也是在仲秋前後,左少主混進相府後扮做小廝送飯,幾招便打發了四個武夫,等闖進去后,足足一刻鐘也沒能要了那廝的命,結果聞訊趕來的府兵和南衙禁軍趕來,少主只好越牆而逃,從那以後,三千殺便一直沒有機會再下手。」

姜叔夜心裏一陣腹誹,這個左小棠簡直是豬腦子。

殺不了,可以綁走啊!

神都城能攔住他的,只有宮裏的大宗師魚朝恩……

此時,桂娘打量著和少主歲數差不多的年輕人,心裏一個勁兒打鼓。

連金剛不滅的半步大宗師,都奈何不了鄧三通。

加羅尊者派這麼個繡花枕頭,可千萬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敢問尊使,修為如何?」

姜叔夜嘿嘿一笑:「比左小棠厲害!」

桂娘淺笑一聲:「尊使託大了吧?屬下好歹也是八品通幽的連水符師。」

說罷,她從懷裏拿出一張符篆,輕輕放到桌上。

「您瞧,什麼反應都沒有!」

姜叔夜看了眼她絲縷氣運全無的髮髻頂端,微微道:「其他的你無需多問,帶我去西院便可。」

桂娘猶豫了一下,又瞥了眼他手裏的令牌。

見尊使令,如見尊者。

這時三千殺的規矩,她自然不敢違抗。

就算今晚死在相府,也要助眼前的年輕人完成任務。

「尊使請!」

桂娘來至房門口,探出腦袋四下望了一圈,再回身,年輕的尊使又自變成了滿臉褶皺的老相國。

於是好奇道:「敢問尊使,真正的嚴九齡人呢?」

「不知道!」

「啊?您就這麼明目張膽地扮做他,萬一……」

「哪兒那麼多萬一,趕緊的!」

二人一路沿着隱秘的角落來至西院,雖說途中遇見幾隊巡邏的府兵,卻也是有驚無險。

瞧見相國大人拉着奶娘偷偷摸摸地,俱都心照不宣。

遠遠瞧見,也都當自己眼瞎。

姜叔夜好奇道:「這都不問?」

「尊使有所不知,老相國別看一把年紀了,性子卻是風流的很,府里但凡有些姿色的,他總喜歡半夜偷香竊玉,毫不顧忌。」

「那你呢?」

「屬下是魚都知調教出來的,對付男人自然有一手,想碰我,他還沒那個本事。」

「哦!」

二人躲在一處牆角,遠遠瞧見西院大門口站着兩個魁梧漢子。

桂娘用手一指:「這便是其中兩個七品武夫,另外那兩個在內院,尊使,屬下這就去引開他們。」

姜叔夜伸手攔住她,勸阻道:「不要命了?你回去吧,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些看見你的人,想必也不敢聲張。」

「可?」

桂娘剛蹦出一個字,卻見眼前這位已經大步離開。

還是有些不放心血摩羯剛走了幾步,便又調轉身形躲在牆角。

萬一他失手,自己也只能陪着尊使一道赴死。

可抬眼一瞧,門口兩個武夫只是眨眼間,便被尊使一拳轟倒在地。

而且不知為何,他還俯身探出右手手掌,在那二人頭頂輕輕拂過後,才推門而入。

不大一會兒工夫,只見尊使拎小雞兒似的,抓着一個人的脖領子,飛身遁入半空。

一切都是毫無聲息,沒鬧出半點動靜。

血摩羯桂娘怔怔望着半空,久久回不過神來。

算算時辰,他比少主左小棠花的時間少了一半還不止。

…………

東陵渡,老君山。

姜叔夜把姓鄧的魂師往地上一扔,揉了揉發麻的右手。

這傢伙還真是打不死,挨了自己幾十拳,右手都快打麻了,居然連一絲反應都沒有。

還在半路上對自己施展攝魂術,幸好有陰縷衣護著,這才沒著了他的道。

此刻,鄧三通曾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白衣郎君。

「你到底是什麼人,抓貧道來此,有何目的?」

有寶衣護身的魂師,自持對手拿他沒轍,底氣也硬了幾分。

「安陽侯府,姜家三郎!」

鄧三通心裏一緊,臉色刷一下變得鐵青。

他雖然足不出戶,可外面的事情,並非兩眼一抹黑。

斬殺十三境妖帝的姜小侯爺,他豈能不知。

更何況,方才對方沒闖進來之前,自己剛剛對姜婉兒腹中胎兒動了手腳。

這下糟了!

鄧三通趕忙稽首施禮道:「原來是姜小侯爺,恕貧道有眼無珠,你我之間往日無怨,近日無讎的,半夜將貧道擄劫至此,所謂哪般啊?」

姜叔夜瞪了他一眼:「妖道,將你的鶴氅脫下來!」

鄧三通嘿嘿一笑:「小侯爺,你這話什麼意思?」

下一刻,他的一雙手竟開始不受控制地寬衣解帶……

褪去外面一襲道袍后后,將裏面的神異鶴氅露了出來。

「這……」

最後,鄧三通就這麼眼睜睜看着自己,將護身寶衣褪下,雙手遞給了小侯爺。

此刻他竟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成了了活啞巴。

姜叔夜仔細打量著閃著澹澹幽光的無袖大氅,鶴羽縫製,上面綉著銀線雲紋。

嗯,不錯,的確是件難得的寶物!

他邊瞧著華麗鶴氅,邊問道:「說吧,嚴老賊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口含天憲的姜叔夜話音剛落,姓鄧的魂師便一五一十地盡數交待了詳情。

「蜀王李禹的毛髮已經融進符篆,明日一早他便會暴斃而亡。另外,姜婕妤的孩兒,不出三日,定然胎死腹中,只是她的性命,貧道真是沒辦法……」

姜叔夜聽罷,腦子嗡地一聲,手裏的鶴氅頓時滑落腳面。

「你說什麼?」

他一把箍住鄧三通的脖頸,雙眼通紅的瞪着他。

只要手心輕輕一捏,面前的妖道就得被折斷脖子。

但是姜叔夜並沒有下手,而是慢慢鬆開手緊張問道:「她腹中孩兒還能救嗎?」

結果瞧著鄧三通搖頭的樣子,他雙目獃滯,滿臉自責。

「阿姐,對不起,是三郎晚了一步!」

姜叔夜悲憤地吐出有一句話,仰天長嘆。

俄頃,他緩緩問道:「你們是怎麼拿到她的貼身之物的?」

鄧三通恍忽道:「是宮裏的安小海,拿到了姜婉兒的青絲……」

「小安公公?」

姜叔夜一跺腳,忿忿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居然是他!」

對於這個小安公公,他印象一直不錯。

尤其是阿姐離開皇陵進宮后,高塗特意安排自己的乾兒子安小海,貼身服侍婕妤。

而且阿姐對待這個小公公,如甄柔一樣視作心腹。

升米恩斗米仇,自己萬萬沒想到,出賣阿姐的人會是他。

姜叔夜瞥了眼活死人般的妖道魂師,手掌沖着他的神庭大穴一拍,將其修為盡數廢去。

將其夾在腰間后,匆匆離開老君山,直奔神都皇城。

拿着御賜的金令來至左掖門后,沖着守城禁軍一亮,徑直踏入宮門。

姐夫李闕給他的這塊令牌,即便是宮門落鑰,也能叫開。

禁軍們瞅著姜司丞大半夜進宮,腰間還夾着個衣冠不整的道士,俱都投去一抹詫異的神色。

七拐八繞之後,姜叔夜輕車熟路地來至碧凝宮。

一抬眼,便瞧見了守在殿外的旁公公高塗,以及和他並排而站的大宗師太監,魚朝恩。

高塗遠遠看見小侯爺,急忙迎了上去。

「哎呀,這都什麼時辰了,你跑來作甚?」

胖公公說罷,提着燈籠一瞧,登時嚇了一跳。

「這是……」

姜叔夜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老眼昏花,養了安小海這麼一隻白眼兒狼。」

高塗一怔,反駁道:「三郎啊,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行了,不想和你廢話,趕緊的,把那個小畜生給我帶來,加害我二姐的孩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姜叔夜繞過他,直奔寢殿。

魚朝恩伸手一攔:「聖人剛歇下,天大的事兒,明日再說!」

「滾開,信不信老子讓你下去陪那個赫連朔。」

「你……」

這時,寢殿內傳來姜婕妤的聲音。

「是三郎嗎?」

「吱呀」一聲,隨着寢殿大門緩緩開啟,一襲素白宮裙的姜婉兒出現在門口。

「魚公公,別見怪,我家三郎定是有緊急之事。」

姜叔夜一瞧見阿姐,頓時有些抑制不住悲痛。

「三郎對不起你,只晚了那麼一小會兒,就害得……」

「你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而此時,寢殿裏又傳來景德皇帝的聲音。

「你這小子,大半夜的也不叫人安生,有什麼話,進來說!」

姜婉兒皺了皺眉后,讓開身形,示意他進殿面君。

姜叔夜實在說不出口,瞥了眼阿姐的小腹,便夾着昏迷不醒的鄧三通邁進寢殿。

「陛下,稍等。」

說完,他將腋下的道人往地上一扔,上去就是一腳。

「哎幼……」

被踹醒的鄧三通一睜眼,不禁一聲慘嚎。

聖人李闕沉着臉,看了眼蜷縮成一團蓬頭垢面的道人。

「你大半夜闖宮就是因為此人?」

姜叔夜上前又是一腳:「別假惺惺鬼嚎了,快說,你對我阿姐都做了什麼?」

鄧三通修為被廢,淪為一個普通人。

而且護身寶衣也被奪,此刻已是萬念俱灰。

方才聽到姜叔夜口稱聖人,即刻意識到自己在劫難逃,於是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李闕如今最在乎的,就是婉兒腹中孩子。

那可是李氏王朝唯一的希望!

「快,快傳廖神醫!」

這期間,鄧三通又將如何使得大行皇帝陷入昏迷,如何謀害十數位皇子一一道來。

包括加害蜀王李禹的事情……

姜婉兒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摩挲著小腹,臉色煞白。

忽然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李闕扶着她,憤慨道:「嚴九齡這老賊大逆不道,罪惡滔天,朕要滅他十族!」

不大一會兒工夫,廖神醫匆匆趕來。

替姜婉兒把脈后,神色一變,顫巍巍道:「姜婕妤……的確有滑胎之像!」

李闕焦急道:「能保住嗎?」

廖神醫緊張地搖了搖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臣無能,臣無能……」

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景德皇帝,一把操起旁邊的玉瓶,狠狠摔在地上。

「姜叔夜,朕命你靖玄司,即刻帶人捉拿中書令嚴九齡,凡與之勾結的,不論什麼人,一律押入司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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