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兇手

第十八章 兇手

大火燒了起來。

濃煙像一塊巨大的布,劈頭蓋臉罩了過來。滾燙的熱浪一波又一波襲來,顧瑂蜷縮在牆角,皮膚被灼得刺痛。她的心臟縮成了一團,大聲喊著爹娘和哥哥,沒有人回應她,只有烈火焚燒木頭的聲音無限放大。

忽然,一根燒得焦黑的橫樑帶着火焰掉了下來,朝着她砸下。她驚叫着想躲,卻挪不開步。可是,那橫樑沒有砸到她頭上,而是摔在她腳前,莫名扭曲成一道詭異的階梯,為她在烈火中鋪出一條生路。她不及多想,踏上去,奔跑起來,想要穿過這濃煙火幕。

路的盡頭隱隱約約浮出幾個人影。穿着長衫的是父親、澆花的是母親、繡花的是鄭姑姑……顧瑂見到他們心中一喜,更加不要命地奔了過去。就在馬上要碰到他們時,明明很清晰的人影忽然全部消散了,她腳下的路也開始一塊塊崩塌。

磚塊消失不見,變成黑色的沼澤,連她也陷了進去。漆黑的沼澤里長出一張圓圓的孩子氣的臉。那面容可愛又有銳氣,拖着鼻涕,傻乎乎對着她一聲又一聲喊「瑂姐」……她的心一片柔軟,正要呼應他,這張臉忽然在一瞬長大:尖下頜,橢圓臉,劍眉星目,唇角一勾,滿臉玩世不恭。

這是一張最能討少女歡心的臉,它屬於一個長成了的英俊少年。

那少年忽然從沼澤中跳了出來,長身玉立,依舊對着她笑,依舊叫她「瑂姐」,可她莫名有些驚恐退了一步。

少年好像很意外,漂亮的桃花眼含了哀傷:「你不想見我?」好像小時候對着她撒嬌的模樣。

顧瑂心又軟了:「宜郎……」

聽到她叫他小名,鄭宜彎了彎眼睛:「我回來了,我好想你啊,瑂姐……」

顧瑂正要回應,卻猛然看見他手上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上面滴著血。他那英俊的臉開始猙獰,腳下的沼澤變成了鮮紅的血池……

「宜郎!不要!宜郎!」她大叫着,想要制止他,可是拿着匕首的他已經轉瞬融入了一片扎眼的鮮紅中,波濤翻滾,朝她淹來,濃重的血腥味與她在翰林府花園中聞到的一樣……

「瑂兒!瑂兒!醒醒!」

顧瑂被搖晃得迷迷糊糊睜開眼,哥哥驚慌的眼神在她眼前。那張俊雅的臉經過牢獄憔悴了很多,失了血色的嘴唇不停開合,忙不迭對她說:「他不在,他不在這裏……」

顧瑂晃了晃依舊昏沉的腦子,逐漸從火與血的深淵中清醒過來。

她越過顧玙焦急的臉,向窗外看了看,夜最深的時候已經過去,甚至天邊有了一點微蒙的白光。

「顧二姐,你怎樣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是唐楷的母親,「我聽到你在說夢話,又叫不醒你,只好將顧掌柜叫來了。」

「費心了。」顧瑂晃了晃昏沉的腦袋,坐起身,對顧玙道:「我沒事,你去睡吧。」

「你這一夜總是驚醒,不如讓陸庸再給你開點安神的葯吧?」顧玙擔心道。

提起陸庸的湯藥,顧瑂不禁打了個哆嗦。上次去儆心堂陰差陽錯開的葯,喝得顧瑂渾身難受、高燒了兩天。後來陸庸找上門后,她問是怎麼回事,陸庸還「說」是以毒攻毒。顧瑂覺得自己的身體受不了神醫的摧殘,從此敬謝不敏。

「我真的沒事,就是受了點刺激,睡不踏實,你回去吧。」顧瑂重新躺下,將被子一裹,補充道:「你在這裏,唐伯母也沒法睡了。」

顧玙想想也是,安慰了她兩句便離開了。

門關了。唐母摸索著走到她床邊,拍了拍她包裹在被子裏的身軀,像對待親生女兒一般,哄道:「睡吧,沒什麼好怕的,我在這裏陪你呢。」

多少年沒有人像母親一樣哄自己睡覺。一股暖流流進四肢百骸,顧瑂很是感動,幾乎哭出來。可這暖意還沒釋放完全,忽然又勾起了她夢中尚未消散的恐懼。她蜷在被子裏不由打顫,趕緊閉上了眼睛,道:「不必了,多謝伯母,您快去休息吧。」

從獄中出來后,她和哥哥害怕被好奇的人群淹沒,沒有直接回半日閑,而是到了樓娘留下的小院。這破舊的小院已經被唐楷翻新過,屋頂的茅草換成了瓦,蟲蛀的窗欞、屋內鋪陳也都換了新的。但空間沒辦法拓展,兩間屋子住下四口人很是局促。唐楷和顧玙商議,將大一點的一間留給了顧瑂和唐母,他們兩人在偏房中擠一下。

顧玙打開房門,唐楷坐在桌前,似乎在等他。

「沒什麼事,又做噩夢了。」顧玙道。

唐楷點點頭,望着已經沒有亮光的主屋:「到這裏這些天,她還沒好好睡着過。」

顧玙苦笑道:「莫說是她,我也睡不着啊。」他盯着房中的燭火,目光獃滯:「誰能想到,十年了,宜郎……宜郎竟活着……」

「可惜沒辦法問問他,當年的事還是一個謎。」唐楷嘆道。

「解不開的謎,不如忘記,過去的痛苦對未來毫無意義。」顧玙道。

「我很同意,」唐楷笑道,「可是瑂姐不一樣,對於她,謎一定要有謎底。」

顧玙搖搖頭:「她確實有些固執,但這件事上她看得很開,她常說人死不能復生,也從不提及這段過去,甚至還沒有對樓娘、宋楫離開的反應大,她不怎麼在乎。」

「不,」唐楷收回目光,堅定對顧玙道,「她從來沒忘記。」

這是唐楷最近才明白的。從十年前那場大火到現在,瑂姐的病從沒有真正「好」過。

她將那些恐懼都裝進了「知止」的殼子裏,為自己尋找了自欺欺人的生路。其實,她根本什麼都沒放下,無論宋楫還是關於大火的過往。但宋楫,她尚可以面對,可以承認自己難以忘掉,可以換他一聲「我走了」圓滿當年的不甘;而那場大火,她只有壓抑、再壓抑,連自己都騙過去。他一語成讖,她將那些東西釀成了酒,「宜郎」的出現點燃了它,焚心炙肺。

幾日前,那場轟動京城的三堂會審,將被沚國的百姓們津津樂道很多年。

那天,不少京城百姓湧向京衙門前。即使京衙大門及公堂的二門都緊緊閉着,他們看不到審問過程,仍舊急不可耐想等一個消息,滿足被吊了幾個月的好奇。

黑沉着臉走向主審座位的許嘉恆早做好了顧瑂翻供的準備。從被迫開公堂審問的那一刻起,刑部與京衙就已經被動了。不過,無論如何,翻供要受刑,許嘉恆不介意在這上面多用些心思,搏一個他想要的結果,比如,顧瑂精神失常,胡言亂語,壓回獄中,擇日再審——置之死地而後生,他比顧瑂熟練。

面色蒼白的顧氏兄妹披枷帶鎖,被典獄吏人押了上來,不出所料,顧瑂當堂翻供,堅稱自己無罪。許嘉恆冷笑一聲,扔出了刑簽。

鐵制的刑簽落在地上,一聲脆響,同時,京衙公堂的屋頂上傳來一陣冷笑,那笑聲出奇張狂,和笑聲一樣張狂的話盤旋在屋頂上:「狗官,草菅人命還不夠嗎?翻供要受鞭刑,你便在鞭子上塗上藥水,令人奇癢無比,真是太過狠毒!你們要找兇手,何必費這樣的心機,打開大門抓我就是!」

剎那間,一根金色珠花從天而降,如匕首筆直扎在了許嘉恆面前的桌案上。

能將纖細的珠花從瓦片的縫隙投進,扎進桌案里,可見那人力氣多大。

公堂上盡皆嘩然,連唐楷也瞪大了眼睛:真兇居然真的出現了!這次可不是他安排的戲碼!

之前自獄中見過顧瑂后,為了讓這案子引起更大關注,唐楷與霜雲商議,讓她從庫藏里找出個差不多的珠花,再由宋楫假扮兇手,隨便闖進一個官吏家裏嚇唬一下,這才發生了錢御史家的故事。至於宋楫公報私仇將霜雲扔進河裏,霜雲發了好大脾氣,這就是后話了。

「為何還不抓我?」隨着聲音由遠而近,公堂緊閉的門忽然被敲響了,「我就在門外,你們為何不來?」

如此挑釁,沒有人坐得住。許嘉恆立刻下令打開門,只見一個黑衣少年神采奕奕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這一次他沒有帶面具,蜜色的肌膚、俊俏的面龐在陰雲密佈的天氣里都好看得令人目眩:「我就是兇手,那天京衙派去翰林府的官人都見過我,我留給你的那枚珠花是真是假,一看便知!狗官們,來啊!」

少年見他們沖了出來,微微一笑,兔起鶻落,轉眼立在了刑房的屋頂上:「要搬梯子嗎?」他揶揄道。

京衙的吏人們追着這少年閃轉騰挪的身影,連弓箭都拿了出來,可根本碰不到少年的衣袖。當他們反應過來時已經在這少年的引導下開了京衙大門,門口圍攏的百姓與這些急火攻心的官員們,忽然面面相覷。

觀眾到齊了,演員怎麼還能藏着呢?

那少年的笑聲又響起來,彷彿遇到了讓他十分開懷的事,循聲望去,那人已經站在京衙對面一座小樓的屋脊上。

那樓離衙門足有一丈遠,他的聲音卻依舊十分清晰洪亮,他朗聲笑道:「你們在這門口等了許久,辛苦了。穆擇是我殺的,我混進翰林府上,裝成翰林的樣子,用一個刀片殺了他。因為他視平民如草芥,踐人命如螻蟻。現在站在這兒的這些官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為了結案誣陷一對無辜的兄妹。我不忍害兄妹性命,所以站出來承認。」他故意將手在嘴前攏成喇叭狀,對着許嘉恆等人道:「我就是兇手!證據也給了你們,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趕緊放人吧!」模樣頗為戲謔。

人群中一片嘩然,許嘉恆等人臉色難看得緊,面對這急變,一時不知如何收拾。

那少年還在挑釁:「狗官,你們放心,你們還會見到我的,我的仇還沒報完,下一次,就在那邊!」他的手一指,不少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的手指明明白白指向了王宮的方向。

他的下一個目標,在那九重天上!

京衙門前這場演出的精彩程度遠超等在門口的百姓們的預期,「冤枉好人」的閑言碎語當即在人群中零星響起,被迫成為陪襯的高官們各個面如土色,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囂張的少年消失在眼前。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再想起還被留在公堂上的顧氏兄妹。

顧瑂目瞪口呆,顫抖著嘴唇低聲念道:「宜郎……鄭宜……」

那少年她再熟悉不過,她的表弟,鄭姑姑的獨子,當年本該殞身大火中的鄭宜。

這之後,灰頭土臉的許嘉恆回了刑部,穆擇案不了了之,國主下令京衙不必再查。而就在這一天,宋楫自東君樓中消失了。

知道他身份的人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對鄭宜的抓捕已經不需要任何光明正大的審判了,國主動用了影衛。

影衛,對於顧瑂,也不再是秘密。

顧氏兄妹被釋放時,霜雲第一時間就去了,還想將他們接到東君樓。可他們兄妹現在太扎眼,去了東君樓必然給霜雲帶來麻煩,所以這個計劃還是被唐楷攔下了。

不過當天夜裏,霜雲住在小院中陪着顧瑂。

霜雲第一次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這樣失魂落魄。顧瑂居然抱着她在流淚,像個無助的孩子。從來不懂得安慰人的霜雲手足無措,拼了命給她講笑話,連陸庸在東君樓里和小貓鬥智斗勇,氣到將「醫者尊嚴」全置之腦後差點給貓下瀉藥的故事都告訴了她。可顧瑂不理不睬,沒有一點曾經淡然從容的仙子模樣,只知道嗚咽著說:「他為什麼瞞着我,他為什麼要這樣……」

許是夜色本就令人思緒翻湧,霜雲忽然覺得顧瑂脆弱的控訴也扎在了自己心上。她像安慰孩子一樣拍着她的脊背,輕聲道:「瑂兒,如果我有秘密瞞着你,你也會這麼傷心嗎?」

顧瑂在她懷裏揚起頭,混沌的大腦無法回應她。

其實,自唐楷走後,霜雲想到唐楷因為顧瑂的「保護」而生氣的樣子,也反思過,自己是否也該對顧瑂開誠佈公?她一廂情願的隱瞞,是為了讓顧瑂遠離秘密,避免「懷璧其罪」,還是怕顧瑂知道自己家世的不堪,從而遠離她……人,總是自私的,霜雲想。

所以,此時,面對顧瑂無助的表情,霜雲再也隱藏不住,把自己唯一隱瞞她的秘密和盤托出。

「我家有一塊玉佩,刻着晨風鳥,那是我家族的標識,也是影衛的標記。」霜雲緩緩道。

這要從沚國立國時說起。

沚國的開國君主趙旵是個充滿瘋狂想法的野心家。據傳說,他自己造了一艘小船出海,要尋找一個無人島開基立業。小舟在汪洋中顛簸,遇到雷雨傾覆。趙旵以為自己將要葬身魚腹,然而能夠開國的君主自然都有上天福佑,他在海難中活了下來,被海浪送到這座島上。

那時這座島上已有一個國家。國主崇武,國家建得潦草,一派蠻荒之氣,百姓怨聲載道。趙旵見有可乘之機,便開始在國中四處尋找同盟。他結識了四位志同道合、各有絕學的能人,在他們的幫助下,以欺詐、離間、暗殺、戰爭謀奪了王權,沚國就此而立。這四個開國「勛臣」成為了國主的心腹,站在權力的巔峰。

一座山,最危險的就是巔峰。

伴隨榮耀的無疑是忌憚與猜忌。趙旵很聰明,沒有重複兔死狗烹的故事,而是將這四家與其他朝臣割裂開,不,是與世界割裂開。他給了四人一人一個玉腰牌,要他們選擇:是接受腰牌成為「影衛」,從此世代永葆富貴,還是喝下「御酒」,徹底遠離塵囂。

就這樣,他們接下玉牌,成了國主的五官四肢,為國主執行最隱秘重要的任務。而且他們的後人都必須繼承上一輩的絕學,世世代代行走於暗處,為國主鞠躬盡瘁。

四個家族的繼承者們出生在鮮血堆就的金山銀山上,爬向命運鋪好的幽冥之路,亦步亦趨,不容閃失。他們有的只是一份又一份蓋着火漆的絕密書信,打開的一刻就必須服從,永遠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不,影子沒有自己,妄談信念,遑論對錯。

開國至今,五代影衛,幾十幽靈,一百餘年。

「我本姓秦,這你知道。秦、宋、衛、陳四姓對應晨風,蘆葦,流水和斧鉞四個標誌,分別執掌情報、刑殺、機關、醫毒。影衛,是沒有溫度、沒有靈魂,飄蕩在人間不被看見的影子。」霜雲平靜道,這段過往對於她早已不是掛礙。

「宋……」顧瑂忽然察覺到了什麼。

「沒錯,你的老相好,宋楫,他是影衛。」霜雲順口將別人的秘密也說了出來。在她看來這本就是同一件事。她既然將影衛的老底都揭開了,宋楫的身份如此顯而易見,她覺得沒什麼好隱瞞。

「你早就知道了?」顧瑂恍然抓住了宋楫不辭而別的理由,如果早一點知道,是不是四年前她就能好過很多……

霜雲明白好友在想什麼,不覺有些歉意:「我之前並不知道。是前些日子,我在酒館遇到他時才知道的。他在離開時被醉鬼糾纏。他將那兩個醉鬼拽開,整理凌亂的衣服下擺時,露出了他嵌在腰帶上的玉牌。別人不見得認識,我卻很清楚,」霜雲面色凝重,低吟道,「誰謂河廣,一葦杭之。那時,我才明白他姓的是哪個宋。這玉牌每家只有一個,每一代影衛接受玉牌就代表接受了職責,玉牌不可離身,直到傳給後代。他與你在一起時是沒有玉牌的,大概那時還沒有承襲影衛吧。唉!當年我要是知道他是宋家人,死也不會讓你和他在一起!」霜雲不由憤憤道。

顧瑂嘆息一聲:「都已經過去了,我也不在意了。」她的目光移向霜雲的腰間:「可是你沒有玉牌……」

「因為我不是影衛,」霜雲終於說到了她的過去:「我離家時只有十三歲。我不懂我爹胡扯的那些忠誠與恩賜。為什麼要用整個生命滿足一個人的野心?收集情報不能有身分,不能有姓名,一張漆封的信遞上去就是一條可能無辜的命。所有人看到他都避之不及。在我看來他活得就好像水溝里的臭蟲,見不得光明。我不齒和他們為伍,鬧着要走,和我爹還有守衛們狠狠打了一架,受了重傷。那時我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條死狗。我用盡僅剩的力氣向外爬。有人要攔我,我聽見我爹說別讓她死在這裏。然後我就被扔出了家門。我自由了。是不是挺可笑?我這樣一個人,偷雞摸狗,壞事做絕,居然還不齒別人。可我就是看不起他們活在陰影中,靠着告密維持人模狗樣的富貴。我確實不是好人,但我不當小人。之後的事你知道了,」她忽然靠向顧瑂的肩膀,小鳥依人狀,「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撿到了我,求她義母救了我的命。」

「那時你騙我你是孤兒乞丐,身上的傷是搶饅頭被打的。」顧瑂憶及當年。

霜雲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真誠地凝視她:「我發誓,今生我只騙過你這一次!再也沒有其他謊話!」

顧瑂勉強笑笑:「我不怪你。」

「那你為什麼怪你表弟?」霜雲忽然坐起身,竟然有些吃醋。是自己的秘密不夠大嗎?為什麼她為鄭宜的秘密流眼淚,對自己這麼寬容?再想想當時唐楷因為顧瑂騙了他倚翠樓的事氣得小臉煞白,怎麼到她這裏就可以原諒了?是不是不在乎!

結果,這詭異的夜晚變成了顧瑂反過來安慰霜雲,直到兩人都昏昏沉沉睡去。

無論怎樣,顧氏兄妹暫時回到了曾與義母樓娘相依為命的舊居里,在似是而非的記憶痕迹中住了小半個月。

即使天氣很涼,顧瑂仍願意在院子裏坐着,而不是在屋裏。她在主屋門前放了把藤椅,像曬太陽的老人一樣,每天中午都要在這裏坐一坐,發會兒呆。

此時,她正坐在藤椅上看兩隻貓在落葉堆里滾得塵土飛揚。

這個小院歸了唐楷之後有許多變化,其中最令顧瑂滿意的一點就是院子裏多了幾隻貓。

唐楷不知道有什麼特異之處,特別招小動物的喜愛,附近的野貓每一隻都很親他,只要他往院中一站,很快就會有小貓蹭過來討吃的,久而久之,小傢伙們就在這裏安了家。顧瑂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可大多數貓貓狗狗,見到她都莫名避之不及,讓她很是鬱悶。

一個毛茸茸的無辜小臉懟到了顧瑂眼前,嚇了她一跳。

唐楷兩手抱着一隻小小的狸花貓送到她面前。顧瑂看那貓抽著小鼻子嗅她,覺得很可愛,笑着點了點小貓的腦袋,被貓軟乎乎拍了一爪。唐楷見她笑了,目的達到,於是將貓輕輕放下,拽過椅子坐到她旁邊。

自從發現顧瑂喜歡坐在外面「乘涼」,他就在藤椅旁邊給自己安了個座位,顧瑂也聽之任之。

「哪裏來的?」顧瑂問,俯下身想把它抱起來,卻被唐楷擋了回去:「沒吃藥就別碰了。」

「好小啊。」顧瑂戀戀不捨坐了回去,看着它繞着唐楷的腿跑來跑去。

「今天早上在我門口發現的,不知哪只貓下的崽,到我這裏來討吃的,」唐楷笑道,轉換了話題,「坐在外面冷不冷,為什麼不在屋裏?」

顧瑂下意識向屋裏看了一眼,「因為我娘?」唐楷會意道,「與她住在一起不習慣?」

顧瑂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她確實有些不習慣與唐母相處,倒不是因為別的,還是因為她自己那一點可笑的感覺——唐母太像鄭姑姑了。所以和她在一起時,顧瑂不可避免去想過去。更何況,這裏還是樓娘的院子。在這個環境裏,她無法擺脫往事的糾纏,她只想逃避。至於為什麼一定要逃避,大概是一種懸崖勒馬的心理,儘管一隻馬蹄已經邁了出去,搖搖欲墜,但她還想維持某種平衡和平靜。她很清楚,當她真的避無可避摔向那場大火時,她離「瘋狂」就不遠了——這會給哥哥、給唐楷都帶來不小的麻煩。

「你在想什麼?」唐楷見她又開始發獃,問道。

「想宋楫。」顧瑂坦白道。

唐楷頓時瞪大了眼睛,怒視她:「你!」顧瑂回頭疑惑看他。唐楷被她理直氣壯看得沒脾氣,嘟囔道:「你想就想,好歹別告訴我……」

顧瑂看他氣鼓鼓的模樣還挺可愛,實在心癢,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臉頰。

唐楷的眼睛瞪得更大,臉一下紅透了。

顧瑂當然知道自己有些失態,或許是近來心思沉重讓她有些疲憊,這一次她莫名坦然,懶得掩飾與懊悔。她收回了手,只做無事發生,靠回藤椅上,嘆道:「我在想霜雲對我說過,宋家執掌刑殺,宋楫一定是去追殺宜郎了……真可笑,我這樣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傾慕過一個殺手,帶大了一個殺人犯,」顧瑂自嘲一笑,「現在他們要拼個你死我活,我都不知道該期盼什麼結果,」她看向唐楷,「我是不是很危險?遇到我就不會有什麼好事。」

唐楷知道她自怨自艾的情緒又起,也不知怎樣安慰她,只好將心中所想坦陳:「人也是動物,如蛾撲火,如魚趨暖,或許正因你不是深淵,才會吸引危險。這些東西我也說不明白,反正一類人註定吸引另一類,」他摸了摸腳邊蹭他討好的小貓,笑了笑,「或者是貓。」

顧瑂也是一笑:「那還是貓好。狗也行啊……可惜它們都不喜歡我。」每次說到,她都很怨念。

正在擼貓的唐楷抬眼看她,意味深長道:「這還不簡單?你把我留在身邊啊,想要多少有多少。」

顧瑂面上一紅,岔開了話題:「劉司理都回京衙了,你的假還沒休夠嗎?每天在這裏閑着,沒有公事嗎?」

唐楷嘆了口氣:「我剛把劉司理氣得夠嗆,他大概這幾日不想見我。」

「你做什麼了?」顧瑂奇怪道。

「我對他說,我要翻田雄案。」唐楷道,墨色的眸子裏閃出複雜而堅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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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閑之白雲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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