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暗香

「自初見那日,官人就帶着琴,想必官人是個精通音律之人。」舞箏道。

亓顏接過琴譜,斂衽拱手:「不敢當,在下只是略懂音律。」

舞箏心中歡喜,「那正好。我們小姐正缺一位樂師,官人若能來啊,吃穿一應用度勿需費心,掙的銀兩也比稽南城中所有教坊樂司多。」

若不是為了浣娘,亓顏不會把這生母留給他唯一的遺物典當出去。現下正有一份差事能解生計之憂,自己又何必如此顧慮遲疑。思及此,亓顏又把琴譜轉給舞箏,道:「如娘子不棄,我願意隨娘子入府演奏。倘若小姐信不過,我願把這本自撰的琴譜贈給小姐詳閱。」

舞箏回稟轎中女子,並將琴譜呈上。不過多時,此事就此定下,亓顏也隨着轎子折回吳相府。

離稽南城約四十里處,天跡似乎即將裂出一道渾濁光帶。晦暗的竹林里,三個黑衣覆面的女子正在交談着什麼。又似乎是聽到了什麼異動,她們即刻找了一個茂密叢深之處,隱了身形。

忽地憑空現出一道烏色的強光,光束直衝雲霄,從遠處看去若隱若現,形態萬千,絢麗中透露著詭異的氣息。一時間烈風颯颯,慘霧迷漫,陰雲四合。風過數陣后,迷霧漸淡,其中有一個半跪在地面上的男子,他身材高大,衣錦褧衣,如瀑的頭髮上系著一根玄青色的髮帶。

待他開口,三人猛然想到,他就是照心鏡中那個男子——前魔君的左護法,樓白衣。

「參見魔神大人!」

「讓你安排的事,進展如何了?那丫頭可是我們最後的一個籌碼了。」

這三人斂聲屏氣,靜聽之下,發現這個渾厚的身音來自那一團光焰。

「神尊大人放心,萬無一失。那丫頭雖是絳鶴神女轉世,現在卻只是個凡人,她斷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二人一旦相見,就會喚醒失魂咒。到時候,渡劫失敗,褚雲朝一定會心甘情願地獻出自己的神魂。魔神大人得到自由之身,亦指日可待。」樓白衣道。

「很好——」

幾近癲狂的笑聲久久地回蕩著,一旁三人聽得毛骨悚然,震耳欲聾。探首再看時,風退霧散,一切已恢復平靜。

「魔神一旦復世,雲霏宮、瀛洲乃至整個天下將要遭受滅頂之災……」一位烏雲迭鬢,眉尖若蹙,手中緊握佩劍的女子顯得惴惴不安,「從雪兒隨雲朝上神跳下折靈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落入了他們的圈套。這五世情劫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每一世都在消磨雲朝上神對大道的堅守和執著。」

蟬衣大駭:「蓢姑娘的意思是,這第五世,絳雪將會徹底激發雲朝上神的心魔,從而使他變成魔神的傀儡!」

「正是。」那女子一聲嗟嘆,沉痛地闔上雙眼,「召喚暗鷹吧。讓主子早做打算。」

「是。」

另一人從手上結出一個印伽,不一會兒一隻幾近透明的隼鷹落在了她的肩頭處,她悄聲說了幾句后,隼鷹箭一般地沖向雲霄,不見了蹤跡。

據說吳相府在稽南城是數一數二的宅院,只東門到迴廊就有一座蹴鞠場大。常言道,官商一體。自小耳濡目染的亓顏對這種府院的規矩早已爛熟於心。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人物何敢妄想走正門,自然得是在偏門候着。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亓顏由家僕領進。入東廂房中焚香沐浴,順帶用了些膳食。仆婢來傳喚時,他恰已穿戴完畢。

越過迴廊,就是霜影的居室了。

「郎君請稍候。」仆婢將亓顏引至門外,直接行禮退下了。

「進來吧。」亓顏聞言,輕聲慢步的踏進,剛行幾步,就有一股香氣撲鼻而來。所過之處多植花卉,正對面有一檀香木的書架,上載左經右史,無論小室垂簾,茵塌帷幌儘是丹紅色。

「見過小姐。」

亓顏站定,倒也不覺拘束。許是來時聽人饒舌說新納的娘子待下甚為寬和的緣故,心中不由得鬆懈了幾分。

「官人不必多禮,倒是妾失禮了。」

霜影轉過身時,亓顏見她一襲白衣素裹,雲髻峨峨,靨輔承權,含辭未吐,氣若幽蘭,當真是清麗絕塵。在看到她的眼睛時,亓顏心中又驚又喜,激動地紅了眼眶,就像是失而復得的寶物一般,一種異樣感覺籠罩着他,讓他忍不住多看一眼,甚至去親近她。

儘管霜影也有這種微妙的感覺,但多年來做殺手的冷血內質使得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甚至於以一種近乎極端的方式偽裝自己,露出溫柔可人的一面去諂媚逢迎。

「先奏一曲《六么令》聽聽罷。」

霜影淡淡一笑,燒上茶盞后才從一旁坐下,從漆盒裏拿出一半茶餅把玩。

亓顏頷首點頭,先長指輕按,試了一個音,后將左手中指點在九徽半,右手觸弦,抹挑勾剔之間,琴聲徒然響起,委婉卻又剛毅,如流水涓涓而來,深藏汩汩韻味。

霜影聽了許久,心中泛不起一絲波瀾,愁眉緊鎖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將會決定自己的命運。生或者,死。

可笑這世間有許多事,不是違心就可以不做的。

曲至中段,她漸漸平復了下來,拔下發中一根攬翠金釵細細地挑開茶餅外覆的油紙,笑道:「妾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何時何地,無論誰人,倘若見了我的臉,都是要付纏頭的。眼下妾還未嫁,這纏頭之資,官人可是賴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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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鶴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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