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重逢

整整十九年,他看慣了人情冷暖,也看透了這個斑駁陸離,波詭雲譎的世間。那個身處商海的父親,早已被慾念的風浪泯滅了心智,無論自己做得有多好,他永遠是那副鄙薄無情的面孔。

自己的存在對於其他人而言,像是如鯁在喉,勢必除之而後快。

他不甘心,他的人生就是顛覆和錯位,只是他不知道,這種錯位在他未生之時已於冥冥中註定,由不得他說不。

冷風襲面,梧桐葉子急簌簌地撲下來,彷彿昭示着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亓顏的脖頸被人用力地掐住,黑漆的葯碗就要貼近他的嘴邊。

隨着一陣腳步聲的逼近,一切戛然而止。

「娘親,你在做什麼!」

宋娘子一看,大驚失色,站在他身後的正是次子亓頌,慌亂之下連忙叫人住手,放開亓顏。

「頌兒,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宋娘子的語無倫次使得亓頌的心疼得像刀絞一樣,他猛地推開那些家僕,將驚魂未定的亓顏扶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兄長為人寬厚,謙和有禮,平時也敬你是小娘,你為何如此惡毒,非要犯下殺人害命的勾當!」

「你是我的兒,竟然這麼說你的娘親,你這是不孝!」

「你也配做娘親?」亓頌道,「倘若今日兄長有個不測,我一定告訴爹爹,把你送交府衙!」

暗處的兩人見此番情形,不由得驚愕失色直冒冷汗。

其中一人道:「怎麼可能!他們明明被我的法術控制了,怎麼可能自己解開?是誰?」

「蟬衣,你有沒有察覺到一股強大的妖氣,而且,就在這附近。這妖的修為十分了得,已接近上仙的實力了。」

聽了他的話,那名喚蟬衣的女子從手中召出一面小巧的鏡子,微光一閃后,鏡子中浮現出一個人影……

「是他!」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走!沒有蓢姑娘的示下,我們不能跟他交手,以免打草驚蛇。」

「是。」

兩人會意點頭,之後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亓顏面色赤紅,攀著亓頌的臂膀才勉強站定,「二哥兒,不必為了我頂撞母親大人,」他急促地喘著氣,眼神空洞尚未恢復過來。

「既然母親大人不想見我,我走就是。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你們只當我死了罷。今日之事我不會說出去,我們之間的恩怨就到此為止。」亓顏說着,將丟在一旁的琴擦拭乾凈,背在身上,復又叉手一禮,以示敬意。

宋小娘子卻毫不領情,厲聲喝道:「別攔着他,他要走,再好不過!」

「兄長。」縱然亓頌捨不得亓顏,卻也明白,眼下的形勢,只有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亓顏道:「阿嫣只是個無辜的女子。你們不要再為難她。」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會護她周全。」亓頌應道。

亓顏鬆了一口氣,冰冷的眼神掃過宋娘子,「母親的眼中釘是我。我走後請母親不要為難我娘親身邊的舊人。浣娘的死我也會牢記於心。倘若母親不應,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他們報仇。」

「哼。」宋娘子朱紅的唇瓣勾勒出了一個嘲諷的弧度,尖尖的下巴微微不屑地抬起,思忖道:「那也要看,你有沒有命活着回來。」

亓顏聽罷,不再應聲,徑直走了出去。

堂宇寬靜的居室里,紫砂的沉香爐就放在桌上,舞箏往裏看時,只剩半明半滅的火灰了。她緩緩地用白瓷的勺舀一彎香木,盡數散入,便又將勺子放下,把磨砂的蓋龕合上后,又恍起神來。

心裏萬分的糾結和恐懼一時間全都扎在身上,痛的快要將她麻痹。

久遠的往事像大霧一樣涌到眼前,浸濕雙眼。

「說!霜影接近我的目的是不是為了那封書信?而盜走那封書信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扳倒我,讓我身敗名裂。」吳景晏的語氣雖像往常一樣鎮定,卻隱隱約約透著一股殺氣。

半月前,吳景晏曾單獨在客棧中見她。舞箏到時,他已在酒桌旁等了多時了。這是他們一個月里的第三次見面了。

「不,不是的。小姐柔弱,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盜官人的書信。」舞箏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地回話,卻一眼都不敢看他。

「柔弱?你可知道霜影是什麼人嗎,她是梁王的暗衛,是個殺手。此事你不可能不清楚。如果你再不吐露實情,你唯一的兄長就會在牢獄里度過漫漫此生了。」吳景晏悠悠地晃動着青白釉花枝紋酒杯,右手緩慢地打着曲兒的節拍,「你是我安插在嬿姝樓的眼線,目的是監視那些不安分的人,可是你有了新主兒,便把我給忘了。」

舞箏嚇得面如土色,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小人怎敢?小人和兄長能活到現在,都是承官人的恩情,小人又怎會背棄舊主?」

「說吧。」

「小姐除了替梁王盜書信外與官人也有陳年舊怨,於……於是想要在成婚當日刺……刺殺相公。」

吳景晏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即刻站起身來理了理衣飾,道:「你做得很好,回去吧」

舞箏全身麻木冰涼,縮成一團,肩膀微微顫抖著,眼眶中血絲遍佈,淚珠不斷地從腮邊落下。

「阿箏,你在幹什麼?天色不早了,快給我梳洗更衣。明晚我要給大相公獻舞,府里缺一位樂師,我要親自去選。」帳中的女子斜著身子,露出一雙剛染了蔻丹的手,慵懶的聲音里閃過一絲疑惑。

舞箏倏地回過神來,用身上的帕子拭了淚,整了整妝容,高聲應道:「來了——」

翌日,雨已經停了,一抹初春的暖陽照在身上,讓人覺得格外舒服。

身上的衣裳已經乾的差不多了,飢餓難耐的亓顏欲往城東的妙音閣將身上的這把琴典當出去,先填飽肚子,日後有了銀兩再把它贖出來。

「雲行雨施,大哉乾元,元亨利貞了。」

「譚記糕點,兩文錢一塊兒嘞!」

「客官快請進,酒水都已經備好了。」

街衢門庭若市,喧鬧聲不絕於耳,放眼望去,金銀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壯,門面廣闊,真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卦象所示,今日是個大吉之日。

舞箏扶著一位女子從吳府出來,在西門角處出乘上了一頂轎子。

「小姐莫急,這偌大的稽南城,還怕找不出一個出色的樂師嗎?」舞箏一邊將杌凳收入轎門,一邊望向轎夫,「走——」

由於人群熙攘,轎子走的極慢。微風徐徐,吹動簾櫳,轎中的女子無意間向外看了一眼,卻瞧見一位身形昳麗,著粗布衫的男子身上似乎掉下來什麼東西。

「停下,附耳過來。」

舞箏聽見轎中女子的聲音,示意讓轎夫停下,隨後把耳朵貼近轎簾,「小姐怎麼了?」

「前面有一郎君掉了東西,你拾起來,將他叫住。」

「是」舞箏應了一聲。

來到轎前,舞箏定睛看去,原來是本書,拿起一看,裏面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字元,怎麼也看不懂。

她未及細想,連忙叫住前面的男子,「喂——大官人你的東西掉了。」

亓顏心下一楞,她是在叫自己嗎。伴着疑惑,他開始摸索自己的衣裳,忽然察覺到身上琴譜不見了。

他猛地一回頭,見一女子拿着他的琴譜,遂驚訝道:「你是那日嬿姝樓前的娘子!」

「原來你是那日的大官人呀」舞箏用袖子掩面一笑,用帕子擦拭了一遍后,將手裏的書遞過。

轎內的女子撫簾看去,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上心頭,很熟悉,卻又有說不出來的陌生。那男子眼角的笑意清澈如廣褒無垠的晴空,如纖塵不染的月色。而那雙眼睛,墨色中帶了幾縷晦暗不明的光芒,那般的令人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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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鶴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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