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里葉斯饗宴之5
「古特蘭斯，感謝你的犧牲，但這一切註定徒勞。」
「對不起，我辜負了大家。」
「真遺憾，人生中唯一一次高光時刻竟是送死。」
雖然只是抱着拼一槍的心態沖向教堂。但是看到教堂外圍的景象，肖純鈞還是不由得倒吸一口氣。雖然冥冥之中早有一種預感，但現在他確定了，里葉斯教堂會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教堂外面早已是一片人間煉獄的景象。無數領民、衛兵以及數個黑紅騎士身首分離，每個人的面部都帶着驚恐與痛苦的表情，屍體被木樁穿刺立在空中。血液和臟器，從穿刺的傷口中流出，地面血流成河，濃郁的血腥味直衝鼻腔。好像某種詭秘的儀式，亦或者在向教會示威。更遠之外，正對着教堂大門，那裏是一座屍山，一道身着寬大斗篷的陰影坐在屍山之上，靜靜地看着教堂。
對方就是這場噩夢的始作俑者么？
目之所及，到處都是血紅一片，牆壁的血跡、染紅的街道以及頭頂的一輪血月。
十數個怪物包圍着教堂，周圍的陰影之中還有更多怪物蠢蠢欲動。它們正在爭搶撕咬地面殘破的肢體。伴隨着自己策馬趕到，怪物們齊齊看向自己，斗篷陰影也扭頭向自己的方向。
一切塵埃落定，肖純鈞另外一種上意義上放下心來。但是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好想再看一眼父親、母親、瑟琳娜、寇姬和皮特。想回到陽光輕柔灑下的那個初到午後，聽着孩子們的嬉鬧聲，躺在草坪上。
想不到自己來到此處不到數日，竟已經對這片土地和周圍的人產生了如此的眷戀。肖純鈞盡量安撫自己接受命運。但是是內心卻如此不甘，明明距離教堂就只有不到20米的距離。但是這短短的20米卻是如此遙不可及。
不知道自己夠不夠分，罐頭食品會有不一樣的感覺么？我這算不算肉身資敵？肖純鈞渾身脫力絕望自嘲，他摘下頭盔丟在地上，一路過來這東西讓他窒息又難受。安撫馬匹，雙腿一夾馬鐙，肖純鈞騎馬緩緩向前。
一聲恐怖的嘶吼，怪物們四面八方向自己撲來。最後一刻，肖純鈞閉上了雙眼。片晌過後，死亡並未如約而至。
肖純鈞不敢相信地睜開眼睛，充滿了疑惑。他發現怪物們仍然緊緊盯着自己，他甚至能看到對方嘴巴里一排排如七鰓鰻一般的牙齒，但是它們卻不敢向前越雷池一步。伴隨着一聲無法理解的抑揚頓挫的古老語言，怪物們竟然緩緩後退為他讓開了一條通往教堂的通道。一雙雙幽綠色的眼睛中，充滿對肉食的渴望、殺戮的瘋狂、濃濃的不甘以及一絲畏懼。肖純鈞抬頭循聲望去，目光和寬大斗篷相匯，對方甚至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這算什麼，請君入甕？驅馬緩步向前，肖純鈞路過了屍林，他大氣不敢喘一口，微微的窒息感讓他的大腦異常清楚，只一眼他就在其中發現了老熟人，棕色氈帽的蘋果商人靜靜矗立在那裏，不幸被他自己數日前言中，身首分離，被木樁穿刺。
騎到教堂門口的台階上時，肖純鈞再次回身望着屍山上寬大斗篷的身影，對方沒有改變主意，甚至沖他點頭示意。內心充滿疑惑，但現在最重要的是進入教堂，裏面自然有機會弄清楚一切。肖純鈞沒有猶豫，下馬，叩門，進入。
教堂的門迅速關上，斗篷陰影抬頭望了望月亮，然後再次坐下。
進入教堂，他看見桌椅被壘成路障，父親和十數名黑紅騎士，嚴陣以待，
眾人皆渾身浴血，看到是他進來都鬆了一口氣，除了老亨特。
老亨特快步上前，抓着肖純鈞領口，力氣之大甚至將他微微提起地面。「你來幹什麼？你的母親和妹妹呢？」
「她們暫時很安全，城堡尚未淪陷。」肖純鈞盯着對方的眼睛，裏面滿是疑惑、不解、悲傷、憤怒。
「你不該來的。」老爹輕輕地把他放下，扭過頭去。「你該和她們呆在一起。」
「城堡只是暫時沒有淪陷而已，怪物們在嘗試渡河。」肖純鈞的話語讓老亨特的心再次揪了起來，後者擔任衛隊長多年，清楚的知道城堡的弱點。「火油呢？」
「快用完了。」
怪物們體型扭曲龐大，沖陣效果類似重騎兵衝鋒，一旦喪失了狹窄橋頭的地形優勢，只一次衝鋒即可瓦解戰陣。至於城堡的大門，更是構不成任何阻礙，怪物們甚至可以垂直攀緣。一旦怪物們渡河成功，那就不是人類的城堡，而是屠宰場。
老亨特沉默良久，鼻頭一紅，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
「你母親隨身攜帶了我送她的匕首，她們不會太痛苦。」父親已經在預想最壞的結果。
「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我們可以守住城堡，但是我需要火荊棘儀式劍。」肖純鈞打斷了父親。禱告室內陷入了沉寂，諸多黑紅騎士圍了過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門口的東西要放你進來了，不行，這裏也需要火荊棘。」老亨特出言拒絕了肖純鈞，這出乎了意料。
本來的設想是取得老爹的支持，然後二人一起找到審判官，說服對方犧牲一下小我，畢竟一個教會審判官之於數百領民的生命，二者顯然不對等，根本沒有權衡的必要。父親深愛家人，且以生命發誓為領主與領名之盾，怎麼看不都是合情合理的么。
「母親和瑟琳娜？」
「我愛你們，我們很快會一家人在天堂團聚」
「可你發了誓！？」肖純鈞出離憤怒了。
「我也發了誓，以此身守護里葉斯女神！」父親猛地站起身來，他幾乎是沖着肖純鈞嘶吼。
肖純鈞整個人都是蒙的。
「我以此身為劍，身赴里葉斯女神拔劍所向，前路荊棘，豐收永存，諸神皆上位！里葉斯永存！」
聽到老亨特的騎士誓言，周圍的黑紅騎士們紛紛拔出配劍，指向牆壁上的女神像「諸神皆上位！里葉斯永存！」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布拉德，你最能理解犧牲的含義。」
肖純鈞震驚了，父親是教會騎士？！這是什麼魔幻現實主義的展開？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羅森領主用來分庭抗禮的衛隊隊長，其實是教會的忠實騎士？在以身為盾和以身為劍的誓言中，果斷選擇了後者？
隨即他回憶起數日的光景，不經感嘆後知後覺，是啊，自己怎麼沒早點想到呢。
父親巨劍劍柄圓頭的寶石是菱形的，而不是象徵羅森領的橢圓形，而是和火荊棘儀式劍一樣採用了菱形！！衛隊里一起進餐時，父親從不進行里葉斯禱告，但是在家裏卻會！！父親從不說自己信教，但是母親和瑟琳娜卻是忠實的教徒，一家人很難有不同的信仰！！父親知道聖餐的酒有問題！！而黑紅騎士們也都知道！！
是啊，魔鬼都在細節之中，之前的種種已經清晰地告訴了自己答案，父親是一名里葉斯騎士，這一切都是串通好的，父親是教會安插在衛隊中的暗樁。
場面已經陷入僵局，此時的肖純鈞內心崩潰，他覺得自己無法說服父親了。
「你進來吧，我的孩子。」忽然禱告室後面傳來審判官的聲音。
「審判官閣下，火荊棘....」父親連忙出聲制止。
「沒事，我自有決斷，你進來吧，我的孩子。」審判官發聲，眾人不敢再次阻止。
城堡形勢十萬火急，肖純鈞走向木門時內心已經有了決斷，是啊，自己最了解犧牲的含義了。
殺死審判官，奪取火荊棘，然後懇求父親守衛城堡。他相信，失去審判官的掣肘，父親總該履行為盾的誓言。使役污穢的斗篷惡魔的目標，多半也是審判官，已經下半夜，對方確認目標擊殺后多半不會過多關注城堡。
隨身的匕首沒有被父親發現，對方只收走了自己配劍。靳柯刺秦！天下大義！肖純鈞的目光冷峻了起來。
走進木門，這裏是一個空曠的房間，屋子裏沒有太多擺設，中間一窩淺淺的水池，中間供奉著里葉斯女神的大理石雕像，紅色的月光透過天窗灑在女神身上，氛圍詭異而不安。
「咳咳。」房間內的燭光自主地亮了起來，女神像重歸聖潔。
肖純鈞抬頭看向前方，三把高背交椅，審判官佝僂著坐在最中間，面容寧靜。肖純鈞掃視，房間牆壁上是關於女神里葉斯事迹的繪畫。
「我們終於見面了，孩子。」
「你的勇氣、忠誠和技藝我已經充分領教了。」
「感謝你，感謝你為里葉斯教會為女神做的一切。」
還未還得及開口，肖純鈞一上來就被審判官的三句話說蒙了，這哪兒到哪兒？我聽錯了？審判官老頭他嚇糊塗了？
火刑場審問自己時，審判官不怒自威，儼然一副宗教狂信徒的樣子。最後宣佈自己不受歡迎的樣子肖純鈞歷歷在目。而此刻對方彷彿一位悠然的智叟，祥和、寧靜，眉眼帶笑安靜地看着自己，彷彿肖純鈞真的是他的孩子。
「生存需要一點智慧，和演技，我的孩子。」老者看出了對方的想法。
肖純鈞覺得事有蹊蹺，決定先看看情況，謀定而後動。「嗯，第二次見面了，審判官閣下。」
「我想要借...」老者揮袖打斷。「不要這麼着急，孩子，對方還有耐心，我一直想當面和你聊聊，現在機會難得。」肖純鈞略微不悅「如您所願。」對方？這又是說誰？
老者自顧自地站了來，沿着房屋的壁畫，給肖純鈞講起里葉斯女神的故事。
「豐收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我們講講荊棘的故事吧。」
「最開始的時候，里葉斯女神，並不是擅長武力的女神，她的權柄是加速植物的生長以及製造凈水。她象徵豐收，收穫了農民的信仰。可是神明需要相應信徒的祈禱，而後者向神明獻上信仰。在這個亂世，除了豐收，農民最大的願望就是安全。」
「污穢者、野獸、戰爭，每一樣都能輕易摧毀農民的生活。」
「里葉斯女神請求別的神明給予她力量，眾神不語。里葉斯女神只好自己想辦法。從狼的巢穴中，抱走了一窩幼狼。女神撫養狼群長大，狼群視女神如母。神明撫養的狼群，天生神力，來去如風，祂們的巨齒足以洞穿任何最優質的盔甲。狼群替女神響應祈禱，維護農民的豐收與安全。」
「看那裏，里葉斯教會最早的標誌不是荊棘和麥穗，而是狼群和麥穗。」老者指向一個標誌，而後回身指向女神的雕像「女神雕像的腳下原來卧有以格里芬為首的巨狼。」
「狼群一度是里葉斯教會的榮耀，聽見狼嚎，污穢者瑟瑟發抖，農民在田間放心勞作。人們甚至會單獨供奉格里芬。」
老者繼續緩步「可是慢慢的，情況變了。格里芬受到墮落者的誘惑，祂想要成為神。」老者一字一頓。
「人間的供奉和信仰一度讓祂迷失了自我，就好像狼群中雄壯年輕的公狼總有一天會試圖挑戰首領。格里芬遵從了自己的本能，祂率領狼群將里葉斯女神困在了密林之中，女神生命垂危。」
「但那畢竟是一位神！即使是不擅長武力的里葉斯女神。得知自己被收養的狼群背叛，女神悲憤交加，她刺瞎了自己的雙眼，血液滴下催發了荊棘。」
「被背叛、被出賣、被獵殺，這黑紅相間長滿尖刺的植物象徵女神的心，不再允許輕易地靠近。」
「豐收女神，從此化身荊棘女神。」
「荊棘叢阻礙了狼群，格里芬被荊棘重傷，但女神依舊被困。僵局之時，阿里斯出現了，智慧之神助力荊棘女神剿滅了格里芬，並屠殺了格里芬所有的子孫和後代，世間狼群絕跡。」
「啊，詭計多端的阿里斯，他全知全能，他是預言、詭計和謀略的化身，又怎麼會不知道格里芬的企圖。只不過是想要趁虛而入，挾恩圖報。虛弱的女神最後被迫接受了阿里斯的提議，人間對里葉斯的信仰一半需歸屬阿里斯。」老者說着。
肖純鈞突然想起古特蘭斯犧牲前曾問自己是不是受過阿里斯的祝福，感情是罵自己詭計多端？
「自此之後，女神的功勞不再單純是帶來了作物的種子和灌溉的水源，還要加上防治病蟲害、發展農業工具、促進耕種和灌溉技術。而技術、知識都是阿里斯的權柄。呵，如果不是女神的讓步，豐收本不需要這些。人們只需要播下種子，而後灌溉。」
「所以，對外，里葉斯教會宣稱世間已無狼群，女神是象徵豐收的唯一的神祇。對內，里葉斯教會的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狼群意味着犧牲將近、重大危險、叛節者和成群的敵人。」老者走了一圈，重新回到交椅。
「你很聰明，我的孩子。身處敵營，被監視、被試探、被懷疑，你成功地將情報送給了我們。」
「禁林深處有狼群。」審判官言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