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佈局

陳舊的茶寮孤零零地坐落在官道轉角的空地上，好在再向前半日的功夫就能到晏文州城，來往的商賈旅客也還有數，黃老漢的茶點生意也沒因為攤子的簡陋顯得寡淡，兩三張掉漆的舊桌子往油棚下一擺，總有過往的人馬車行要在他這裏落停片刻，叫一壺山野青茶搭幾個饅頭或甜米糕墊墊肚子。

方才送走了一撥進城接活的工匠，一行拉滿貨包的車隊見了茶幡，迫不及待地招呼一行夥計將拉貨的馬車趕到路邊的空地上，留下幾個看貨的，剩下的十幾個人陸續湧進了茶棚將三張桌子圍滿，其中一個鬍子拉碴的黑臉的壯漢將手中的佩刀楊桌上一押，急急吆喝着黃老漢上茶和吃食，黃老漢瞥見來人帶了兵器怠慢不得，趕緊麻溜地將爐上的沸水沏好了茶奉上，又撿滿了一盤子熱騰騰的饅頭米糕先端到壯漢的一桌去。

黃老漢前腳剛走，壯漢起身端了盤子十分恭敬地送到旁桌上，黃老漢看得好奇，這人明明長得一臉兇惡，卻對旁桌一灰袍裹身的男子十分服帖，只是那人的闊帽擋住了臉，黃老漢歪著頭也沒看得清他長了什麼模樣。

一旁的少年十六七歲般，穿着一身精幹的粗布短衫，兩袖捲起，一邊用手扇著一絲風氣，一邊皺着眉頭抱怨：「什麼鬼天氣，熱死個人了，等到了晏文州城估計我都晒成肉乾了！」

「就你還肉乾？」隨行的人打趣他道，「二兩肉沒有，頂多就只能見到一張皮罷了。」

黑臉壯漢警惕地環視周遭，瞪了一眼千年，喝道：「白小樹，閉上你的嘴趕緊吃兩口，天黑前還得趕進城，晚了投不了棧就那你當墊睡。」

「你嚇我呢！「白小樹一腳踏在長凳上，不服氣道：「你要找不到歇腳的地兒，當心東家拆了你的皮！叫你抄神門谷走近道，那地兒涼快還能省半天的功夫，你偏說那兒不太平，不就有伙野綹子么，小爺我還怕那些個路數！」

「神門谷？」黃老漢端著饅頭過來分放到兩張桌上，對白小樹喧扯起來：「小哥還想着走那兒？那地方早前發生了命案，朝廷的迎親隊伍上千人，全沒了，官府來了好幾撥人查都沒個說法，現在來往的客商誰還敢走那兒，上千人冤氣未平，陰風鬼氣的。你們走官道就對了，吃了老漢的茶再走，晚不了進城！」

突然「砰」的一聲，聽着像是什麼瓦罐摔碎了，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那裹着灰袍的男子趕緊轉身疾步朝着聲音發出的方向去，等白小樹反應過來，身上原先那股狂勁頓時焉了。

「糟了，莫不是東家的花摔了吧？」白小樹望向灰袍男子去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猜測。

話剛落，便聽見貨車停靠的地方傳來厲聲的斥責：「這花我尋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我得了就這一株，連盆帶土三千兩，你身上有幾個錢能賠，把你賣了連個根須也買不了！」

「東家，東家，您別趕我走，我不是有意的摔壞它的，您看它還活着沒死呢……」

「好啊，你要是能把它救活，我不怪你，我還得添銀子請你當師傅，若是它還是死了，你也別怪我無情，這花沒活過來前你就餓著吧，誰敢給你吃喝別怪我剁了他的手！」

只聽着要剁手，黃老漢便被嚇得不由地退了一步，彎下腰低頭小聲詢問道：「這，就為了朵花，還要人命賠？」

白小樹將黃老漢拉到一邊，見東家還沒過來，便掩著嘴小聲地告訴他：「你說一條人命能值三千兩不？」

黃老漢搖了搖頭，想着前年村裏一個教書先生的小兒子被村長家一個親戚的兒子不小心打死了，鬧到公堂上也只賠了五百兩，一想到這裏，黃老漢更是好奇什麼樣的花，能值五六條人命的錢。

見黃老漢不可置信的樣子，白小樹繼續說道：「我們東家平時待人可寬厚，做着生意也不缺銀錢，就一個癖好，喜歡收集蘭花，尋常的蘭花就不必說了，只要你手上有一株稀有難得的能賣給他，三千兩都是少的，若能得一株只在懸壁上能活的寒葉幽蘭抑或是禿石中生出來的石蘭藏香，我東家拿三萬兩給你賣都不帶一點心疼的。」

「哦……」黃老漢驚大了雙眼，不說三萬兩，他要是用一株花掙個一百兩，這茶攤就收起來不做了。

就一盞茶的功夫，十幾個人就吃好了，喝了手邊最後一碗茶后都起身朝安置貨車的空地去，黑臉壯漢招呼好了手底下的人，抱着一條布袋和幾個水壺扔在了黃老漢面前：「壺都灌滿水，吃的裝滿帶走。」

淡淡掃了一眼白小樹，指着他對黃老漢道：「多少銀子找他拿。」

話罷，一邊抖落身上的風塵悠哉走開。

白小樹咧咧嘴，不情不願地取下自己的錢袋子，可黃老漢還在想着三萬兩的好事，眼前這幾許碎銀子尤顯輕巧，白小樹喊了兩聲，才將他給叫回神來，給了他一兩銀子，黃老漢看給多了要找錢，白小樹也沒把這點小錢放心上，直言不必找了，交代了他把吃的和喝的交給駕車的馬夫就好了，見屜上還有甜糕，撿了一個放嘴裏便走了。

走到套好的馬車邊，白小樹一縱躍上馬車，餘光掃射周圍一番，才撩開門簾鑽了進去。馬車上，灰袍男子取下了闊帽，露出一張如玉琢般的絕色容顏，即便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臉，白小樹也仍不由地感嘆，堂堂大男人，怎生得有這樣一副秀美無雙的皮囊，他好歹也是跟着白疏羅見過萬千姿色的，可卻沒有哪個女子能與他相比。

「看夠了沒有？」連重心斜目淡瞥，從一側拿來晏文州城與胡羊城附近的地圖在膝頭攤開，縱有世間絕色，但他眉目凝寒如霜，冷漠非常。

白小樹扭扭捏捏地在簾門口坐下，刻意將臉轉開，不去看他。

「該說的都說了？」連重心淡淡問。

「嗯。」白小樹淡淡地答。

頓了頓，連重心吩咐道：「到了晏文州城，先讓人包下城中最好的酒樓和客店，再照事先安排好的去做，真金白銀一定要在人前拿出來。」

白小樹將雙手揣在胸前，不以為然：「要我看還不如調軍隊去剿匪搜山，如此彎彎繞繞可別把自己給繞暈了。」

連重心也不生他的氣，只道：「若你不願做事便回去，不必勉強。」

「那可不行！」白小樹急道，「我家公子是讓我來保護你的，我走了你要是出了事他定會將我活剮了，你倆這層關係，我可不敢輕舉妄動……」

「出去。」連重心不想再聽他繼續說下去，無非又是一些妄言罷了。

白小樹乍然無聲，悻悻下了馬車。

連重心神情凝重地盯着地圖上標註的神門谷，若此番謀划能待他找到那個人，驗證了他心中的猜想，那這場荒唐的聯姻又會引發怎樣一個不可收拾的局面，他無法預料未來，但他想要真相，神門谷之案背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