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開局
早朝過後，楊弘英正準備將幾個要緊的奏疏帶去晉疏堂，前腳剛走，司法郎下七所的通知郎滿頭大汗一路趕來，一見到禁衛守將樊少臨便急急追問太子所在，說是有邊境急報需立呈太子，樊少臨見他一路急奔而來，渾身都被汗水濕透，手上亦持有太子的宮令與司法衙門的官佩，事關邊境不容怠慢，樊少臨對手下稍作交代，便親自引領他趕緊追向太子方才離去的方向。
雖說南邊的稅務和北方的旱災要緊，但楊弘英處理起這些來也還算通順，昨夜宮裏就已來報皇帝的精神大好了些，晨起又派了宮人召李舒蘭入宮一見，想是對聯姻之事有所定奪，他此番拿着奏疏的事作由，一來問安，二來也好在李舒蘭入宮之前做一些準備。
還有幾步路就快到晉疏堂，樊少臨便領着通知郎孫豐若急忙上前。
不等身邊的宮人訓斥，孫豐若急急從懷中取出臘封的兩封信件跪呈太子，道：「殿下，邊境急報。」
楊弘英當即拆信而閱，一封從佗城而來，為邊城守軍魁吾山的親筆，一封從晏文州城而來，為司法郎連重心的親筆，兩封書信雖所述不同，但在楊弘英看來都是為了解答他的同一個疑問。
「都起來。」楊弘英對跪地的二人道，隨即吩咐孫豐若，「你代本宮即刻回信佗城，就回一個字。」
孫豐若問：「不知是何字？」
楊弘英心情大好，笑道：「等。」
說完，楊弘英從孫豐若身邊走過，拍了拍他的肩膀離去。孫豐若不明所以，從佗城而來的兵驛一路急奔，跑死了好幾匹馬才將書信送到七所，他也不敢耽擱，當即駕馬穿街到宮門口，之後一路奔跑，以為是邊境有動，生怕誤了大事，可這一個「等」字，生生將他懵在了原地。
樊少臨一掌拍在他的後背，嫌棄道：「你這身都汗臭了，趕緊回去換換。」
孫豐若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的官服已然汗跡斑駁，臉頰上的汗水還不住地往下滴落。七所本就難得休息一日，自連重心離開司法郎衙門，七所之人更是不敢懈怠，吃住一應都在衙門，如此已半月有餘，哪裏還有閑暇顧得上收拾自身，想想自己身上的這件官服大約已上身七日未脫，出了汗身上的味道自然就發散了出來。
孫豐若不好意思地沖樊少臨笑笑，道：「樊將軍別見怪。」
「都說魁將軍手底下的都是敢拚命的，司法衙門裏的都是不要命的，要人命的是刑司，要自己命的說的就是你們七所吧？」樊少臨陶侃道，「我聽說葉巡捕又跟他媳婦干仗了，這次他沒破相吧？」
「還好，還好……」
「要我說，這女人就是心眼小，男人在外邊為公家做事哪能隨心所欲，那出去打仗的也有三年五載不能回的，鬧什麼鬧，還每次都鬧衙門裏去了，這臉可丟大了，日後還如何帶底下的人做事。」
孫豐若站在一旁聽着，沒有說話，等樊少臨說完了，他便告辭道：「今日之事謝將軍引路，但衙門諸事繁雜還待下官回去處理，此刻便先走了，將軍留步。」
話罷，孫豐若轉身徑直離開，雖不及來時匆忙，也是闊步急走，一刻也耽擱不得似的，樊少臨也只當他是個怪人，誰都知道連重心的七所都是一群怪物，誰能和怪物作計較呢。
臨近候召，面見皇帝的禮儀安尚宮也已教授得差不多，只是行走坐站之姿並非一日可成，李舒蘭乃外族公主，上明的宮廷禮儀就算做得不到位帝后念及出身也不會苛責。
今日是藍毗國公主第一次面見皇帝，自然要盛裝相待，可惜公主陪嫁一應被劫，只能用織造局備下的衣飾覲見。
綾羅是衣，翠羽臻綉，珠釵玉環皆為帝女規制。華衣上身，胭脂點朱唇，長眉猶如遠山黛，沉髻簪絹花，鬢入珍珠白，寸寸皆是華貴，將人雕琢如畫，銀魚伺候在側，不禁驚嘆出聲，羨慕的目光毫不遮掩，眼前的李舒蘭與從前相比，竟是判若兩人。
錦羅看出了她的心思，卻並未說破，轉身從小宮女手中的錦盒中取出一張柔白如月的挽紗為陳英披戴上，月白與珠色兩相應和，很是清雅。
陳英掂了掂臂上的挽紗，它垂瀉如月，卻輕盈無感，觸手溫柔，她很是喜歡。
「公主可還喜歡今日的打扮？」錦羅不經意問道。
髮髻厚重，陳英只能緩緩點頭：「喜歡。」
錦羅笑了笑，為她將衣裙上的褶紋梳理好，道：「這一身衣裳與頭面雖不是最貴重的，但天下只有這一件了。」
「為什麼？」銀魚問。
陳英也看向她，等她解答。
「這衣裳和珠釵都是前任織造局武尚宮告老前最後一次監造之作，此紗也是大孜國的貢品，本有兩件，一件被不小心勾壞了，留下的這一件便作了公主的挽紗，殿下覺得公主猶如星月，鮮艷之色教人俗氣，便叫織造局取了這套衣裝來贈予公主。」
「他……」
她將掌心在衣裳上搓了搓，卻總也搓不幹掌心裏莫名生出的汗，他曾握緊的手腕上還殘留着他的餘溫，連自己的身上也若有若無地飄蕩著從他身上沾染的藥味，雖然他已經離開，可他的氣息卻無處不在，擾得她心神不寧，恍惚不安，陳英暗罵自己不爭氣，自己怎麼能被一個男人用幾個討好的把戲套住了呢。
瞥見了她手上的小動作，錦羅微笑寬慰道：「公主不必緊張，稍時見到了陛下，公主只需按著安尚宮教授的去做便是了。」
「你們都不跟我一起去嗎。」陳英回頭問道。
錦羅回道：「奴婢和銀魚會隨侍公主身後，公主不必擔憂。」
「那就好。」陳英長長地舒了口氣。
聽說皇帝久病，她也一直困在這翡己軒休養，今日算是第一次見面，陳英心生怯意，不知皇帝脾性如何，又該怎樣應對，若她不小心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惹得他要砍了自己的頭怎麼辦……
「陛下龍體好轉，殿下也會去問安，公主與殿下大約能碰上面。」錦羅說道。
陳英一驚，回想今晨的種種，猶有后怕，不到半日又要再見，陳英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若要做些旁的事欺負自己，她在這裏無親無故的，誰又能幫得了她呢。
傳召的宮人已在門外催促，入宮覲見的熏籠華軟轎已經備好，遠遠的就能聞見香氣。迎來伺候的小宮女們個個倩影婀娜，水靈如花，看得陳英心裏舒坦，她就喜歡看這些精神奪目的。
安尚宮微微上前低聲催促道：「公主，該上轎了。」
陳英回過神來，朝安尚宮微微點頭，在錦羅的攙扶在緩緩坐入轎中，隨着一聲令喝，陳英的心一緊，這一天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