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覲見
到了乾明殿時，陳英環見四周只有零星的數人值守，本以為乾明殿為皇帝的所在，守衛和宮人都要比其它地方多一些才是，卻不想是這樣清靜。
宮人恭敬屈身，上前稟告了一番才回過頭來對陳英道：「公主殿下請隨奴婢來。」
一進入殿中便聞見悠悠浮香，抬眼望去就是天子的威嚴寶座，還不等陳英看個仔細，一陣珠簾碎響，皇后與楊弘英攙扶著一金龍盤袍的花發老人緩緩從簾後走出。皇后她見過，今日依然雍容華貴，楊弘英自顧將皇帝攙扶入座便立候在一側，低眉頷首，溫順安靜，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宣帝微微斜側了身體靠在軟枕上，大病後的疲態在他的身上藏掩不住，好像只吸一口氣都要費上好大的力氣般，即使如此，那雙眼睛仍然威嚴有光，震懾人心，仿若能穿透皮囊看透人藏於心底的妖邪。
錦羅見陳英看向皇帝遲遲沒有行禮，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公主，該向陛下行禮才是。」
聽到錦羅的聲音，陳英乍醒，慌慌張張按著安尚宮若教的模樣向宣帝及皇后屈膝行禮：「李舒蘭向陛下和皇后問安。」
宣帝向她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讓她起身，道：「公主離開母國來我上明，不知可還習慣，宮人們平日裏的對公主的照顧是否盡心，對你是否恭敬？」
雖然虛弱，但這位宣帝的聲音卻仍然渾厚有力，不怒自威，讓陳英心生敬意。
「謝陛下關心，這裏的人都照顧得我很好。」陳英照着安尚宮所教的恭謹回道。
「那就好。」
話回得口不對心，餘光瞥到皇帝身旁的楊弘英，一看到他心裏就來氣。她急忙將目光從他身上抽離，但這短暫的一霎停留卻也瞞不住高位之上的帝后。
皇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楊弘英對陳英道：「這是太子弘英，你們二人還未見過吧。」
話落，楊弘英朝陳英見禮，道：「早聞舒蘭公主芳華無二，氣質卓絕，今日一見誠知傳言不虛。」
看他一副假意做作的姿態，陳英生硬地牽扯了笑臉，向他回禮道：「太子過譽。」
「既然舒蘭公主已然無恙，陛下的身體也日漸大好，兩國締結姻盟之喜當早日落定才是。」皇后欣然看了看二人，對宣帝道，「臣妾早些時候便讓司天星為他們批了姻緣，乃上吉之配。」
宣帝點頭應允，方巾掩面悄咳，抬起頭來直視陳英，道：「禮不可廢，公主既嫁我上明太子為妃自當以我上明之禮。」
陳英心裏縱使對這樁婚事不滿也無可奈何，她不能拒絕，只能弱聲應下：「是。」
皇后似想起什麼來，道：「公主現居關雎宮，一地嫁娶於禮不合。」
「皇后以為如何？」
「不如讓太子在北泉行宮迎娶公主，全了上明之禮，亦不失公主鳳儀。」
宣帝斜目看向楊弘英，問道：「太子以為如何？」
楊弘英躬身回道：「兒臣憑聽聖意。」
「讓司天星上呈吉日，六部司禮儘快定下禮程和迎親使。舒蘭公主既然無恙，也該儘早移居北泉行宮，此事太子差人去辦吧。」
「兒臣遵旨。」
餘光一瞥陳英，她一副淡然模樣，好像這場婚姻與她毫不相關。
上明的規矩她不知道，帝后的安排她也聽不懂，這場婚事既不能讓她自己選擇，那便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只管應聲點頭，只要太子能對她遵守承諾，雙方相安無事就好，旁的她也沒什麼可想的，最好做個富貴閑人。
皇后笑盈盈地看了看二人，關切對陳英說道：「本宮這個兒子最是孝心，為了讓陛下好生休養，他這陣子忙得我連他的面都見不著幾次，不免也冷落了公主，使得你們今日才得以一見。如今諸事妥當，你們也該見上一見，好好說說話，公主若有所需直言太子就是，不必拘禮。」
「咳咳……」
皇后聽見聲音，神情緊張地連忙起身上前坐到宣帝身邊熟練地為他撫背順氣，又招來伺候在旁的宮人端上湯藥親自喂到他的嘴裏。
見此，陳瑛心裏莫名悸動，看帝后二人情意深厚，竟生出許多羨慕來。
「今日就到此吧，陛下也疲累了。」皇后一邊照顧著皇帝，一邊對楊弘英道，「今日便由太子送公主回去吧。」
「是。」不等陳瑛開口拒絕，楊弘英已恭敬應下。「兒臣來時已招太醫候在偏殿，還請父皇讓太醫請脈，如此兒臣才好放心離去。」
皇帝向楊弘英微微點了頭，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楊弘英這才拜別宣帝和皇后。
見陳瑛已然將規矩都忘了乾淨，錦羅向前微微傾身對她提醒道：「公主，拜別禮。」
陳瑛一驚，慌忙揖禮拜別：「李舒蘭也告退，還請皇帝陛下保重身體，早日康復。」
宣帝無瑕答她的話，皇后忙着照顧皇帝也是顧不了許多。
茫然無措時，楊弘英不知何時走了下來，向她伸出手來：「公主請。」
陳瑛本不願多與他有過多親密，便刻意與他拉開了距離，才轉身退殿，楊弘英貼了冷麵也不生氣，回頭看了一眼她身邊的人，銀魚想要跟上前卻被錦羅按下，楊弘英趁機幾步上前捉住了陳瑛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陳英一邊環顧四周一邊緊張地想要掙脫開他的手，可楊弘英卻怎麼也不放開。
「別看了，不會有人過來的。」楊弘英嘴角微揚，得意說道。
是了，就如她所見那般，所有跟隨的宮人都刻意放慢了腳步在離他們遠一些的地方緩緩跟着，若不高喊，是不會有人聽到他們之間的聲音。
陳瑛停下腳步，端正地站在楊弘英面前，說道：「殿下是對我有所誤會吧？」
「誤會？什麼誤會？」楊弘英向她靠緊一步，她便退一步，「我對你是認真的。」
陳瑛牽扯一臉苦笑，又似自嘲般對他說道：「我是不記得從前的事，你不必費力氣誆我，我雖不知道你想在我這裏圖謀什麼，卻不是為了圖我的心，我想要的也只是清靜，還請殿下高抬貴手不要再戲弄我。」
臉上的笑漸漸淡下來，楊弘英立定雙腳，直直地看着她道：「你又怎知我所圖謀的不是你的真心？」
他的話，他的眼睛，攢成一陣風，將她的心拂起漣漪。
陳瑛使勁掙脫出他的手，刻意退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他怎麼會知道陳瑛的一直以來的害怕和惶然。
「殿下憑什麼認為我會信你。」陳瑛壓抑地看着他，問道，「就算我信了你，之後呢，讓我向你宮裏的人那樣依賴你服從你，這樣你就滿意了嗎？可我不行，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敢……」
陳瑛生生咽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小心翼翼地又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他。
頓了頓，楊弘英仍舊牽起她的手來扣在自己掌心中，這一次，陳瑛沒有抗拒。
走在紅廊長街，宮人們紛紛退避兩旁，一路上他也沒再說一句話，陳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着頭被他牽着走，直到將她送進折回關雎宮翡己軒的轎子，他才在起轎前開了口。
「且等一等，你想知道的我會給你答案。」
話罷，軟轎起程，漸行漸遠，楊弘英微微闔目沉沉地嘆了口氣，只望他所求所謀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