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彷徨
回想種種，陳瑛對他有着複雜的感覺，溫謙又高傲，狡黠又深沉，即便他人就在自己眼前，也好像離得很遠很遠，讓人親近不起來，也無從討厭。
正滿懷心思地想着婚後要如何與他相處時，軟轎猛然一個晃蕩，抬轎的宮人險些連着軟轎一起摔倒，陳瑛扶穩了身子撩開帘子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扛着一支翠竹向前沖跑，他身後遠遠地跟着一群宮人婆子，他們在後邊緊趕慢趕地追着，累得彎腰喘氣，滿頭大汗。
陳瑛覺得奇怪，安尚宮千叮萬囑這宮裏最要緊的是規矩，言行舉止都有它的條例，她好歹也是個公主，未來的太子妃，那孩子衝撞了她的轎攆，卻無人怨聲怪罪，陳瑛猜想這個孩子在這宮裏大約是個要緊的人物。
「公主可傷著了？」錦羅上前扶着她詢問道。
陳瑛搖頭，望着男孩和一眾宮人跑去的方向，再加上午後的好天，她突然覺得自己也是自由的，心裏便由此鬆快了許多。
抬頭望着兩側高高的朱牆，這長長的青石行道似乎望不見盡頭，可那秋後桂花的香氣忽遠忽近，隱隱浮動，可又不見枝葉，不知這高牆背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錦羅，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錦羅屈身回道：「這裏叫永安道，是回關雎宮最近的路。」
陳瑛搖頭，鼻尖輕嗅那香味傳來的方向，腳步也跟着緩緩尋去：「這牆外邊是什麼地方？」
錦羅眼神示意銀魚，兩個人趕緊上前去擋在陳瑛身前阻止她繼續向前，她們生活在宮裏許多年，這裏是什麼地方有什麼人她們自然知道。
「公主還是先回宮吧，這日頭會把人曬壞的。」銀魚勸退道。「您也該回去喝葯了。」
「不急不急。」陳瑛撥開銀魚，瞥見前方不遠處敞着大門，似乎還掛着門匾，心想從那門進入大約就能見到這牆後邊是什麼樣了。她在關雎宮被關了這麼久也沒有一次能好好溜達過，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該看看這宮裏有些什麼吧。
不等兩個人阻攔，陳瑛提起裙子扶著步搖一路朝着前面的大門小跑去，錦羅和銀魚兩個看勸說無果只能追上去試圖再攔住她，等追上她時，三人已經停在大門外邊，門匾之下。
「惠……陽……宮。」陳瑛抬頭望着門匾上的字輕聲念道。
錦羅輕輕拉住她的衣角，對她皺了眉搖頭，似乎並不想讓她進去。
宮門大開，一眼便能見到精雕浮繪的華美影壁和繁茂的別緻的花草，看上去十分氣派，大約住在裏面的人也是個氣派不凡的人物。
涼風穿堂拂面，席捲來似有似無的芳香，陳英踮了踮腳，不免多看了兩眼，最後還是沒有進去，看陳英作罷轉身離開惠陽宮門，錦羅和銀魚兩個人才鬆了口氣。
「回去吧。」陳英斷然轉身，收起了自己對眼前的好奇。
被陳瑛突然的決定一驚，銀魚卻誤以為她要進去，連忙拉住她要阻止，回過味來才覺得不對，對上陳瑛和錦羅的臉，見二人噗嗤一笑，倒叫銀魚不好意思起來。
陳瑛反手將銀魚得手握住，看着她認真說道：「銀魚，我想吃魚了。」
「魚？」銀魚不明所以。
錦羅笑着應和道：「對，銀魚可做得一手好魚湯，此刻回去休息片刻就是用膳的時辰。」
「那公主想吃什麼魚？」銀魚問。
陳瑛一手拉着銀魚一手拉着錦羅向等待她的一行侍從宮人和軟轎走去：「什麼魚都好，銀魚的手藝我最喜歡了。」
行人漸遠，停在衡廊下的華衣婦人才緩緩走出藤蘿的陰影，露出雍容秀麗的姿容來，雖已是中年之齡，卻將自己養護得極好，膚滑如脂，長頸細腰，窈窕婀娜，一雙長眉細目教她猶如十八的少女清麗舒柔。
她側目看向遠去的一行人，輕聲低語：「那位，就是要與太子成婚的公主？」
高吉躬身上前，微微抬眼一看，回答道：「那轎攆是東宮的，奴婢認得錦羅那丫頭，她是從前伺候太子的，大約沒錯。」
沈慧妃對此卻不以為然，輕捻起薄絹擦了擦長甲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塵，淡淡道：「太子又如何，時運不好只能得個異族之女，即便大位在前也是後繼無力，你看那昌王，娶了兩姓重臣之女，得了齊家和蘇家的助力，又有賢名在外，這最後贏的是嫡子還是長子可不好說呢。」
「娘娘說得是哪兒的話。」高吉壓低了高瘦的身體，對沈慧妃寬慰道，「咱們也不差，娘娘的兩位皇子英姿俊貌，才德斐然，陛下又可心地恩寵，攸王殿下也正是議親的時候，想要和什麼樣的人家結親娘娘可勁挑着，咱們昱王殿下雖小，卻是陛下最喜歡的皇子，要想成事還得由陛下最後來決斷。」
高吉的言外之意呼之欲出，正戳中沈慧妃的心思，她雖出身寒門，家族不興又沒有母家的幫扶，一路走來唯有陛下的寵愛和上天的憐憫，讓她有兩個好兒子，她是認命了，可她的兩個兒子慧敏純孝，品行才智毫不輸給太子和昌王，若是能為他們一爭……
為這一爭，沈慧妃還是有幾分怯意，她一個人也就罷了，若敗了，自己的兩個兒子會一併被拖累，到時候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瞥一眼身邊的高吉，他這副恭敬諂媚的皮囊下包藏着怎樣的一顆心不得而知，他是真的在為了自己的前程而謀划么。
沈慧妃將弄髒的絹帕丟在高吉的手上，吩咐道：「攸王進宮時讓他先到我這兒來一趟，就說我有要緊話要告訴他。」
身體一頓，高吉才接話回道：「是。」
熒熒燭光下，她躺在床上，明明已經十分睏乏了，但閉上眼睛是他，睜開眼又是他，好像有一股緣分將他們無端牽扯，讓她翻來覆去，始終不能成眠，她迫切想記起點什麼，好幫自己作出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正確選擇，可一整夜快過去了，她除了兩眼烏青，一無所獲。
鬼使神差地，她將楊弘英送來給她的衣裳收拾全部擺在了床上，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從這些物件里看出什麼來，直到天亮了，錦羅和銀魚進來，她還坐在床上，一副茫然的模樣。
銀魚見到原本放在柜子裏的衣裳首飾全擺滿在了床上，趕忙放下水盆驚呼上前：「公主這是怎麼了，怎麼都跑床上去了，弄壞了可怎麼好……」
「銀魚你去廚房問問早膳好了沒有，公主該餓了。」錦羅急急打斷銀魚的話。
銀魚微微撇了下嘴，不得不聽錦羅的吩咐，回頭看了一眼床上才悻悻離開。
錦羅只瞥了一眼床上的物件和她發烏的眼圈便已經知道她在煩惱些什麼。
「今日的早膳是燕窩粥，還有公主喜歡吃的茶餅和乳香松糕，幾個小菜也是天蒙亮之時採摘的新鮮蔬果做的，這些都是殿下撥來的廚子做的，味道最是可口，大約公主能多用些。」
陳英裹着被子，微微抬眼，再好的吃食擺上來她今天也沒什麼胃口，懶懶道：「隨便吧。」
錦羅見她沒什麼精神，又說道：「早膳后奴婢陪公主在宮裏走走吧，這時候翠璜園背後的秋芙蓉開得可好了，公主可想去看看？」
「不是不讓我出去的么……」陳英囔囔道。
錦羅順勢上前，利落地將床上的一應收拾和衣裳都收了起來，笑着拉着她的手將她從被子裏牽了出來，說道：「您是公主啊，誰敢攔著您。」
如此一說，陳英才動了點念想，眼睛裏才微微有了點光亮，與其把自己關在屋裏苦思無果，不如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