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降世

祥瑞降世

時年六月,俞陽大旱,有一條長約五丈的巨蛇下山在村莊遊盪,引得人心惶惶。

傳說,這條大蛇頭上有角,黑質白章似龍紋,剛發現時,它並沒有傷人,於是當地有善於攀龍附鳳者,立刻將此事作為祥瑞報了上去,皇帝大喜。

然而,大旱仍沒得到緩解,義倉糧食耗盡,大蛇開始屠殺村民,所到之處十室九空。

在此期間,俞陽太守徐靜思,送信附近州縣希望能借到糧食,均未有回信。各路商賈見狀,更是大門緊閉,待價而沽。

徐靜思親往查看,見哀鴻遍野,更有野獸傷人。此時此景,徐靜思當即讓郡丞取來紙筆,寫完奏章后,並不差人送進長安,而是向著西北方向燒掉,跪拜叩首三下,再命賈都尉帶兵抓捕巨蛇。

之後,徐靜思遣退所有人,獨自一人前往關蛇的囚屋,拔劍將蛇砍死,分食給受害的百姓。

不久,皇帝病重,安婕妤之子三皇子進獻龍角做為藥引,祥瑞之事重提,有人進言,是因為徐靜思斬殺祥瑞觸怒上天,才導致災區加重,皇上龍體欠安。

皇帝大怒,當即下令抄沒徐家,押送徐靜思一家入京問罪。

四個月過去,從夏到冬,京城的大戲隨着徐靜思的入京揭開序幕。

今年的長安冬天又干又冷,皇宮裏的葉子吹落一茬又一茬,宮裏的太監宮女只能徹夜清掃。

明明是宵禁,皇宮沉重的大門卻開了。一群大臣頂着寒風沉默著。此番連夜進宮,是因為得了旨意和消息,旨意是徐靜思今夜論罪,消息是皇帝病情加重。

當今姓劉名盈,盈者,滿也,年輕時文能定乾坤,武能安天下。

這位皇帝一向身體很好,然月盈則虧,這次病來如山倒,引得各方人心浮動,一場權力的喧囂正在暗處蠢蠢欲動。

百官在乾熙宮外站定,為首的是三公,丞相李采音,御史大林若貞,大司馬安清源。

大太監盛安早已等候多時,將三位老臣迎了進去。

「都來了?」紗幔內傳來一個蒼老虛弱的聲音。

盛安恭答:「三位大人都來了。」

裏邊兒咳嗽一陣,喘了口氣,「都來了好,五六十的人了,站着也不容易,賜座。」

「諾。」

「臣等謝皇上恩賜。」

地上鋪的是去年安清源獵下的虎皮,三把椅子放上去一點聲響都沒有。三人坐定,都屏氣凝神,銳利的雙眼想通過層層紗幔看清皇帝的狀況。

「開始吧。」

首先開口的是李丞相。

李采音的聲音不急不緩:「聖上如此宵衣旰食,為國所累,如今還要被臣下的事情勞神,實在是臣等之過。罪臣徐靜思,俞陽合宜人,昭元十三年舉孝廉為官,三年後遷為俞陽太守,在職期間沒出過錯,此次大逆不道實在令人驚駭。此次論罪,臣以為,應當將他壓在殿前當面論處,」

紗幔裏面一言不發,三人甚至聽到皇上翻了個身。

緊接着說話的是林若貞。

「徐靜思有罪,但臣以為,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救濟災民。俞陽離長安三千多公里,徐靜思押送進京半個月,俞陽受災三個月,怕是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了。皇上仁德,義倉的糧食已經消耗一空,俞陽的百姓是一刻也等不了啊。」

林若貞這一番話讓皇帝開了金口。

「三個月?三個月前報祥瑞的時候為何沒有立刻稟上!」

紗幔裏面傳來急促的咳嗽,被欺騙的憤怒響徹大殿。

報祥瑞的刺史是大司馬舉薦的人,他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若貞,知道必須得答話了。

「啟稟皇上,當初報祥瑞時,正逢皇上身體漸好,臣等不忍心掃了皇上的興。心想着祥瑞一出,上天眷顧,災情必然大解。可恨這徐靜思不知天高地厚,殺了祥瑞,這是不想讓皇上的病好,要壞了皇上的江山社稷!諒他一個太守不敢如此大膽,他背後的人才是其心可誅!」

其他二人都知道,戲已經真正開始了。

紗幔裏面又沒了聲響,但三人都知道,皇帝在聽。

「朕聽說,丞相在俞陽時,曾感念此人天資聰慧,但家中過於貧寒,徐靜思讀書時,丞相資助不少,徐靜思也一直把丞相當做恩師。」

李采音上下眼皮一磕,站起來答話:「臣確有此事,但臣觀徐靜思雖有才能,卻不是做事的料子,因此一直沒有向皇上進言。不想,之前林大人倒是十分賞識他,向臣推薦了徐靜思,這才有了今日。」

此言,引得林若貞抬頭驚異地看了眼兩人。心中斟酌,後宮那位娘娘將要產子的消息看來是讓這倆人準備撕破臉了。

林若貞緊跟開口:「不知兩位大人何時關係這般親近了。前段時間,臣聽說,兩位大人還商量著以地換地。我朝自立以來,可是就明令禁止結黨營私的。」

「林老匹夫你血口噴人!」安清源一身久經沙場的殺氣撲面而來,眼光像似要吃人。

「不得喧嘩!」盛安敲擊玉缽。

「有這回事嗎?」

安清源正要開口否認,立刻被李采音搶先,「啟奏皇上,確有此事。是老臣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惹的禍,老臣那兒子不學無術貪圖享樂,眼饞西北的寶馬。臣老家的地不合適,出不了好馬,幸得在皇上的宴會上見過幾回開了眼界。臣的兒異想天開,想在西北借一塊地養馬。但臣說了,這地是皇上的地,這馬是皇上的馬,江南的地養不了馬,皇上卻賜給了臣珍貴的茶葉和絲綢,這都是皇上的體恤仁德。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臣替皇上管理那片土地,就不該朝三暮四,該恪守本分,為皇上分憂。」

紗幔內,劉盈靠在床頭,睜開了雙眼,一身病氣,眼睛卻精神矍鑠。

場面陷入了僵持,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稟報,押送徐靜思的人已經入宮了。

劉盈臉上浮現嘲諷的笑意,剛起身,盛安就上前披上外衣,再系好一件斗篷,收拾妥當,再小心拂開紗幔。

三人看去均是一愣,皇上正是十足精神氣,哪有半分重病的樣子。

李采音立刻跪拜,「天佑皇上,沉珂盡除,大衛大興。」

其餘二人見狀立刻也跪下恭賀。

皇上邊說話邊走向高坐:「何故如此,諸位都是我大衛的棟樑,起來回話便是。」

「諾。」

這次沒人坐下了。

皇上看起來似乎很高興,也沒有要追究之前的事,而是賣了個關子,「諸位可知,朕的病為何好得如此快?安卿,你說。」

「臣以為,是三皇子進獻寶物,孝誠感天,上天降下福祉。」

皇帝撇嘴,一甩袖子,指著林若貞又問,「若貞觀之何如?」

林若貞隱晦地看了看皇上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抿了抿嘴答:「皇上如天之德,勵精圖治,上天眷顧大衛。」

皇上提高了問話:「丞相?」

李采音的聲音仍然不緊不慢,「臣以為,皇上是代天下子民受過。這次俞陽受災,是俞陽之禍;只有俞陽受災,是天下之幸。皇上向來愛民如子,皇上又是上天之子。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憐難償兒女債。上天對人間降下考驗,又派神蛇磨鍊百姓心智,皇上感應民生多艱,自己承擔了一部分才生了這場大病。上天被皇上的誠心打動,又才收回了皇上身上的,讓皇上能有精力帶領萬民通過考驗。」

這話算是破除了民間傳的聖上不仁上天示警的流言了。

皇帝明顯鬆了身形,讓盛安接過太監端上來的茶壺,給三位上了茶。

「天寒夜深,諸位大人請坐吧。」

三人謝過,坐下后,又聽皇上說,「俞陽離長安雖遠,路程也不過半個月,為何現在入冬了才到?」

這話問的是御史大夫林若貞。

林若貞答道:「按照慣例,確實半個月就能到,但那是走水路,而徐靜思這次是走的山路。」

「怎麼回事?」皇上的眉間閃過一絲厭惡。

林若貞答:「押送徐靜思的隊伍本來是要乘余江一路南下,再在吳都轉送長安的。豈想,一行人根本找不到空餘的船隻,吳王將船全部用來運送貨物,早在兩個月前就租走了全部船隻。至於戰船,沒有大司馬的調令,沿海的戰船不能挪用,烈日之下,他們只能走山路步行。」

「朕的余江!整整三百萬!每年維修七十萬!倒像成了吳王的私產了!給劉儀傳令,即刻進京,朕要和他好好談心敘舊!」

大殿被茶盞落地的聲音震得天響!

林若貞又跪了下去:「臣還有事上奏。」

「說!」

「俞陽來人報,徐靜思在捉神蛇之前,曾當場寫了一份奏章,但是沒呈上來,而是向著長安的方向燒毀,以表請示。臣以為,這種掩耳盜鈴之風決不能滋長,不然,今後百官效仿,先斬後奏,大衛律法何在,天威何在!」

看來,林若貞執意要置徐靜思於死地。

皇帝的眉毛一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施施然坐下,笑着對安清源說道:「多學學李相,別一上來就是什麼老匹夫,顯得像個莽夫。這種話在私下說說也就罷了,在朕面前也這麼沒規矩!」

安清源挑眉看了林若貞一眼,說話氣都足了:

「皇上教訓得是,臣這就改。」

皇帝點頭,起身走到左邊的書架,抽出了一本賬冊,隨意看了幾眼扔到案几上,說道:「說說這次俞陽的災情怎麼處理。」

林若貞鐵了心想扳回一局,答:「臣以為,應該立即撥款賑銀到俞陽,緩解燃眉之急。」

「怎麼撥,撥多少?」

林若貞沉吟半刻答:「俞陽多發旱災,百姓有十萬之眾。按照慣例,應當撥款260萬白銀,賑糧27萬石。臣自請前往賑災。」

皇帝笑了:「你呀,老糊塗了。張口閉口就是慣例。你可知,如今俞陽還剩多少人,吳王又為何借走了所有的船運貨?」

「臣愚鈍。只不過俞陽所呈人口檔案和賬冊。」說着,林若貞從懷裏取兩份。

皇帝拍了拍桌上的賬冊,語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檔案賬冊?巧了,朕這裏也有一份,是十年來的人口死亡檔案。你好好看看,有的名字是不是和你的重複了。」

盛安立刻接過來呈給林若貞。

李采音仍好好坐着,倒是安清源急忙忙走過去伸長脖子,「臣也幫林御史看看。」

林若貞越看頭上冒的汗越多,不出半刻,安清源立刻高聲喊道:「皇上聖明,確實有很多重複的名字。」

皇帝剛端起的茶一抖,重新放下,頭疼地揉了揉額頭:「朕不聾。」

林若貞立刻請罪:「是臣失職,竟被愚弄至此,實在無顏面對百官,面對皇上,臣自請辭,望皇上恩准。」

「李相覺得如何?」

李采音站起來答道:「稟皇上,臣以為這是俞陽欺上瞞下之故,要做好這本假賬,牽扯萬千,記賬的,查賬的,包括各個送呈的,這些都要查。如此情形,想必這糧食和銀子就算賑下去,到老百姓手上也剩不了多少。據我所知,俞陽周圍的郡均沒有受災,臣以為,可從糧食富足的周圍地方用余江調糧,以富賑貧。臣的家鄉離俞陽算近,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肯定能把難關渡過。」

皇帝點頭:「丞相這主意好,就按丞相說的做,選一個得力的,丞相去安排。」

丞相也點頭,笑着說好。

皇帝又說:「國事繁重,若貞畢竟老了,難免力不從心,也有情可原。下面的人欺上瞞下,實在可恨。我看你身邊那個張御丞是個忠厚老實的,可以一用。」

安清源長長吐了一口氣,拿眼睛瞄了一眼林若貞,後者應了一聲再也沒開口。

殿外有人報,押送徐靜思的在外邊候着了。

盛安取來靴子,跪下替皇帝皇上,又躬身將人攙扶著起來。

皇帝一擺手,「走吧,出去見一見這徐靜思。」

殿門的小太監低頭輕手輕腳打開大門,一陣寒風灌進來,門外是一干大臣,站在最前面的,是負責押送的欽使中領軍容湛,再加一層帶刀御林軍,屋檐下的燈籠燒得眾人渾身都暖紅著。

容湛和他身後的人跪了兩列,並不見徐靜思。

皇帝遙遙一望,問:「徐靜思現在何處,讓他來百官前見朕。」

回答他的是一片整齊的磕頭聲。

容湛解下佩刀,雙手撐地,答:「屬下罪該萬死,在趕路途中,山中突發大火,徐靜思一家被困囚車,隊伍四散逃離,等火沒了,屬下再去查驗時,已盡數化為灰燼了。」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就連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李采音,也睜大了雙眼。

李采音剛開口喊了一聲「皇上」,就被制止了。

「朕前幾日夢魘,曾在長夜中尋得一絲星火,一路找尋,不想,光明的盡頭卻是烈火焚心。朕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想才明白。朕第一次見徐卿,他說他懷有忠貞之志,願與朕同歸,罷了,此間功過就此揭過。」

群臣高呼「皇上仁德」,林若貞用餘光瞥一眼皇帝的臉色,只見皇帝的眼中似乎帶着懷念和可惜,林若貞低眉斂進所有情緒。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歡呼,緊接着像是打開了禁忌,一陣高一陣地歡呼,層層疊疊衝破了低沉的氣氛。

「大喜啊!小公主降世了!」

「大喜啊!大喜!」

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地舉著個包袱跑過來,從一堆官員和御林軍擠出了一條道,撲通一聲跪在了殿下,雙手舉過頭頂,高聲喊道:「尊皇上的令,李妃娘娘生了!是個小公主!」

一時間,眾人神色各異,特別是安清源,似笑非笑,似悲非悲,顯得尤為滑稽。

皇帝哈哈一笑,跑着下了台階,拒絕了盛安的攙扶,自己從小太監手裏接過來襁褓。說來奇怪,這一路來又是顛簸又是寒風的,這孩子非但沒鬧,一見着皇帝還笑了。

「這孩子是個有靈氣的,李相,你也過來看看你外孫。」

皇帝略帶僵硬地抱着孩子,又顛了顛,看得李采音眼皮一跳。

孩子從襁褓里掙扎著,手想伸出來,眼睛往外轉。

皇帝抬頭一看,一片雪花就融化在他鼻尖,一息之間,雪越來越密。

「下雪了,是瑞雪,皇上,明年大旱可解啊。」李采音也抬頭看着灰濛濛的天。

「是啊,是瑞雪。看來祥瑞不在俞陽,而在朕的公主身上。」

皇帝繼續道:「所謂養不教父之過,臣之非在於朕。此次如此大的災害,你們因為朕病重而不敢上報,等到匈奴大軍壓境那天,朕又豈能想你們以身報國。」

說道這裏,皇帝停頓了一下,就見安清源默默跪下。

「朕知徐靜思出身寒門,一路官至一品赤城之心本就難得,吃了不少苦。如今竟平白困死山中,士兵惶惶如喪家之犬,致使徐家慘死,這是國之不幸,朕聽之深感慪悲。李相。」

李采音出列:「臣在。」

「徐靜思的族親不可不好生安撫。朕令諸位今夜痛定思痛,明日各個郡務必舉薦至少兩位明律令敢於極諫之才,讓民眾之音上達天聽。」

群臣跪拜,皆稱皇上聖明。此後,容湛被派去整理徐家骸骨遺物送回合宜故里,回來后被降為衛尉。

李妃之女甚得君心,不就就被賜封號為昭榮,賜食邑。后李妃言,公主年幼擔不起殊榮,后又賜為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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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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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公主別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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