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嬿婉如春

第三十三章 嬿婉如春

周承露一直在醉仙樓忙到大半夜才回家,此刻也深覺廚子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喜歡做飯這件事,在家做做自然是怡情養性,但靠它掙錢還真是有些難度。醉仙樓的廚子要不分晝夜的忙活,夜夜笙歌的達官貴人總是深更半夜的要加菜,她也只能輪班候着。

此刻她回了從菊苑,看見外出行事的流螢已經回來,卻異常昂着頭一動不動的坐在院子裏。看上去還買了一套新衣裳,紫色的衣裙極致典雅。上面是白紫素錦衫,下着嫩紫色雲衫千蝶裙,象牙白織錦綢帶繫上腰,上面還綉了大朵的彼岸花。頭上還挽了個小髻,簡單插了一隻孔雀簪。

她們本就是舞刀弄槍的粗人,整日不似平常女子穿的那般薄紗靈秀,若要是真的穿上怕也是會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此刻這身衣裙倒很是襯她。既不似從前的中性,也不似女子的那般華麗輕柔。

「呦,捨得買新衣服了。」周承露笑,「這樣打扮多好看。」

流螢看她回來,大大咧咧的笑道:「路過花間坊看到的,一眼就相中了。說真的,花間坊的東西還真不錯。價格公道,款式也好看,物有所值。」

「就是,以後多打扮打扮,不用給我省錢。」周承露說完又忽然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剛在這看什麼呢?」

「噢對,差點忘了。」流螢一臉糾結的指了指隔壁房頂上的人,道:「蘇公子這是怎麼了,他都在上面窩半天了。」

流螢在江湖上的暗隱身份素有「千里眼」之稱,是以她清清楚楚的看見隔着幾處房屋之上的人確實是蘇九思。

周承露這才發現房頂不遠處確實坐着一個人,隔着幾方琉璃瓦處在冷冷清清的氣氛中。只是她眼神本就不好,又加上夜色深沉,遠處燈光微弱,她使勁揉了揉眼睛也只看到淺淺的月光將人影籠罩在寂靜的暮色下,一抹衣角半露半隱,看不出來本來的色彩。

大約是藍色吧,她心裏這樣想着。

「安都人可真奇怪,大半夜的這都什麼癖好。我剛才睡得正香忽然聽見房頂上傳來行步聲,還以為又來賊了。」流螢打了打哈欠,「不過我實在是沒精神了,你在這看着吧。」

周承露點腳飛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微光,輕輕踩上琉璃瓦沒留下任何聲響。周承露的輕功曾得過天下第一輕功人的指點,從未示人。若此刻有懂行之人看見,必然會驚呼出聲,這一出輕柔凌波微步是為踏雪無痕。

周承露走上前道:「蘇九……叔父你幹什麼呢?」

「你來啦,小月。」蘇九思聲音里無盡的感傷似乎還帶着一絲驚喜。

此話一出,周承露皺了皺眉,掃視一圈看到他身邊亂七八糟放了好幾個酒壺。

「你叫我什麼?」

「過來坐……」蘇九思自顧自說自己的,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小月,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說說心裏話了。」

「你到底喝了多少?」周承露詫異道,這指定是喝多了醉了,說話也這般不清醒。

蘇九思想了想,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伸出一隻手指道:「我才喝一杯……」

「一杯就醉成這樣?」周承露明顯不信,又掃視一眼地上的酒壺,「你騙鬼呢?」

「你不是知道嗎,你還給我起了外號呢。」蘇九思不滿道。

「知道什麼?」周承露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追問道:「你外號是什麼?」

「一杯倒呀。」這個平日從容淡定、文雅如簡的男子,此刻笑起來有些孩子氣。

周承露心中不知不覺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忽然想起那日他護她的場景。

猛虎襲來,蘇九思將她緊緊護在身後。後來她想上前應戰,又是他將她勸退,給她的身份留一絲餘地。雖然明知道他有間接維護蘇家之嫌,但此刻想來還是有些感激。

蘇九思見她不答話,委屈又說了一遍,「我說一杯倒,你聽見了沒?」

「哦。」周承露漫不經心的掃過他的臉,道:「蘇九思……你看清我是誰了沒?」

「小月呀。」

「……我大名是什麼?」

「陸文月。」蘇九思拉了拉她的衣角,又迷茫示意道:「坐下,我們一起看跳舞。」

陸文月……周承露明白這人是陸正庭的二女兒。

「大半夜哪有跳舞的?」周承露嘴上不解,卻被他拽著並肩坐下。

「是大嫂呀,你以前不是最喜歡看她跳舞了。」蘇九思指了指遠處的攬月閣。

其實周承露不僅眼神不好,她還有些天然的路痴。雖然她住的地方離後門比較近,但還是住進蘇家好幾天後,她才勉強認清自己的住所。此刻跳上房頂往下看去,這才發現院落四縱分散,景緻頗雅。而自己住的從菊苑坐落在在蘇家的西北角,此刻腳踩的房屋處在從菊苑的偏南隔開三四間屋子的距離。再往南隔開兩間屋子,就能看到攬月閣整體的構局。

加上攬月閣的構造不同其它房屋,是反向的坐東朝西,正好可以看見攬月閣外面的一舉一動。

徐嬿婉一襲粉色的拖地煙籠雲紗裙,裏面深一色錦緞。裙擺如同淡淡煙霧籠罩蝴蝶,腰系一條白腰帶。耳邊墜著一對雙蝶耳墜,幾根柳葉流蘇挽住烏黑的秀髮,顯得靈動飄渺。她輕輕起舞,宛如仙子揮動着披肩。如同蝴蝶翩飛,花朵綻放。

當然這只是蘇九思眼中的情形,周承露的眼睛只能模糊看見一個靈動的身影正在翩翩起舞。

周承露皺眉道:「這是……大伯母?」

「你怎麼叫她大伯母,你一直叫她嬿婉姐姐的。」蘇九思眼睛睜的很大,似乎很迷茫。

「大半夜為什麼要在這跳舞?」

「大嫂每天都要給大哥跳舞啊……」蘇九思忽然歪著腦袋,有些黯然,「以前大哥還在軍營的時候,大嫂是每月初一十五給他跳舞……後來大哥沒了,她就……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也就在此時她才能開心一些吧。」

「蘇翊?」

蘇九思點了點頭,道:「你以前還總喜歡沒大沒小的叫他愣頭青。」

周承露在心裏默默算了算,陸文月應當和自己差不多年紀,那就也是比蘇九思小十歲,推算下來比蘇翊至少小了十一二歲,這般稱謂倒是奇特。

「可是大哥也不會介意,甚至還總是誇你。可見你是那麼的好,大家都很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星星點點的光亮照在他臉上,有些少年意氣。此刻他愣愣的看着周承露,眼前浮現的卻是另一張面容。

清越眼眸不失堅定,溫柔沉靜不失活躍,似有一襲黃衫在雨霧蒙蒙中踏歌而來。

「可是小月你又喜歡誰呢?」蘇九思低低笑出聲,心有所感,「我和謝雲深……或者還有許多的人……」

還不等她說什麼,沉沉夜色中,蘇九思迎合著徐嬿婉的翩翩起舞念念有詞: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

歡娛在今?,嫣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長歡,淚為?別滋。

努?愛春花,莫忘歡樂時。

?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周承露恍然發覺,前人的這首詩此刻來形容蘇翊和徐嬿婉真是恰如其分。蘇翊遠在北境征戰時,徐嬿婉

「小月,這就是屬於大哥和大嫂的死當長相思。可你為何不肯生當復來歸呢?」蘇九思笑了笑,徑直向腰間摸去。

就在周承露期待着以為他會像自己一樣摸出一把軟鞭的時候,他手裏的竟然是一把軟劍!

「此劍名曰紅塵,一直沒有機會送給你,現在看來擇日果然不如撞日。」蘇九思微微昂首,頗為得意,「送給你。」

「紅塵劍?天下第二的紅塵劍?」周承露實在未料他竟然輕飄飄的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被嚇了一跳,連忙推回去道:「我不要。」

「是第二也是第一,你別嫌棄啊。」蘇九思急急辯解道:「破曉就算是天下第一又能怎麼樣,它那麼沉拿着都不方便。要不是破曉劍正好是夏侯的武器,寶劍排行榜上誰第一誰第二還真說不準呢。」

「是是是……」周承露被他鬧的頭痛,只好口頭上應付他。

她倒是也喜歡這把劍,可惜有賊心沒賊膽。現在蘇九思喝的醉醺醺,說的話肯定是不能當真的。明日要是讓他發現自己的寶劍不見了,那自己有多少張嘴也說不清了。

「別動,你頭上有東西。」蘇九思伸手去撥弄她發間的一抹白色的飄絮,看着眼前一張臉,周承露身體下意識一僵,百般不適卻也不敢動作。

蘇九思捏了白羽給她看,四目相對之間,她忽然有些胸悶氣短,疑心是不是自己心疾發作。此刻蘇九思迷了心智一聲「小月」準備輕輕吻上去,卻見周承露一頓,揚起巴掌「啪」的一聲就扇了過去。

他本就醉的厲害,一掌扇的他眼冒金星,身子不穩一頭往下栽去。

「小心……」

周承露眼見他咕嚕咕嚕滾下房頂,掉落的地方正處在從菊苑和攬月閣之間的景緻園。園中秋蟲樹池被驚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假山假石奇形怪立,平日的錦繡風景此刻若人影妖魔讓人心顫。又聽見「撕拉」一聲那藍衣被掛在幾株秋桂之間拉扯。

她飛落地面,有些恍惚要不要去拉他一把。走進一看他竟然是一動不動,彷彿一聲不吭就沉沉睡去,不禁咬了咬牙,「凍死也活該。」

周承露走了幾步終是不忍心,又回頭看了看卡在秋桂枝叉間的蘇九思,只見他尚在睡夢之中還記得換了個優雅舒服的姿勢。

大約是從小養成的良好習慣才讓他何時何地都是如此儒雅的模樣。但周承露徹底無言,反而開始疑心他真醉還是假醉。

……

因着沈故第二天就要領人馬出發去荊州的緣故,是以沈家眾人大早上起來就開始忙碌。

而這日《錦繡花都》是出最新一期的日子,送走沈故后沈花拾就直接去了三顧齋。三顧齋一直是個有誠信又有良心的書齋,既不接受預訂,也不收取重金,只能靠當日親自來搶……

毫無疑問沈花拾因為來晚沒搶到。從前她也都是交代下人們來排隊,但她想着今日本就有事來三顧齋請教,索性就不讓下人來了。誰能想到然後就這樣了……

「我這來的還晚?」沈花拾拉着一張臉,不依不饒的哼哼唧唧。

「沈姑娘,人家昨天就有人來排隊了。」掌柜的被這位鬧得實在沒轍,偏偏又不能得罪,也哭着一張臉開始跟着哼唧,「小的實在是沒轍啊。」

「真的一本都沒了?」沈花拾繼續不死心的追問掌柜。

「沈姑娘,真沒了。」掌柜的賠笑道,「這以後還是請你家下人來排隊吧。這話本子的事,我實在是做不了主。」

「等你起來,黃花菜都涼了。」陸文景忽然打着哈欠出現在沈花拾身後,「就不能學學人家昨天就來?」

因為三顧齋一直是安都城內最大的書局,因此裏面除了出版、出售書籍之外,還形成了一套專門針對出租書籍的規定。借書的人可辦一張木令,既可以借回家看,也可以坐在齋中讀書。

這個時辰已經有好多人分別坐在各式木椅桌凳前讀書,稍有些錢財的還點了專人在旁邊煎茶。這樣密麻的人群里,又有高立的書架隱住,沈花拾進來半天確實是沒看見他。

「你怎麼在這?」沈花拾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

「我都在你後面坐半天了,誰讓你沒有看見我,傷心。」陸文景委屈道。

「所以到底來幹嗎?」

「我要是不來,我怕你這幾天連飯都吃不下去。」陸文景笑嘻嘻的舉起手裏的東西,「感謝我吧。」

竟然是《錦繡花都》最新一期的話本子!

「阿景,我好喜歡你啊!我好感動!」沈花拾撲過來,陸文景剛張開手準備迎接美人兒的擁抱,沈花拾一把奪走了他手裏的話本子。

陸文景看着掌柜尷尬的眼神,拉過沈花拾若無其事道:「那就以身相許吧。」

沈花拾一把摟過他的脖子,笑嘻嘻道:「行啊,我敢嫁你敢娶嗎?」

陸文景笑道:「行啊,我這就讓我爹上門提親去。我爹一去,正好把你婚事解除了。一舉兩得。」

沈花拾狠狠擰了他一把,第三遍問道:「說實話,你今天怎麼來這了?」

「當然是為了你啊,我這麼夠義氣。」

沈花拾道:「那我謝謝你嘍。」

陸文景絲毫不介意道:「客氣客氣。」

「切。」

其實實際情況是,陸文景和陸正庭去取銀子一下子就忙到天亮,回來時候正好路過三顧齋罷了。當時看見門前已經排了好幾十來個人,問了問才知道今日三顧齋出新書,想起來沈花拾好這口,想起回去也不差這一會兒索性就跟風排了個隊。

「禾念歸的事情怎麼樣了?」沈花拾遲疑道。

「別提了,昨天大哥大嫂怕是激動的一夜都沒睡。一會兒哭一會笑的,就連我娘都拉着我爹去逛街了,買了好些東西。」陸文景想了想方正色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總感覺禾念歸那小子怪怪的,戒備心似乎太強了些。」

沈花拾的胳膊壓低他的脖子,低語道:「他戒備的原因大概是……禾思情的衣服里有東西。」

禾念歸將禾思情厚厚的包裹起來是為了保護妹妹不受欺辱這事不假,但這絕不是唯一的原因。昨日禾思情中層衣物里異樣的觸感已讓沈花拾心生懷疑。似乎是一冊薄書,卻要比書更柔軟一些。又像是皮布,卻又要厚實一些。沈花拾雖然八卦,但也並不是非要關心那東西是什麼,但不可否認這一定是讓禾念歸有所忌憚的原因。

陸文景良久方道:「什麼意思?那我回去看看那些扔掉的舊衣裏面到底有什麼……」

沈花拾沒有辦法解釋,只道:「不會在裏面了。」

她突出此言,陸文景一怔道:「也是。」

禾念歸那般謹慎的人,他肯定早已將舊衣裏面的東西轉移,陸文景就算想知道些什麼,此刻也沒辦法了。

沈花拾搖頭示意,陸文景瞭然此地不是談話的好地方,遂點了點頭。然後瞬間又恢復剛才的面色,調戲沈花拾,「怎麼樣,陪小爺喝酒去?」

「滾。」沈花拾不再搭理他,又回頭走到櫃枱前,道:「掌柜的,那我想見見天涯狂客可以嗎?」

「什,什,什麼……」掌柜猛然一聽這話,說話開始變的結結巴巴。

「又沒怎麼着你,你結巴什麼。」陸文景蹙眉。

沈花拾「是這樣的掌柜的,我們最近想出演這個話本子,所以想和作者溝通一下買下這個版權,你就通融通融吧!」

掌柜的擦了擦冷汗,「原來……是這樣啊。」這沈花拾真會給他出難題,一會兒這一會兒那弄得他不知所措。

「多少錢說吧。」陸文景抬頭瞥了他一眼

「陸公子……這不是錢的事啊……」掌柜的一時犯了難,欲哭無淚,「這要真是錢就能解決的事……不是,那那那,那沈姑娘也不至於連一本話本子都買不到啊。」

他語無倫次,好半天才完整表達自己的意思。

「你不用拿這話忽悠我,萬事有度,大不了我多掏兩倍錢就好了」

「您逼我也沒用啊,小店有規定不能隨便透漏作者的身份,何況這天涯狂客也一直是交代不見讀者的。我雖說是個掌柜的,但您也知道我只是個空架子,我做不了主,這什麼事都有上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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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昭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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