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竹篇) 綁架、逆子

第三十章(竹篇) 綁架、逆子

曹家大門素燈高掛,白布條飄動。

曹況身着素服,獨自站在後院的蓮池邊,呆望着池裏的魚。風吹池面,泛著波紋,起了絲絲清寒。

他想起昨夜做的一個夢。夢裏,柳氏面容枯槁,來找他索命。他被夢靨嚇醒,渾身冷汗,整夜未敢合眼。

「少爺!」一個家僕腳步匆匆來到身後,喊了一聲,將曹況嚇了一跳,差點栽進池中,「門外有位公子求見。」

「不見!」曹況未回頭,仍盯着池裏的魚。

「那位公子讓我將此物交給少爺。」

曹況不情不願地接過家僕遞來的物件。只見是一柄短刀,而且正是之前他贈予尤長安的那柄。他頓時眼睛一亮,忙問家僕:「那位公子現在何處?」

「在大門外候着!」

尤長安不是被竹氏的人關起來了么,怎會突然出現在這?曹況心裏納悶,快步往大門去。一出門,見尤長安果真在門前等他。

曹況煩悶了幾日,見尤長安來了,立即拉上她到對街食店的三樓,揀了一包廂坐下,要了壺酒和幾樣小菜,並吩咐店夥計不許外人打擾。

待關上門,包廂里只剩下曹況和尤長安二人。曹況將短刀放置一側桌角,抓起酒壺斟酒。尤長安伸手擋了一下,道:「你家中不是正料理你二娘的喪事么,能隨意吃酒?」

「不礙事。」曹況滿不在意,繼續往酒盞里斟酒。

酒過三巡,他笑着將手搭在尤長安的肩膀上,眼中泛著朦朧醉意,打探道:「小祖宗今日怎麼有空下山?竹氏的人沒為難你?」

尤長安瞅了一眼肩上的那隻手,蹙了蹙眉,臉上不悅。曹況見狀,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收回手,重新抓起酒壺斟酒。

「他們今早把我放了。」尤長安應道。

「如此輕易就把你放了,這不像竹氏的行事作風……」曹況手裏的酒壺忽然頓住,「莫不是殺害我二娘的兇手找著了?」他睜圓了眼睛望着尤長安,似在探尋答案。

「興許我就是兇手。」尤長安端起酒盞,呷了一口酒,慢慢悠悠道。

曹況怔了怔,隨後扯出一點笑容,放下酒壺道:「你不是!」

「哦?何以見得?」

「我與竹氏的人不同,知曉你的為人,不會幹出那等事。」曹況仰脖,一口飲盡盞中酒,有些洋洋自得。

他正要再斟上一盞,只見尤長安先他一步抓起酒壺,往他的酒盞中斟酒。常日裏,尤長安從未給他斟過酒,今日之舉讓他很是受寵若驚。一時竟不知尤長安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

「方才我見到雪兒姑娘了。」尤長安淺淺地提了一句。

曹況聽罷,神宇間頗感詫異。依他看,尤長安與弄雪兒才相識不久,二人算不上親密,為何會在私底下見面,還是在他不知情下。

「她可跟你說了什麼?」曹況心下有些忐忑不安。

「那隻船的事!」尤長安繼續輕描淡寫道。

「船?」曹況猛然一驚,目光閃爍,急急掩飾了一下,接着說,「是雪兒姑娘雇來的那隻船吧?那船是精巧,若是小祖宗喜歡,改日游湖飲酒時,再讓雪兒姑娘雇來便是。」

「何須麻煩雪兒姑娘,那船不是你雇來的么?」

此話一出,讓曹況有些措手不及。

「小祖宗怕不是記錯了,那隻船怎會是我雇的呢。」曹況儘力擠出一點笑。

尤長安緘默不語,將酒壺放置一旁,起身走到窗邊。窗戶下是一條大街,偶爾傳來吆喝叫賣聲。遠處的天,澄凈無雲,群山連綿,依稀可見。

靜默許久,尤長安轉過身來,注視着曹況,道:「那隻船是你雇的,弄雪兒也是你找去的!」

曹況立即驚得雙眼發愣,喉嚨發緊,半晌說不出話。

「那晚,柳氏是不是在船上?」

曹況聽到這話,明顯心神不寧,雙手更是莫名顫抖。他生怕被尤長安察覺,趕忙抓住自己的兩條大腿,試圖掩飾,然而後背已經冷汗涔涔。

他的這一遮掩,更加引起尤長安的懷疑:「柳氏的死是不是同你有關?」

「不是!」曹況急得騰起身,扯著嗓子,嚷道,「我沒殺她,是她自作自受!」聲音近乎嘶啞,像是要將多日以來,壓抑在心底的一股鬱氣全吼出來。

嚷罷,曹況整個人蔫了,頹然癱坐在凳子上,精神渙散。過了許久,他才有氣無力地動了動嘴唇:「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隱瞞……」

曹況對柳氏一向不滿,這已不是什麼秘密。前些時日,柳氏生了一場大病。本以為她命不久矣,沒曾想經竹氏弟子醫治后,她竟痊癒,而且氣色比先前好。

那日,聽聞父親要到風回竹苑拜謝竹成章,曹況頓時心生邪念,先是將柳氏綁到船艙內,隨後偽造柳氏的字跡,留下書信一封,謊稱娘家有急事,需回去一趟。

他擔心柳氏的失蹤會牽連自身,於是又去找了弄雪兒,以帶她去見尤長安為由,將她哄騙到船上。為了避免弄雪兒撞破自己的計劃,曹況囑咐她待在艙內,不可隨意走動。

待安排妥當后,曹況才隨父親上山拜訪竹成章,也由此尋見尤長安。

那天夜裏,待眾人喝醉酒後,曹況悄悄扛着柳氏去了後山。本想殺了她一了百了,但曹況這人膽子小,沒敢下手。最後,他想了一個法子,讓柳氏永遠離開曹家,離開宛城。

柳氏自然不肯,曹況便以她兒子的性命相要挾。柳氏逼不得已,只好答應。

柳氏離開后,曹況獨自回到船上,假裝醉酒,一直到天亮才醒。

尤長安坐在桌邊,靜靜聽了一會兒,感到疑惑:「你真沒殺她?」

「沒有!」曹況急道,「我對天發誓,絕沒有殺害她。」

「那她為何會死在後山?」

「我也想不通。那晚,我明明見她走了,才離開的。」曹況心底掠過一陣驚恐,「我二娘會不會是受了我的詛咒,才死的。」

「放心,你沒這麼大的能耐。」

曹況究竟是否殺了柳氏,尚無法論斷。可假若兇手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又會是誰呢?

尤長安沉思良久,又問:「除了你,柳氏平日可與什麼人結怨?」

曹況細細回想道:「她那人平常難得出門,哪裏會與什麼人結怨。」

尤長安想起那塊紅瑪瑙石,從錢袋取出,放到桌面。曹況一見是自己的隨身之物,十分驚詫。

「這是在後山拾到的!」尤長安瞟了曹況一眼。

「怎麼會在那?明明早就不見了!」曹況嘴上嘟囔。

此時,門「砰」地一聲被撞開。曹況扭頭望去,驚愕不已,來人竟是曹祥。

***

「逆子!」曹祥闖進來,嘴上怒罵,眉間嵌著幾道皺紋。

方才他從家裏出來,遠遠看到曹況領着一人進了這家食店。他知香酩院的琴妓弄雪兒時常來找曹況。為此,曾訓誡過了曹況,可他竟沒有絲毫悔過之意,三番兩次與弄雪兒來往。

曹祥以為那人是弄雪兒,火冒三丈,便跟了過來。此時,屋裏僅二人,除了曹況,桌邊坐着一個看着面生的年輕後生。

「爹?你怎麼來了?」曹況生怕父親聽見方才自己與尤長安的對話,有點心虛。

「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竟還有心思喝酒?整日除了吃喝玩樂,你還有何出息?」曹祥余怒未消。

「我就算再沒出息,也是曹家的長子。」

以往,面對父親這番責罵,曹況總會與他爭辯幾句,但聽得多了,也就不再爭。他轉頭對尤長安說道:「時公子,我們到別處吃酒去!」

「時公子?」曹祥嘴裏喃喃念了兩遍,似在哪聽過此人,拿眼細細打量尤長安,「你就是時不羽?」

曹況和尤長安面面相覷。父親如何知曉「時不羽」這個名字?印象中,他從未對父親提過。

「正是在下!」尤長安起身作了一揖。

曹祥的臉色驟然變得陰冷,嘴唇抖動了一下,兩隻眯縫眼迸射出凌厲駭人的光。

關於柳蘇被殺害一事,官府和竹氏一直不肯透露絲毫。他深諳竹氏辦事向來慎重,因此暫且不多過問。不過,就在前不久,他聽到風聲,殺害柳蘇的人是一個名叫「時不羽」的年輕人,且此人就在風回竹苑。

望着眼前這位與自己有殺妾之仇的男子,曹祥怒火攻心:「原來是你殺了柳蘇!今日就算拼了老夫這條命,斷不會讓你踏出這門口半步!」

曹況一看誤會了,忙攔住衝上前來的曹祥,解釋道:「爹,不是他殺的二娘!」

「住口!」曹祥大聲斥道,「你知他是時不羽,竟還同他來往,我曹家怎會生出你這種薄情寡義之人。真是家門不幸!」

曹祥怒不可遏,一把推開曹況,見桌上有柄短刀,奪了去,拔下刀鞘,發瘋似地朝尤長安刺去。

尤長安見狀,唯有躲閃,退至窗邊,已無退路。曹祥的怒氣卻只增不減,滿眼通紅,胡亂揮動着手裏的刀,好似只有將尤長安碎屍萬段,才能解其心頭之恨。

眼瞧著就要刺中尤長安,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扼住曹祥舉刀的手。曹祥愣然回頭,只見制止他的是竹渙。

「竹少主,你這是?」見是竹渙,曹祥眼裏的怒氣消退了些許,但一想到尤長安做的事,怨恨和哀思如潮水般一齊湧上胸口,「此人殺了我的家人,手段之毒辣,不可就此放了他。」

「他不是殺害柳氏的兇手!」竹渙擔心曹祥亂來,先將他手中的刀奪了下來。

「當真?」曹祥目光震顫,將信將疑,「可外邊都說他是兇手。」

「難道曹老爺不相信我們竹氏?」

「這倒不是。」曹祥猶疑了一下,這才放下成見,「既然竹少主都這麼說了,看來確是老夫誤會了。時公子,剛才是老夫魯莽了!」

曹祥向尤長安道過歉,瞪着曹況道:「逆子,還不滾回去!」

曹況一臉難堪,低着頭,隨曹祥出了包廂。

尤長安也想趁機混出去,偷眼瞧了竹渙一眼,轉身正要走,突然被他扳住肩膀,道:「你還不能走!」

此時,竹渙忽而生起一絲恍惚感,彷彿握住的是一個女子的肩,纖巧而柔軟。他心驚了一跳,怔愣了片刻,忙鬆開手,眼中的慌張一閃而過。

尤長安轉過身來,笑着道:「竹少主有何指教?」

竹渙恢復常日的淡定,坐到桌邊,問:「你和曹況怎會在這?」

「難得下山,與朋友敘敘舊!」

竹渙掃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僅一陣工夫,他們二人竟喝盡兩壺酒。尤長安並不見多少醉意,倒是曹況,方才見他兩眼泛紅,應是喝了不少酒。

「你找曹況,不止是敘舊吧?」竹渙取出那個紅瑪瑙石,凝視着尤長安,「這不是你的,是曹況的。」

尤長安一驚,本以為曹況將瑪瑙石拿走了,沒想到竟在竹渙這。

見她不作聲,竹渙知她已是默認:「這上面的血漬,曹況作何解釋?」

尤長安不可思議地盯着竹渙,原來他早就察覺了石上的血漬。難道當初他將紅瑪瑙石給我,是為了試探我?今日來找曹況,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好像不知道上面染了血漬。」尤長安記得,將才曹況由始至終都未拿起過這塊瑪瑙石。

兩人沉默,屋裏一片寂靜。尤長安想起一事,讓她困惑。見竹渙在這,她便迫不及待想弄清楚,在竹渙身旁坐下,好奇道:「你讓人把我放了,莫非已經知道兇手是何人?」

「不知道!」

「那你為何還放了我?」

「有人證明你與柳氏的死無關。」

「誰?」

「康勻!」

「康勻?他是誰?」

「這個,你不必知道。」

「此言差矣!」尤長安一本正經道,「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應當知曉,好找機會向他道謝。」

竹渙點點頭,像是認同:「如此說來,方才我也救了你,是不是也該向我道謝?」

尤長安頓了頓,小聲嘀咕道:「若不是你,我也不至於被人誤當成兇手。」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說得對!」尤長安抓起桌上的酒壺,隨手拿起一個酒盞,「那在下就以薄酒一份,多謝竹少主救命之恩!」

尤長安斟了一盞酒遞來。竹渙盯着酒盞,蹙眉道:「這個酒盞分明是用過的。」

「竹少主好眼力,是我方才用過的,你放心,我不嫌棄。」

竹渙猶豫着接過,實在喝不下去,默默地將酒盞放回桌上。

二人由食店出來,剛走到門口,突然側邊有人喚了一聲:「時公子!」

尤長安扭頭望去,弄雪兒正向這邊走來,身姿裊裊,步履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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