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三色世界(下)

正文三色世界(下)

更新時間:2008-08-04

江志麗站在山崖邊,譏諷地說:「開槍吧,伊斯曼,我願意看着一個信仰上帝的同事把子彈射入我的眉心。怎麼不開槍?良心上有重負嗎?」

伊斯曼手中的羅姆槍重如千斤。他艱難地把槍舉起,對準江志麗的眉心。不過,當他與江目光相撞──那裏包含着如此深重的悲涼、痛苦和憤怒──他的精神支柱便崩潰了。他垂下手槍,低下頭說:

「教授,我幹不了。」

教授苦笑一聲,聲音低沉地說:「凱倫,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沒有別的選擇。」他邊說邊去掏槍,但他的手忽然停住了,那一瞬間的驚慌凍結在臉上。因為那隻小巧的0.22口徑魯格槍在江志麗的手裏,黑森森的槍口正對着他。

伊斯曼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抬起槍口,江志麗立即把槍口轉向他:「把槍扔掉!伊斯曼,你不要逼我開槍。」

伊斯曼看看教授,爽快地扔下手槍,又遵從江的命令把手槍踢過去。江志麗一腳把它踢下山崖,冷笑着說:

「沒想到吧,教授。我在車上就偷了你的手槍。因為我忘不了那場惡夢,我偶然想起,那個圖象很可能是山提臨死前的心靈感受,隔着幾千公里傳給我了。你們突然到來,我在伊斯曼的表情中看到負罪感。當然,教授你沒有什麼內疚,你從容自若,談笑自如。為了你的種族,幾個人的死算不了什麼,哪怕是5歲的孩子,或者是你的情人。可惜,你的行為露出了破綻,你在假裝顯示你的思維傳輸能力時,不該那樣仔細地洗牌。結果是你欲蓋彌彰,因為我恰巧知道,按照數學規律,一副牌在絕對均勻地洗過幾次后,又會恢復原來的次序,所以你的表演只是魔術。後來,我在你的頭腦里感受到異常:混沌中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黑氣氤氳,使人毛骨悚然。我想這個不可知的黑洞只能解釋為你的殺機。」她的目光中有深深的悲傷,「可惜我太傻,我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相信這個結論,我不相信自己深愛的索雷爾先生會是這樣一個冷酷的兇手,否則,我本來能把好子、黎元德他們從死亡中救出來的。」

伊斯曼羞愧地低着頭,教授平靜地說:「凱倫,我真的很抱歉,但是……」

江志麗怒喝道:「住嘴,我不願再聽這一套假仁假義的話了!」她咬牙切齒地說,「為了小山提,為了馬高先生,為了好子他們,我真想宰了你這個畜生!可惜……」

她咬着牙,照索雷爾腿上開了一槍,索雷爾痛苦地呻吟一聲,身體慢慢傾倒下去。伊斯曼急忙扶住他,抬頭看着江志麗,他想第二顆子彈就要向他射過來了。

江志麗不再打眼瞧他們,扭身走向豐田。豐田在公路上疾速打個彎,向菲尼克斯方向開去。

伊斯曼急忙撕開教授的褲子,匆匆止住血。很長時間他一直不願意正視教授的眼睛,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個兇手,還有自己這個幫凶。江志麗義正辭嚴地責罵他們時,他感到無地自容。但教授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殺人犯,他的確是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至少在白人看來)呀。前邊有一輛黑色的福特車開過來,看見他們,立即降低車速,靠在路旁。一個黑人婦女走下車,驚慌地問:「你們……」

教授簡短地說:「車禍。請把我們帶到附近的居民區。」

黑人婦女和伊斯曼一道攙着他,安放在後排。汽車啟動后,教授說:「我用一下你的電話,可以嗎?」

他忍着腿上的劇痛,皺着眉頭撥了一個號碼。

在華盛頓市十號大街拐角那幢天井型的聯邦調查局大樓里,接線小姐把電話轉到副局長劉易斯的辦公室。劉易斯拿起電話:「我是劉易斯。索雷爾?你這個老傢伙,有什麼事嗎?」

電話中簡潔地說:「劉易斯,我正在尋找一個叫江志麗的中國女子。這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案子。」他極為簡略地介紹了案情,「時間緊迫,希望能通過你的力量,儘快地、儘可能秘密地處理這件事。」

劉易斯知道老朋友的為人,既然他親自向老朋友求助,必然是十分緊迫。他立即答道:「好,我親自去,5分鐘后乘飛機出發。你現在在哪兒?還有什麼需要我事先準備的嗎?」

索雷爾說了自己所處的位置,還有江志麗乘坐的汽車牌號、顏色、大致方位。他苦笑道:「如果短時間內抓不到她,恐怕就要在全州大搜捕了。請你做好必要的準備。」

劉易斯痛快地說:「沒有問題,我有這個權力。見面再談吧。」

「見面再談。」

索雷爾放回電話,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開車的婦女聽見了他的談話,驚奇地扭頭看看他。伊斯曼也不由得打量着他。他佩服教授的堅忍或者是殘忍。他知道,對江志麗的追捕將同時是對教授良心的鋸割,尤其是在江志麗大度地饒恕他們之後。但教授顯然不打算退卻。

而且——他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利。

豐田車陡然下了公路,衝進一條山區便道,尖嘯著左拐右轉,石子在後輪處四散飛射。江志麗兩眼發直,雙手緊握方向盤。她並沒有一定的行駛目的,她是想用飛車的剌激麻醉自己的思維。

她的視野中不是公路,而是一幅一幅的畫面。一個紫色火蛇纏繞的金屬籠子,然後是突然的、絕對的停頓;一輛正向深淵墜落的大道吉,它隨後變成一團火球;索雷爾教授捂住傷腿慢慢傾頹,但他的表情仍然帶着令人憤恨的優越。

她不由得又踩足油門,汽車呼嘯著在山路上顛簸跳蕩。偶然遇上的逆行車輛驚恐地躲到一邊。20分鐘后,她才放鬆踏板,開始梳理自己的思路。

現在她該怎麼辦?該住哪兒去?

她恍然悟到,剛才一直嚙咬心房的羞辱、絕望、憤恨,原來正基於這種「無家可歸」的感覺。三年前負氣離開祖國時,她已經對那個死水一潭的環境徹底厭倦了。她破釜沉舟,親手斬斷所有退路,尤其是感情上的退路。在短短的三年裏她已經從心理上真正融入美國社會──可惜,看來她是一廂情願,美國並未接納她。

她曾經真心愛着索雷爾,這個父親般的情人。甚至在思維傳輸取得突破時,她首先想到的是為教授掙得榮譽,而不是對自己母族的潛在益處。而教授呢……看來,她的思維層次確實比不上教授,差得太遠了。

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篇《紐約時報》社論。社論鼓吹要遏制日本,因為儘管日本已經極度西方化,但是一旦歐美的西方文明和亞洲文明爆發衝突,日本最終還是要回到亞洲文明的家庭中去的。

記得那時她曾為日本人悲哀。她接觸到不少日本人,能感受到他們對西方文明的極度依賴,對其它黃種人潛意識的疏遠。不知道這些對白人有*癖的日本人,看到這篇社論會作何感想。她也十分畏懼這些深不可測的美國人,他們在日常交往中爽朗、坦蕩,像一群永遠學不會世故的大孩子。他們真誠的向世人(包括印弟安人、日本人、黑人)撒播友誼,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冷靜地計劃着遏制日本、遏制中國……一句話,他們知道必須保持自己的絕對優勢,可以向別人普灑仁慈的優勢,而絕不能落到依賴別人仁慈的軟弱地位。他們真是天生的世界領導人。

索雷爾正是這樣一個代表。

想起她與索雷爾的恩仇,心中又湧起刀砍鋸割的感覺。半個小時后,她的心境才逐漸平靜。路況也變好了,一輛輛載重車輛和小轎車迎面駛來。她已決定該怎麼辦,她想把這個禮物送給自己的母族,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臉回到母族的懷抱。

她踩足油門,拐過一個急彎。忽然看到公路上有一個紅色的停車標誌,有一對男女在那兒修車。由於心緒紛亂,等她意識到需要躲避時已經嫌遲了。她急打方向,豐田撞到了路邊的山坡又反彈回來,腦袋撞到風擋玻璃上,一陣暈眩。她總算控制住汽車,剎在路邊。她看見那個剛修完車的黑人男子和他的白人妻子──他們可真肥!──急忙走過來,關切地看着她。但她只能看到對方的嘴唇在翕動,聽不見聲音,她喃喃地說:「我不要緊,我不要緊。」她看見黑人男子把她扶到後座,他自己艱難的擠進豐田車的座椅中,開上受了傷的豐田。那個胖女人則駕着自己的福特車跟在後邊。這一切都像是一場模糊的無聲電影,她縮在汽車後排座椅中,不久就喪失了意識。

掛上電話,劉易斯就按電鈕喚來秘書維多利亞小姐,讓她通知聯邦局的專機《天使長號》立即準備起飛,並通知拉姆齊、迪茨、米澤納跟他一快去。維多利亞走到門口時,他又把她喊回來,說:

「拉姆齊不要通知了,只通知迪茨和米澤納吧。」

他想起來了,拉姆齊是印弟安人。在索雷爾教授所說的「種族主義自然法則」中,印弟安人成了上帝的寵兒!這真是不可思議。儘管拉姆齊精明幹練,是他的得力手下,但要突然間承認他是優等種族,而劉易斯卻成了弱智者,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

劉易斯局長不是科學上的外行,儘管索雷爾語焉不祥,但他已經徹底領悟到這個發現的重要性。在等機的片刻,他又給菲尼克斯警局局長戴維?湯姆遜打了電話,他告訴這位黑人局長──謝天謝地,他是黑人而不是印弟安人──說:

「我大約兩個半小時后趕到,在這之前,請你挑選幾十名幹練的警察在佐治縣附近尋找這輛黃色豐田轎車,車牌號fk14538。開車的是一名年輕的中國女子。你部署完畢大約需要多少時間?」

「一個小時之內。」

「好,再加上在這之前耽誤的半個小時,疑犯應在方圓150英里之內。你要在這個範圍內布上檢查哨,務必抓到她!她身上帶有武器,你們要小心,另外,不允許驚動新聞界。」

湯姆遜很想問問這個中國女人犯了什麼案子,值得局長親自出馬,又不許驚動新聞界。不過,他不會這麼不識趣的。他立即對下邊作了詳細的部署,不到十分鐘,各路人馬已經出發。

兩個小時后,他趕到沃尼軍用機場去迎接局長。看到那架銀灰色的波音757穿過雲層時,他還在想,這個中國女子是否牽涉進某位要人的桃色事件中了?

劉易斯走下飛機后聽到了他不願聽到的消息:「到目前為止,那輛車仍未找到。我們佈置了兩道封鎖線,估計她肯定沒有跑出警戒圈,可能是丟棄車輛藏匿起來了。現在我們正用三架直升機尋找這輛車。」

劉易斯陰鬱地沉默了片刻,決然道:「發通輯令吧,這件事太重大了,我們失敗不起。索雷爾教授呢?」

「已經到了菲尼克斯警察局。通輯令上如何措詞?」

「就說她是販毒集團一個職業殺手,是極其危險的人物。警察和民眾務必小心,必要時可以將其擊斃。」

「新聞界……」

「不要管它,等抓到或擊斃她之後,由我來應付新聞界。」

江志麗從昏迷中醒過來,已是兩個小時之後。在這一段時間裏,她的頭腦始終處在一種奇怪的臨界狀態。她似乎一直清醒著,能隱約聽見這對夫婦開車、停車、抬她進屋。她頑固地拒絕一切意識和思維,知道那裏面有尖銳的痛苦和恐怖。但纏着紫色光蛇的籠子,着火的汽車,鮮血淋漓的面孔,仍然不時硬闖進來。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一間普通的房舍,一個婦人欣喜地說:

「好了,你總算醒了。」

她的視野捕捉到了那個極胖的白人婦女──白人!她猛然想坐起來,婦人慈愛地把她按下去:「不要起來,再休息一會兒。你的傷不要緊。剛才你是想到哪兒去?」

江志麗在毛巾被下摸了摸,手槍還在,這使她放心一些。她小心翼翼地說:「我要到菲尼克斯。」

胖女人奇怪地問:「到菲尼克斯?你是從哪兒來?這兒很偏僻,去菲尼克斯不該路過這兒的。」

「這兒是什麼地方?」

「是我家的小農場,離你剛才撞車的地方有20英里。」

江志麗虛弱地說:「謝謝你們,我的車呢,還能行駛嗎?」

「沒問題。只有燃油管有點漏油,我丈夫──他叫保羅?巴巴斯──正在修理。但你不要着急,晚上就在我家休息,明天再走,現在已經是下午4點了。」

「謝謝你,巴巴斯夫人。但我有急事。」

「那好吧,你喝完這杯咖啡,起來走一走,我看看你的傷勢。」

她端來一杯熱咖啡,江志麗貪婪地喝完,問:「我可以用你的電話嗎?」

「請吧,就在你的右邊。」

江志麗撥通問號台:「請你查一查中國駐美大使館的電話,我是一名中國訪問學者,有急事,謝謝。」

正在這時,巴巴斯先生闖進來,這個黑人和妻子一樣肥胖,他手裏端著雙筒獵槍,槍口指著江志麗的胸膛,厲聲喝道:「不許動,放下電話!」

巴巴斯夫人驚愕地站起來:「保羅,怎麼了?」

巴巴斯一邊對江志麗嚴陣以待,一邊對妻子說:「你去打開電視。」

巴巴斯夫人打開電視,上面正播放着江的頭像,男播音員用急迫的語調說:

「這名女子是販毒集團的一名職業殺手,殘忍嗜殺,極其危險。再重複一遍,如果發現此人立即報警,必要時可以不經警告將其擊斃。」

巴巴斯夫人緊張地盯着她,江志麗慘笑着,目光倒是十分平靜,她緩緩地說:「想知道這個職業殺手的來歷嗎?只用5分鐘時間。」她扼要回顧了7天來的枝枝葉葉。「……我們發現的就是這樣一種帶有種族主義偏見的自然法則,而且,白人第一次沒有成為上帝的寵兒。所以我就成了萬惡之徒,可以不經警告就擊斃。」

巴巴斯顯得不敢相信:「你是說只有蒙古人種才能激發出這種能力?」

「到目前為止是這樣。還有,索雷爾的擔心很可能是真的,不能具備這種能力的種族有可能落後於時代。所以,如果你也是索雷爾那樣的種族衛士,那就請開槍吧。」

巴巴斯對這一番話將信將疑,他妻子低聲說:「她剛才是在向中國大使館打電話。」

那枝獵槍仍嚴密地監視着床上的人,巴巴斯猶豫良久,問道:「你說你偷走了索雷爾教授的手槍?」

「對。」

「在哪兒?」

「我感覺還在我的褲袋裏。」

巴巴斯先生口氣和緩地命令道:「請掀掉毛巾被,把槍扔出來。」

江志麗突然發作道:「我為什麼要扔掉它?我還準備用這支小小的手槍剌殺總統,或用它擊落空軍一號呢。巴巴斯先生,你為什麼不開槍?開呀,否則我就要拔出自己的手槍了!」

巴巴斯先生猶豫一會兒,果斷的扔掉獵槍,微笑道:「我寧可上一次當,也不願違背自己的直覺。江小姐,我相信你的話,我們兩個站在你的一邊。」

這下輪到江志麗猶豫不決了。經歷了幾天的背叛和陰謀后,她不相信能遇到好人。她遲疑地說:「那麼,你作為一個非蒙古人種的黑人……」

魁偉的巴巴斯先生揮揮手,笑道:「不,我不相信有種族主義的自然法則,線粒體dna的研究證明,人類全部都是三百萬年前一個雌性猿人的後代,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基因差異?蒙古人種能做到的,白人和黑人也能做到。最多早晚幾天而已。「

「可是……」

巴巴斯揮手打斷了她和話:「即使人類中真的只有一部分才有這種潛能,那也是全人類的財富。你知道非洲的行軍蟻嗎?它們成千上萬地遷移,中午在烈日下,它們就抱成一個大球,外面的螞蟻曬焦了,但保護了裏面的蟻群。等到天氣涼爽,它們再散開,繼續行軍。我想,如果需要我去當外圍的犧牲者,我絕不會猶豫,更不會同內部的蟻群互相殘殺。」

江志麗悲喜交加,她沒有想到險遭暗殺之後,卻在一個小農場里遇上這樣一位胸懷寬廣的哲人。片刻后她忽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著名作家保羅?巴巴斯!我讀過你的不少作品,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你。」

巴巴斯夫婦相視而笑,男主人說:「對,有人稱我是作家,不過按我自己的評價,我首先是一個好農夫,我培育的土豆和西紅柿比我的文學作品更好。閑暇時我會領你參觀我的農場,看看我自己培育的微型馬。不過現在不行,剛才,我進屋之前已經通知了警察,估計他們很快就要趕到,我們該如何應付這個場面?」

江志麗說:「我想向中國大使館打一個電話。」

巴巴斯不快地說:「請你相信美國社會的良知,我們能自己處理這件事。像索雷爾那樣的偏執狂畢竟是少數。」

江志麗苦笑道:「那你怎樣評價剛播發的通輯令?這似乎不是一個人能作到的。」

「我會想辦法對付的。這樣吧,我馬上給一位老朋友打電話,他是紐約時報的副主編,是新聞界的一顆重磅炮彈。這兩天他正在父母家休假,離這兒只有10分鐘的路程。我要讓他親眼目睹你被警察逮捕,這樣你的安全就有了絕對保證。」

他立即撥通電話:「哈羅,我是巴巴斯,謝天謝地,這會兒你正好在家,請快點到我這兒來,一分鐘也不要耽誤,這兒有一條上報紙頭條的新聞。」

他掛上電話笑道:「他已經出發了,我知道只要拋下這副誘餌,他會不顧性命的吞鈎。現在,」他微笑着,但口氣很堅決,「是否請你把武器交出來?如果你信任我的話。」

江志麗略為猶豫,從腰中掏出手槍扔過來:「好吧,我也寧可再上一次當,這個世界上總得有幾個可以信賴的人吧。」

她掙扎著下床,巴巴斯夫人慈愛地扶住她,問她是否需梳妝一番,想吃東西嗎?「請放心,保羅一定會為你的安全負責的。」

電話鈴急驟地響了,巴巴斯拿起電話:「是德萊尼?」

「我正在路上,離你還有7分鐘的路程,我看見幾十輛警車正在向你家的方向開去,有幾百名防暴警察,甚至還有一架oh-6印弟安人小種馬式直升飛機。是怎麼回事,你是否窩藏了哥倫比亞的大毒梟?」

巴巴斯笑道:「我沒有誇大其辭吧,這條新聞我準備收費100萬元呢。」他簡略地談了江志麗的科學發現和索雷爾教授製造的兇殺。對方吃驚地說:「慢著,你說的是真的,不是科幻小說里的情節?」

「是真是假,你就看看那些警車吧。德萊尼,我希望你運用自己的影響制止這種卑鄙勾當,保障江小姐的人身安全。對聯邦調查局或中央情報局那些蓋世太保雜種們我是很清楚的,他們在實現『崇高』的目的時,從來不計較手段的卑鄙。他們敢暗殺卡斯特羅、盧蒙巴、卡扎菲、吳庭艷……想來也不在乎在這個名單上再添一個普通人。你能保證江小姐從現在起到開庭審訊時的安全嗎?我要聽到你的明確保證。」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老朋友,我還不知道這件事的深淺,但我保證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直升機的轟鳴聲已經到頭頂。幾個人都跑到陽台上,看到一架深綠色的oh-6在頭頂盤旋,直升機艙門裏的槍口都看得清清楚楚,圈裏的微型馬驚得亂竄亂跳。巴巴斯讓妻子和凱倫小姐回屋內。兩分鐘后,幾十輛警車飛速馳來,訓練有素的防暴警察迅速散開,嚴密地包圍了這幢小樓。十幾個狙擊手立即找到自己的位置,把fn-30狙擊步槍瞄準屋內。一輛指揮車隨後開來,停在50米外,聯邦調查局副局長劉易斯從車上下來。巴巴斯拿起獵槍返回涼台,對天開了兩槍:

「喂,我是巴巴斯,是我報的案。現在請你們的頭頭講話。」

劉易斯用擴音器喊道:「巴巴斯先生,我是劉易斯,罪犯仍在你家中嗎?你家人的生命是否受到了威脅?」

巴巴斯笑道:「對,她仍在我的屋裏,我們已經控制了她。你看,這是她的武器。」他掏出那把玩具似的0.22魯格手槍。劉易斯鬆口氣,說:「太好了,謝謝你。請把她交給我們吧。」

巴巴斯擺擺手說:「不,先不要急,我是一個輕信的人,在這10分鐘內已被她說服,相信她是一個科學家,不幸發現一條種族主義的自然法則,於是有些人就處心積慮想殺死她。劉易斯先生,請問這是真的嗎?」

劉易斯沉默了兩秒鐘,回答道:「巴巴斯先生,我們會認真甄別的,請把她交出來吧。」

巴巴斯乾脆地說:「不,我非常擔心她在押運途中出一點意外:槍支走火?直升機墜落?那時你們一定會在江小姐的屍體前面疚悔不已。我真不忍心看到這種情景。」

劉易斯冷冷地說:「你想怎麼辦?」

「請你耐心等兩分鐘,紐約時報的德萊尼先生很快就要到達。他將陪着江小姐回去,直到法院作出判決為止。」

就在這時,德萊尼的卡迪拉克一路鳴笛衝過來。他跳下車,同巴巴斯遠遠打了招呼,便徑直走向指揮車。巴巴斯遠遠看見他和劉易斯在激烈的交談,還有小小的爭吵。但看來他們很快達成一致意見,他們又平靜地交談一會兒,德萊尼走過來,喊道:「喂,胖水牛,讓江小姐出來吧,我護送她上路。」

巴巴斯笑容滿面地回屋內:「走吧,已經安排好了。」

但江志麗顯然在猶豫,她遲疑地問:「德萊尼先生是紐約時報的副總編?巴巴斯先生,不久前我看到該報有一篇社論,鼓吹遏制日本,因為兩個文明在將來發生衝突時,日本很可能歸屬於亞洲文明……」

巴巴斯有些不耐煩:「不要太多疑,那只是一種政治觀點,它和德萊尼先生的人品沒有任何關係。他是我的老朋友,有諾必信,請你相信他。」

江志麗勉強地說:「好吧。」

巴巴斯夫人與她吻別,然後巴巴斯挽着她的胳臂走出門口,他輕鬆地微笑着,同幾米外的老友德萊尼揮揮手。但就在這一瞬間,肥胖的巴巴斯像獵豹一樣敏捷地疾速轉身,猛力推倒江志麗,並撲過去,把她掩在身下,他嘶啞地喊:「快回去!」兩人順着地板爬回去,倚在窗戶下,巴巴斯夫人也急忙伏在地上,驚慌地問:「怎麼了?」

巴巴斯掏出江志麗的那隻魯格槍,打開機頭,艱難地喘息著說:「我偶然瞥見了瞄準鏡的閃光,看見那個狙擊手正在開槍。這些蓋世太保雜種!」

鮮血慢慢從他胸前滲出來,江志麗驚慌地說:「你受傷了!」

巴巴斯緩緩地倒下去,他妻子驚惶地喊着他的名字,迅速爬過來,把丈夫抱在懷裏。外面,德萊尼焦急地喊:「保羅,你是否受傷了!」巴巴斯低聲咒罵着,艱難地舉起手槍,從窗戶向外開了一槍,外面的喊聲停息了。巴巴斯轉向江志麗,面色蒼白,目光悲涼,聲音微弱地說:

「江小姐,看來我不能保護你了。德萊尼一定是站在他們一邊了,估計警方很可能奉有最高層的命令。我真的很後悔,是我的報警害了你。」

他把手槍慢慢遞過來,江志麗接過槍,悲傷地看着這個肥胖的山姆大叔,他們三人都很清楚,在這立體式的包圍中,她已經絕對無路可走,既然如此,那麼她不能連累這對善良的夫婦。即使她死了,巴巴斯夫婦的善良也會給她的心靈留下一絲亮色,讓她感到世界並不是那麼醜惡。她冷靜地說:

「巴巴斯夫人,你的電腦在哪兒?」

「在那兒,書房裏。」

「巴巴斯夫人,請你攙著丈夫出去吧,他們要殺的目標是我,不會與你們為難的。我在死前還有一件小事要做。」

她幫助巴巴斯夫人把傷者扶到門口,然後抽身回來,關上門。透過窗帷,她看見德萊尼先生急忙趨步上前,扶住傷員,但巴巴斯憤怒地推開他。幾個警察過來抬起他上了救護車。江志麗沒有耽誤,迅速到書房打開電腦,接通互聯網路。她慶幸警方未想到切斷這兒的通訊,這隻能解釋為是他們的習慣性思維:儘管他們乾的是齷齪勾當,但他們並不懼怕別人,他們是一群明火執杖的強盜。

江志麗在密密麻麻的電腦管理樹中找到了公共留言板,迅速敲擊著鍵盤,把一腔積愫書寫在上面:

「我在這兒呼喚全世界的朋友,不管是白人、黑人還是黃人。我呼喚人類的良知,請他們注視光天化日下發生的罪惡。兩星期前,我受導師索雷爾的派遣來到亞利桑那州派克縣,驗證一個印弟安家庭中發現的思維傳輸現象……」

她簡要敘述了這條「種族主義的自然法則」的發現過程,接着寫道:「我不相信這種能力為蒙古人種所獨有,因為不管是蒙古人種,還是歐羅巴人種、尼格羅人種,都是一母同源的血親。我相信隨着研究的深入,白人或黑人遲早也會獲得這種能力。即使不幸未能如此,蒙古人種所特有的這種能力也是全人類的財富,是這個三色世界的財富,就像黑人特有的體育能力、猶太人特有的理財能力、澳洲土人特有的追蹤能力一樣。

「可惜,白人社會中的一些精英們並不這樣想,我一向愛戴的教授在一夜間變成殺人兇手,小山提死了,留下一塊絕對的黑暗;馬高先生、松本好子和黎元德都死了,化成一團烈火;五分鐘前,在這兒,在亞利桑那州佐治縣安托斯農場,善良的巴巴斯先生為救我身受重傷。幾分鐘后,我也會死於幾顆準確的狙擊步槍子彈。

「現在,我願在死亡來臨前把這個發現告知全人類,我希望白人、黑人和黃人都能獲得這種能力,使人類互相溝通,互相理解。如果這個發現帶給人類的只是兇殺和欺詐,那就請你們忘了它,把它深深埋葬。

「請向我的家人、我的同胞轉達我的祝願,我愛他們。

江志麗9月12日」

她站起來,聽見外面用喇叭喊話,命令她立即放下武器,否則警察要開始進攻。她揶揄地想,恐怕警方沒有馬上進攻,是對這個「殘忍果決、本領高強」的職業殺手還心存疑懼吧。她知道自己只要一露面,立刻就會吃上一排子彈,從他們的行事來看,今天根本沒打算留活口。但呆在屋裏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於是她略作整妝,步履從容地走過去,拉開大門。她正好看見一輛黑色的福特車闖進包圍圈,伊斯曼先下車,又扶著索雷爾教授急急下車,瘸拐著向指揮車走過去。江志麗向他們投過去仇恨的目光,看來索雷爾先生非常盡職盡責,他急急趕過來,一定是想目睹罪犯被擊斃的場面吧。

劉易斯看見了老朋友,急忙迎過來,相距還有20多米,索雷爾就急迫地喊:「不要開槍!不要殺她!」

劉易斯走近后疑惑地低聲問:「為什麼?」

索雷爾興奮地說:「已經不用再殺死她了!已經不用了!」他解釋道:「怪我太遲鈍了,我早該想到的,江志麗在車上偷我的手槍時,肯定已經『窺見』我的思維,她曾說過,她在我的頭腦中看到一個黑氣氤氳的黑洞,那是我的『殺氣』。可惜我當時忽略了。但一個小時前我忽然想到,小山提在臨死前也在說什麼『黑色的洞洞』。看來,他們確實都能看到一個人心中的殺機--而且是一個白人的殺機,這說明在白人和蒙古人種間並不是不能進行思維傳輸,儘管目前只是單向的。」他苦笑道,「我對這個發現非常慶幸,因為我不必在良心上自責了,既然不存在什麼『種族主義的自然法則』,就沒有必要殺死江小姐,相反,應該留下她作進一步的研究。」

劉易斯和德萊尼先生認真聽着,德萊尼也如釋重負地說:「太好了,能有這樣圓滿的結局實在太好了。」

剛才他應巴巴斯的請求來保障江志麗的安全,但劉易斯一見到他,就坦率地說明了真實情況,問他:「你是否願意白人成為弱智民族,被那些不相信上帝的黃種人奴役,被驅趕着走上『眼淚之路』,關在貧瘠的『白人保留區』?」

作這一名敏銳的新聞界資深人士,他立刻領會到這個發現意味着什麼,劉易斯描繪的圖景使他不寒而慄。他不願意做殺害一個女子的幫凶,同樣也不願意看到劉易斯描繪的情景。他目光陰沉地問:「你說該怎麼辦?」

劉易斯冷酷地說:「殺死所有當事人,把這個秘密埋在少數人心裏。」他看看德萊尼,說:「我沒把真情告訴手下的任何人,但我壓根就沒有打算瞞你。因為我認為你是能夠保守秘密的少數人之一,你不是巴巴斯那樣的傻瓜。現在,你說該怎麼辦吧。」

兩人很快達成諒解,德萊尼將默認警方在正當防衛的借口下擊斃罪犯,並運用自己的影響在新聞界封殺有關的消息報道,還要說服巴巴斯先生保守秘密。不過他沒有想到摯友巴巴斯為此負了重傷──而且,如果巴巴斯執意向外披露真相,甚至有可能被殺死滅口!這使德萊尼先生在良心上難以安寧。所以,他很歡迎索雷爾帶來的消息。

劉易斯聲色不動,沉思著,他問:「你確信白人也能獲得這種能力嗎?」

「目前說確信還言之過早,但既然小山提和江志麗都能『窺見』我的思維,那麼這個結論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

劉易斯忽然問道:「會不會只能激發出單向能力?也就是說,白人只能被別人讀出自己的思維,而不能反之?」

索雷爾稍愣,苦笑道:「我絕不相信上帝會這樣捉弄我們,但我不能肯定地排除這種可能性。」

劉易斯強抑住怒氣,鄙夷地說:「教授先生,那你慌慌張張跑來幹什麼?你給了我一個不確定的可能,甚至又給了一個更為危險的可能,然後叫我放走這個中國女人,從而把白人置於危險的境地。而這一切,又都是為了你的什麼『良心』!教授先生,講『良心』也得有實力,如果200年前的白人移民者都是你這樣迂腐的傢伙,我們就不會擁有美國。」他冷淡地說:「好了,請兩位離開吧,我也要按自己的良心行事了。」

索雷爾和德萊尼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自視甚高的,想不到一個聯邦調查局的官僚竟駁得他們啞口無言。在尷尬的短時沉默中,一直扶著索雷爾的伊斯曼小心地把教授推給德萊尼,平靜地說:

「局長先生,如果你執意要打死她,就先向我開槍吧。」

他隨即跨步走上台階,江志麗已經回屋了,他敲敲門,低聲說:「凱倫小姐,請開門,我是伊斯曼。」

他覺得十分內疚和悲哀。幾天前,甚至在教授殺死小山提時,他還保持着對他的信仰,心甘情願地作幫凶。但現在,聽着教授「善良」地分析不要殺死江志麗的理由時,他卻止不住作嘔。屋裏沒有動靜,他再次敲敲門,疚悔地說:「凱倫小姐,請開門,我是來向你懺悔的。」

門開了,江志麗立在門口,臉上帶着兩塊青傷,頭髮散亂,目光中有那麼多的滄桑!伊斯曼低下目光,說:「凱倫小姐……」

江志麗打斷了他的話,蒼涼地說:「伊斯曼,不用說了,我已經看出了你的真誠。」

她已經感受到了伊斯曼的思維,原來那個黑氣氤氳的小洞已變成柔和的金黃色,那是像朝霞一樣緩緩流動的無定形的混沌。在這個瞬間她忽然想到,如果人類能夠思維連通,能夠永遠沐浴在這金黃色的溫暖中,該有多好啊。

但她很快回到現實中,她知道,外面並沒有什麼金黃色的朝霞,而是幾十個黑森森的槍口在等着她。她說:「伊斯曼,謝謝你,你讓我在迎接死亡時,對人類多少有一點信心。請你離開吧,我要出去了。」

「不,我要陪着你,我不能救你,但可以陪着你一塊兒去死。」他傷感地笑笑,說:「這倒讓我可以說出自己的感情了,凱倫,我一直在暗戀着你,不過,我是一個幫凶,是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

江志麗低聲說:「我也是一個刻薄寡恩的、不值得愛的女人。」她知道伊斯曼的決定已不可更改,便凄然一笑,挽着他的胳臂走向屋門。打開門,院裏的人們都愣住了,江志麗目光灼灼地盯着教授和德萊尼,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鄙夷。伊斯曼警惕地護着她,掃視着各個槍手的動靜。

劉易斯面色陰沉,舉起通話器欲下命令,索雷爾劈手奪過通話器,激烈地同他低聲爭辯著,爭吵持續了很長時間,劉易斯怒不可遏,猛力推開索雷爾,拔出手槍向幾米外的江志麗開火,伊斯曼疾速轉過身,把她掩在身後。劉易斯身邊的德萊尼以超出年齡的敏捷撲過去,把手槍推向天空,一串未經消音的清脆槍聲驚散了鴿樓上的鴿群,它們咕咕驚叫着飛散,在蔚藍的天幕上撒下一片白羽。

劉易斯喝令手下將索雷爾和德萊尼拉開,奪過送話器。狙擊手們又端平步槍,就在這時,一串車隊忽然在公路拐彎處出現,以驚人的速度開過來,一輛福特xld輕型貨車打頭,後邊有三輛大客車,很遠就聽見一片嘈雜的樂聲,有爵士鼓,長號,起勁地奏著「星條旗永不落」。車隊稍近,聽見車內用擴音器喊:

「不許殺人!蓋世太保雜種們,不許在自由女神像下殺人!」

防暴警察阻擋不住,車隊湧進農莊,那幾輛客車上畫着光怪陸離的宣傳畫,有骼髏頭像,猩紅的女人嘴唇,豐腴的大腿,車側寫着「紅狼爵士樂隊」。車未停穩,幾十個青年嬉皮士從車門一涌而下,他們大都裝束奇特,頭髮染成火紅色、金黃色甚至鮮綠色。他們旁若無人地衝進警察隊伍,嬉笑着,怒罵着,轉眼就把警戒線沖得七零八落。

江志麗驚喜地看着這一幕荒誕劇。輕型貨車下來的兩名少年擠過人群,跑到她的身邊。一個是白人,一個顯然是華裔。華裔少年神情亢奮地說:

「江小姐,我在bbs上看到你的信件,馬上向所有網友發了呼籲,又拉上戴維開車來這兒。路上正好碰見這支樂隊,我們一喊,他們就爽快地跟着來了。你看,他們的這次衝鋒幹得多漂亮!還有,我猜想這會兒一定有十萬個抗議電話打到聯邦調查局,那兒一定熱鬧極了!」

他格格地笑起來。同來的戴維是個文靜的小孩,這在美國的小「楊基」中是不多見的。他微笑着,簡單地說:「我站在你這一邊。」

看着這個文靜的小孩,她不由想起怕羞的小山提,想起他在死亡前發送過來的「突然的停頓」。她把戴維摟到懷裏,眼淚刷刷地流下來。

劉易斯臉色鐵青,怒氣難抑,這群不可救藥的蠢貨!他們傻哈哈地來到這兒串演一出平等博愛的鬧劇,卻不知道這是在自掘墳墓。但他知道對這些弱智者是不能以理喻之的,自己的使命已經無可挽回地失敗了,在盛怒中他真想讓手下把這些蠢貨全殺死。

當然,他不至於這麼衝動。正在這時指揮車內的電話響了,是局裏打來的。已經有幾千個抗議電話、傳真和電子郵件打到胡佛大樓,那些愛趕風頭的新聞界已經蜂擁而動,兩份電子報紙《號角》和《科學箴言》已搶先發了專題報道。局裏並未責備他,但命令他立即撤退。劉易斯低聲咒罵着,下了撤退令,他自己率先鑽進指揮車開走了,身後留下一片鬨笑和口哨聲。

這邊,索雷爾忽然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伊斯曼跳下台階,和德萊尼先生一塊扶起教授。原來,剛才德萊尼與劉易斯爭奪手槍時,一顆飛彈穿透教授的肩胛,現在左肩上鮮血淋漓。江志麗急忙進屋找出藥箱,撕開教授的衣服為他包紮。教授依在伊斯曼懷裏,面色慘白,精神頹唐,默默俯看着江志麗,低聲說:

「凱倫,你能原諒我嗎?」

江志麗正在包紮着的雙手顯然有一個停頓,但她沒有抬頭與教授的目光相接,默默包紮完畢,起身站在一旁,看着德萊尼和伊斯曼把教授抬上救護車。上車時,教授還回頭苦笑着看看江志麗,但那個女子的目光中顯然沒有一絲漣漪。

索雷爾被送走後,爵士樂隊的大客車也開走了,熙攘的小農場恢復了平靜,白鴿盤旋著又回到鴿樓,小巧可愛的微型馬在圈中安靜地吃草。伊斯曼留下來陪伴江志麗,夕陽的餘輝下,江的目光里仍瀰漫着迷茫,她還未從這兩天的巨變中完全清醒過來。伊斯曼說:

「教授走時很頹喪,你沒有原諒他。」

江志麗冷冷地說:「我個人可以原諒他。但馬高父子、松本好子和黎元德能原諒他嗎?」

她的聲音中透出十分的疲憊和冷漠。伊斯曼對這個孤身闖世界的嬌小女子很憐憫。他輕輕地攬住志麗瘦削的肩膀,江志麗沒有動,但他透過江志麗單薄的衣服分明感受到她的拒絕。他尷尬的鬆開手,低聲說:「凱倫,我希望能有機會幫助你。」

江志麗勉強笑道:「謝謝你,伊斯曼。很遺憾,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經歷了這場坎坷后,我想回國去。」

伊斯曼沉默片刻后,真誠地說:「祝你在那兒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國后多聯繫。」

「謝謝。」

那晚,兩人就留在巴巴斯先生的小農場里,江志麗張羅著做了一頓中國式的晚飯,飯後兩人互道晚安,各自回到卧室。夜裏,江志麗遲遲不能入睡,她強烈思念著女兒小格格,甚至想到她的前夫,那個她已經從記憶中剔除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的思念之波能否透過兩萬公里的距離送入女兒的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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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晉康中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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