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虛之人的覺悟
【災難后30年，十月六日，15:25，夜曲島，市立圖書館】
空曠的圖書館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但法洛爾能清晰聽得到那令自己煩躁的聲音——卡拉斯的聲音。
「我很同情你，法洛爾……」
「混小子！」
法洛爾嘴裏小聲罵了一句，扭動了下快要從櫃枱后的木椅上滑落的身子，重新坐正，隨後又趴在了櫃枱桌子上。
雖然是不想承認，但顯然是被說中了，隨後也算是不歡而散……憤怒的情緒很快就煙消雲散，如今籠罩於法洛爾心頭的更多是沮喪感。
簡直就像是一場爛醉之後醒來，看到了一桌子的狼藉一般。法洛爾自己也不清楚爛醉是什麼感覺，這個比喻是他套用的自己看過的書中的內容。
而法洛爾也察覺到了這一事實——自己的知識全都來自於書中，而絕大多數從未得見。
離開夜曲吧，離開夜曲吧……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了，但是依然，裹足不前。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被絆倒？」法洛爾自言自語着，手指來回敲擊著櫃枱桌面。
冷風從半開着的窗戶外吹了進來，法洛爾打了個哆嗦，把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外衣披在身上。他抬起頭張望着這間圖書館，閃爍著淺藍色光芒的雙眼讓他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得清那一排排書架。
圖書館已經多久沒有增加書籍了？似乎從去年年初是最後一次了，能看的書也已經沒有了，而法洛爾也早就已經對於圖書管理員的工作不怎麼上心，也沒有人來催促他的工作了。
大概夜曲政府也早就已經不管圖書館的死活了，只是還在給他分配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罷了。
這座城市可能早就已經死了，如今只是用僅剩的這麼一點點資源來吊著最後的幾萬人的一口氣罷了。
所以法洛爾才想要離開這裏，因為……自己本就不該與這些人一樣。
本不該一樣的……
「啪嗒！」
窗戶被風吹得晃動起來，撞擊窗框發出的聲音打斷了法洛爾的思緒。法洛爾看向窗戶的方向，突然間他看到一個不同於滿屋子靈魂碎片的異能者靈魂從窗邊飄了進來，隨後顯出了她那嬌小的形體。
「好……久不見。」菲尼克斯似乎是考慮了一下措辭但還是把不恰當的招呼說出了口。
「哦呵，你這傢伙，」法洛爾輕笑一聲，又躺倒在椅子上，「怎麼，也被烏鴉那小子趕出來了？那倒也不錯，但你留在這兒我也管不起你飯吃。」
「哦，不是，我是來替他傳話的。」
「傳話？」法洛爾皺起眉頭，「那小子有什麼好說的？難道他不會自己親口說嗎？我覺得從他那破地方走來這裏也不算遠。」
「現在他不在弗蘭肯斯坦醫院，」菲尼克斯平靜地說，「他已經動身去西北海岸了。」
「什麼？」法洛爾愣了一下。
烏鴉，你這小子，竟然先我一步……法洛爾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現了這些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怎麼回事，那個空有力量卻無比怯懦的混小子，難道真的想通了嗎？還是說他已經知道了那句話的意思？
烏鴉，你在逼迫我嗎？法洛爾頓時間感覺渾身燥熱。
菲尼克斯似乎沒有在乎法洛爾的情緒變化，繼續說道：「他說希望你能夠去看一眼，至少看一下他……」
菲尼克斯說着話的時候，法洛爾的視線已經投向了窗外。
狡黠的月光正自窗外照射進來，原本漆黑的圖書館似乎迎來了光明。
「……是如何『揭開帷幕』的。」
即便菲尼克斯不說出來，法洛爾心裏也清楚。
「我豈止只是會看一下啊……烏鴉！」
【災難后30年，十月六日，17:20，夜曲島，西北海岸】
【法爾科】
不知道什麼時候，月亮的光芒開始變得有些刺眼。如果是年輕一些的人的話恐怕要被照的眼睛發痛，但是對於我而言這月光剛剛好——在夜曲進入永夜的早期出生的人，眼睛還沒有像幾年後的年輕人一樣進化成完全適應黑暗的模樣。
這是我主對於我所做的貢獻的獎賞嗎？啊，果然如此啊，我所做的果然是正確的！
此時的我走出洞窟，踩過腳下的屍體，站在了海岸邊。水中倒映着的月光是如此美麗，我……難以言喻。
對不起，我主……我未能理解的美還有很多，多少他人看來華麗的辭藻在我看來是空空如也，我……不知該如何感謝，您對我的賞賜！
遇到您之前的我是那麼的空洞，毫無意義的生活一日又一日的過去。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什麼才能有所意義。啊，看看吧，這破敗不堪的城市，一日不如一日！旭日不生，只有無限寂寥的黑暗，而我，則一無所有！
第一次的殺戮，本以為會令我感到愉悅——理由並不特殊，只是那個老頭子突然對我出言不遜，而我手中剛好有一把剪刀——過於潦草的開端，鮮血揮灑，我卻沒有一絲的感慨，只是匆匆離去。本以為惹禍上身，但是等待了數日後卻安然無恙，那時候也讓我明白了——毫無意義地活着的人，並非只有我一個。
我繼續殺人，沒有什麼快感可言，也沒有感受到任何意義——殺人是沒有意義的，但被殺的人也是沒有意義的。那就像是我每天飲食、睡覺、散步一樣，只是毫無意義的平常事情罷了。
誰又真的在乎那些沒有意義的人的死活呢？我也不過只是做了些不怎麼引人注意的事情罷了。
直至那傢伙找上了我，我被他制服，當我覺得這無意義的人生終於迎來了終點的時候，我卻看透了那傢伙的空虛——卡拉斯.蒂斯特諾，自詡夜曲的英雄的傢伙，終究也是個沒有意義的庸俗之人！
為何如此？那擁有着天賜的血脈的人，竟會墮落至此？答案不言而喻——血脈無法改變他背離我主所賜命運道路的事實。
而如今，我已接受我主恩賜，脫胎換骨！與那空虛的「英雄」不同，我已踏上了命途，用那些本沒有意義的血肉，獻於我主，至此，不僅是我……他們，也將用有意義！
若是背棄，那唯有讓他的血肉歸於我主，才能看清他的命途了！
「啊……」
炸彈的灼傷基本已經完全恢復，身體的輕盈感讓我再一次確認，我已重獲新生。我張開雙臂，讓月光盡情揮灑於我的全身，讓那充實感流遍全身，也讓我再一次確認，如今的我活下去的意義！
而現在，我也該前去，賜予他本該擁有的意義了！
「咔！」
腳踩碎石塊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我略感驚訝，但隨後便是欣喜——他竟然自己來了！
「歡迎你，」我緩緩轉過身，正視來者，「卡拉斯.蒂斯特諾！」
他在月光之下與我對視着。漆黑的大衣緊緊包裹着他那瘦長的身軀，衣領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凌亂的藍發之下目光若隱若現，但僅僅只是一瞬，我也讀出了那目光之中包含着的凌厲與迷茫。
果然還是空空如也，真是叫人失望！我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他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向我的腳邊。啊，那裏還留下了幾具還沒有獻於我主的肉體，他……還在在乎這個嗎？
「法爾科，」他開口了，話語之中夾雜着喘息，「若是我說，現在我可以饒你一命，但請你不要阻攔我，你……會不會讓開？」
愚蠢至極的問題，簡直就是在侮辱我一般！
「毫無意義的你提出的問題，同樣沒有意義！」我高聲回應道，「若是甘心獻身於我主，那自然最好，然而空虛之人又有什麼資格在此妄言！你，以為，我會，接受你那，愚蠢又無意義的話語嗎！」
「不，我並不覺得你會接受！」他點了點頭，目光中顯出了些許的憤怒。
是他之前在隱藏嗎？但如此一來再好不過，我們本來就不需要偽裝！
「法爾科，這一次，我是來殺死你的！」
啊哈，那傢伙說出了「殺死」嗎？我不由得哈哈大笑，也做出回應：「那就來試試，看看能不能將我殺死吧，你這空虛的『英雄』！」
「如你所言，我確實很空虛，或許也是毫無意義，不過……」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帶着黑色皮質手套的手伸向了背後。在月光之下，我得以看清，那把他掛在自己背後的劍鞘。
在上一次丟在這裏的短劍實在太多了，所以換了新的武器嗎？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自信來源嗎？
剛好，那些短劍，現在就為我所有吧！我的手已經摸到了掛在腰間的銀色短劍，那手感雖不比我最愛使用的長剪刀，但也不至於不順手。
我知道，眼前的傢伙實力強大，但是，僅僅只是強於我，並不能真的獲勝——那空虛而懦弱的內心，是他致命的弱點！
「……不過，如果我不向前一步，空虛感就永遠不會離去！」
卡拉斯.蒂斯特諾說着，從劍鞘拔出了那把劍刃如乾涸的鮮血般黑紅的長劍，將劍尖指向了我。
「時間從來沒有等待過我，而直至今日我才嘗試踏出一步，已經遲了太久！法爾科.瓊德，你將是第一塊……我追尋屬於我自己的意義的墊腳石！」
那傢伙的嗓音本來很沙啞，現在聽來卻如此高亢。啊，看來是真的……
果然，我主想要的，就得是這樣的你！
我緩緩踱步，身影也逐漸消失。
來，用我們的廝殺，讓我看看……你這空虛之人的覺悟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