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意義

【災難后30年，十月六日，12:30，夜曲島，弗蘭肯斯坦醫院】

推開了原門診大廳——或者說原作戰會議室——的大門，卡拉斯頓時間感覺筋疲力盡，一屁股坐在了面前的木凳上，仰頭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弗拉明戈，我該怎麼辦……」卡拉斯仰著頭自言自語道，嘴裏念叨著的是早已去世的狩神者聯盟的領袖，亦是養育自己十年的家人。

但是卡拉斯也清楚，弗拉明戈在三年前已經去世了。

而在弗拉明戈去世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兩年前，狩神者聯盟的其餘成員傾巢出動討伐神族，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狩神者聯盟的全員出動作戰以失敗告終，目前已經全軍覆沒！」

昨天菲尼克斯說過的話又在卡拉斯腦海中回想，那是他不想再聽到的話。

而自己剛才對法洛爾說的話，卡拉斯也不想再聽到了，但他卻忘不掉。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剛才在北部漁場的警署中的那一幕——

「你與我一樣，一直……裹足不前！」

當卡拉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看到法洛爾的面色變得非常難看，那雙散發微光的藍色瞳孔彷彿也變得暗淡。

「烏鴉，你在說什麼混蛋話！不要試圖轉移話題，這與你的狀況無關！」法洛爾彷彿垂死掙扎般地大吼道。

「什麼叫做與我無關？難道我就應該被一個沒出息的傢伙罵沒出息嗎？法洛爾，你難道忘了你自己做過什麼了嗎？你每一天每一天念叨著要離開夜曲這個沒有希望的城市，但每一次被我問到為什麼不動身的時候，你不也是要麼岔開話題，要麼沉默不語嗎？你自己不就是個邁不出第一步的膽小鬼嗎？」

卡拉斯越說越激動，扶著茶几桌子站了起來，他的個子比法洛爾高出了一大截，以一種完全俯視的視角瞪着法洛爾。

「你一直想要推動我做出選擇，是因為你自己害怕選擇，不是嗎？你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夜曲，一輩子沒有見到過真正的陽光，沒有見到過廣闊的土地，你對這些東西又多嚮往，也就有多恐懼——害怕自己面對這些東西時候失望，害怕自己實力不夠在新的世界中立足，害怕自己生於黑暗的雙眼忍受不了真正的陽光。你明明那麼害怕，卻還要裝出一副要大展宏圖的模樣，還要對我一直說三道四，因為你覺得如果我先一步做出選擇的話，說不定可以來當做自己也做出選擇的支撐，也可以當你的保護傘！那麼囂張跋扈的你，實際上對自己遠沒有那麼自信！你……」

卡拉斯感覺整個身子都在顫抖。他知道這些話自己憋了多久，也知道這對於法洛爾的打擊會大到什麼程度，但他還是把最後這句說了出來：

「我很同情你，法洛爾……但現在的你，也只能在被我同情的位置，而不是在對我說教的位置！」

這句話之後的具體事情記不清了，似乎是法洛爾說了些很沒底氣的譏諷話之後便離開了警署，隨後卡拉斯和菲尼克斯也開着那輛警車回到了醫院裏。

真是相當不愉快，至少卡拉斯是這麼感覺的——對於法洛爾的意見早已有之，卡拉斯本覺得一口氣說出來會舒暢很多，但看到法洛爾離開的背影時候，他的心裏還是不舒服。

法洛爾確實自身是有問題的，但是他指出來的卡拉斯自身的問題也是沒有錯的——這一點卡拉斯心知肚明。

但是到底該怎麼做呢？答案無處可尋，即便是捫心自問，

卡拉斯也能感受到內心的動搖。

即便是念叨著「狩神者」的身份說自己必須要打倒極西之影，但是面對它時的恐懼也是實實在在的，而且打倒它之後呢？要像當初吃掉摩根那樣吃掉它嗎？卡拉斯一陣惡寒，搖了搖頭——食腐的異能力讓他自己都感到反胃。

哪怕自己吃掉它，然後呢？自己該做什麼呢？是該去「揭開帷幕」了嗎？卡拉斯依然沒有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但他下意識地認為那東西會隨着極西之影的秘密被揭開而同時被揭開，到了那時候……

未知，完全未知的未來……卡拉斯不由得顫抖起來，他明白這是自己所恐懼的東西。

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如此——維持着這毫無希望卻又平穩的生活，做一些能夠維護城市安全的好事，用一點點小成績來滿足自己，就可以讓自己陷在這停滯的泥沼之中，再也不想離開。

法爾科說得對，自己確實是個……很空虛、沒有意義的傢伙。

想到法爾科，卡拉斯又是一陣煩躁——自己手中的短劍落向他的手臂的一幕在自己眼前開始重演。

到那一刻，自己連下手殺死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都沒能做到……

「啊……」卡拉斯捂住自己的臉，低聲嚎叫了一聲。

「啊，你嚇到我了。」坐在卡拉斯面前的菲尼克斯很平靜地叫了一聲，同時把手中的摺紙放下了——在她面前已經堆了一堆摺紙，「怎麼樣？還沒有從跟朋友決裂的失落里恢復過來？還是說在自責自己一無是處？」

「你難道還有讀心能力嗎？」卡拉斯很不爽地問道。

「不是，我只是隨口說的。」菲尼克斯說，「你的話，還蠻好懂的。」

「……是嗎？」卡拉斯又躺倒在椅子上仰頭朝着天花板，自己的內心被一個認識不到一天還渾身謎團的少女看透也讓他有些不爽。

明明我對於你還一無所知，你卻這麼輕易看破我……卡拉斯的內心開始發起小孩子般的牢騷來。

「我說你……」卡拉斯又重新坐正，看着繼續摺紙的菲尼克斯問道，「你對於自己的處境難道就沒有什麼想法嗎？我覺得你也不是那麼遲鈍的人。」

「想法？」菲尼克斯想了一會兒，「剛才折的那張好像折歪了……」

「不，我不是說對摺紙的想法，」卡拉斯頓時覺得一陣頭痛，「你連你自己是怎麼來的、怎麼上島的，連你自己要做什麼都一無所知，你為什麼能這麼安心地坐在這兒摺紙？」

「為什麼不行呢？」

毫無道理的回答讓卡拉斯感覺自己認知有點受到衝擊。菲尼克斯似乎也發覺到這個回答很不妥了，不過她似乎想了一陣子也沒想出來多少東西，只是說：「難懂啊……不知道的話就不知道了，就當做是隨便玩樂就好。」

「什麼叫『就好』？你……你難道不覺得你是個毫無意義的人嗎？」卡拉斯感覺自己又被戳了軟肋，但這純粹來自於菲尼克斯那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的無心之舉。

「啊，意義嗎？我如果能幫上你們的忙的話算不算有意義呢？」

菲尼克斯這個回答讓卡拉斯愣了許久。他看着菲尼克斯，而她也不再關注他的目光，繼續開始摺紙。

從她這兒真的是完全得不到什麼有用的回答……卡拉斯問完之後，心情變得更加低落——似乎眼前的一切有希望指引自己的明燈全都熄滅了。

「啊，對了。」

菲尼克斯摺紙的動作突然間又停住了，她看向牆角的方向——或者說是東南方向——說道：「我不能在這裏等待太久了。」

「……什麼意思？」卡拉斯沒有抬頭去看菲尼克斯，他覺得這傢伙恐怕又是完全不知道什麼狀況就隨便說的。

「有人還在急着赴約，因為約定了時間限制，恐怕我得在那之前，去見他們一面。」

菲尼克斯說着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她的腳坐在高一些的椅子上還夠不着地面——隨後又看了一眼此時才緩緩抬起頭的卡拉斯，依舊像是事不關己一樣地說道：「你接下來怎麼做都隨意了，不過我恐怕沒辦法一直協助你了，希望你能夠自求多福。」

卡拉斯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等一下……你說的赴約是什麼？是什麼人在等着你嗎？那到底是什麼人？」

「啊，這個我不記得了，只是腦子裏隱約記得那些聲音，不過……」菲尼克斯揉了揉那紮起來之後依然很凌亂的頭髮，繼續說道，「他們要等的好像不是我，而是你。」

「我？」

「剩下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如果他們等不到的話，至少我也要去告知他們一下才對……嗯，我得這麼做……」

「你等一等！」

卡拉斯大聲吼道，菲尼克斯回過頭來，平靜的臉上似乎也有了一點不耐煩。

卡拉斯的拳頭攥緊，繼續問道：「他們……在島外嗎？」

菲尼克斯歪了下腦袋，似乎是想了一下后，說道：「是的。」

「那也就是說我……要離開這兒去赴約嗎？」

「啊，他們好像也不是那麼在意你吧，只是在時間限制內看你能不能來，如果不能來的話他們要去赴約，當然赴約的對象我就不清楚了。」

雖然菲尼克斯的解釋支離破碎，但這對於剛剛抱有一點期待的卡拉斯來說像是又潑了一桶冷水。

對啊，沒有人跟自己有什麼再見面的約定，除了……

除了……

「留在夜曲，直到帷幕被揭開，不可以離開這裏！」

弗拉明戈的遺言再次在卡拉斯耳邊響起。

這句話算是約定嗎？自己用這句話來把自己束縛在夜曲，也算是「赴約」嗎？

不，不對……實際上早就應該「揭開」了吧！

「你沒有其他事情了嗎？」菲尼克斯看着不再說話的卡拉斯，說道，「要苦惱的話就請你自己繼續嘍，只是你苦惱的時候時間也是在流逝的，我恐怕不能陪你浪費時間了。」

……

啊……

菲尼克斯正要走出去的時候，卡拉斯突然間抓住了她的肩膀。菲尼克斯回過頭來，她看到了卡拉斯正緊咬牙關瞪着她。

「哇哦，你表情挺可怕的。」菲尼克斯語氣依然平緩完全沒有可怕的感覺。

「你說得對，」卡拉斯保持着咬牙切齒的模樣，一字一句地說道，「在我苦惱的時候，時間一直在流逝……被我的無意義行為消耗掉的時間，實在太多了！」

「哦？你明白什麼了嗎？」

卡拉斯閉上了眼睛，小聲默念了一句「本不該如此」后，再次睜開眼睛，眼神顯得尖銳了很多。

「稍微等我一下，在你走之前……希望你再幫我一次。」

卡拉斯一邊說着，一邊朝着醫院辦公樓方向走去——那裏堆放着各種東西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