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應從花影尋佳夢

第二百五十二章 應從花影尋佳夢

「師父,您就這麼放他們走了?」柳玉堂不解,「他們殺了我們這麼多弟子,怎能輕易放過他們?」

柳崇明望着他,眼神中帶有寒意,「你是在質疑為師?」

柳玉堂立馬變得恭敬有加,「弟子不敢!弟子只是不解,師父為何放任他們下山?」

柳崇明輕蔑道:「殺了他們又能如何?別忘了他們的身後可是秣房!如果他們喪命於此,你覺得秣房會善罷甘休嗎?南宮明那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必定會找出各種理由,報復斟鄩山莊,這樣無疑會暴露我們的計劃。小不忍則亂大謀,勝邪尚未鍛造成形,我不允許有意外發生!」

柳玉堂還是咽不下這口惡氣,「可這群傢伙欺人太甚,殺了我們這麼多弟子,可恨至極!弟子有一計,不如找一些身手上乘的弟子,易容換貌,趕在他們之前,半道截殺。這樣不僅出了這口惡氣,也不會有人察覺到我們頭上。」

「說得容易!」柳崇明冷哼一聲,「且不說這一路上秣房的眼線有多少,即便你能趕在他們之前,半道截殺,你有把握趕盡殺絕嗎?那傢伙的身手不在你之下,為師與他對招,雖是幾回合,但他給為師的感覺,是一種高深莫測、詭計多端的算計,從他踏入山門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對付這種城府極深的人,你有多少把握?弄不好,自己的性命也得賠進去。即便如此,你也要半道截殺嗎?」

柳玉堂心虛,完全沒了先前那般莽勁,「還是依師父之言,從長計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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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哲這邊一切順利,他壓根不擔心柳崇明會耍半道截殺這種小花招,畢竟在秣房的威懾下,沒人敢輕易動他們,除非有人想不通,非要與秣房硬碰硬,那便是自尋死路。

清寒放開明哲的手,質問:「師兄,你為何要幫他?你明知他重鑄勝邪,圖謀不軌,為何倒行逆施,助紂為虐?」

明哲一臉無辜,「你不信我?」

清寒既點頭又搖頭,「我信!但師兄的做法,清寒不認可。」

明哲看向身旁的君影,「你信我嗎?」

君影點點頭,「我信!」

明哲接着問:「那你認可為兄的做法嗎?」

君影還是點頭,「我相信師兄!」

明哲看向清寒,「祈對我有信心,難不成我在你眼中,有那麼不堪嗎?」

「這不是一回事!」清寒心緒紊亂,「清寒相信師兄,但師兄的做法匪夷所思。師兄明知柳崇明心懷不軌,不揭穿他的虛偽也罷,為何還要告訴他鑄劍之法?」

明哲泯然一笑,「這個問題,你問到點子上了!勝邪是一把邪劍,亦是一把名劍。劍從來沒有善惡之分,關鍵在於執劍人如何抉擇。生死一念,善惡一念,一念三千,始於精微而跨越天地。」

清寒好像有些眉目了,「師兄的意思是,鳩佔鵲巢,坐收漁翁之利?」

明哲先是點點頭,隨後察覺不對,「你這話怎麼聽上去,似乎是在貶低我的意思?我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嗎?」

清寒賠笑道:「意思差不多嘛!」

明哲本想說點什麼,但想想還是算了,「此事你們不必摻和,我自有安排。」

「師兄,你在退路上設下伏兵,是算到柳崇明會發現我們?那些黑衣人都是秣房的人嗎?為何我安排在山下的人,沒有察覺到你們的動靜?你和柳崇明的交易這麼簡單?莫非你還有什麼后招?」

清寒一連幾個問題,問得明哲頭暈,都不知先回答哪一個,「你別急,一個一個問,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柳崇明發現我們,不是意外,而是我故意安排的。柳崇明這隻老狐狸,若是坐下來跟他談合作,那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辦法便是讓他騎虎難下,不得已跟我們合作。」

清寒一點即通,「這個我懂,請君入甕嘛!」

明哲扶額,深感無奈,「小清寒,不會說話便不說話,你除了損我,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話嗎?」

清寒俏皮一笑,「意思都差不多嘛!」

「第二個問題,為何你的人沒有發現我的人。其實很簡單,你的人都被我收買了!」明哲臉上露出得意的奸笑。

清寒揪住明哲的耳朵,「師兄,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明哲立馬承認錯誤,「開個玩笑,你別認真!你的人要是這麼容易被收買,朝廷也就不會頭疼了!」

「師兄這話什麼意思?」清寒陰沉着臉,沒好氣道:「莫非師兄跟朝廷是一夥的,都想滅了我聽雨閣?」

明哲擔驚受怕,「我可從來沒這麼說過,也不可能有這種想法!你是我師妹,作為師兄,我肯定站在你這邊,怎麼可能幫着朝廷對付你呢?」

清寒一臉不信,冷哼道:「那可不一定!師兄心裏在想什麼,清寒怎會知曉?師兄表面上幫清寒,背地裏有何打算,那可就難說嘍!」

明哲實在擠不出一點笑容,「我好歹是你師兄,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清寒點點頭,肯定道:「沒錯!」

明哲說來氣便來氣,「小清寒,虧我還一心向著你,沒想到在你心裏,我竟如此不堪!我真是錯看你了!」

清寒一臉不屑,賭氣道:「師兄第一天認識清寒嗎?清寒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祈,你看到了吧,這便是你的好師姐!」明哲陰陽怪氣道。

「師兄,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清寒待人如何,君影心裏自有定論。」

「師兄、師姐,你們別吵了!」君影一臉無奈,夾在兩人之間,她是真難受,「一點小事,何必耿耿於懷?我相信師兄的為人,也相信師姐的品性。你們何必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爭來爭去?」

「這明明就是師兄的錯!」清寒順理成章把所有過錯都推到明哲身上,「若不是師兄拿清寒打趣,清寒豈會生氣?」

「這也能賴在我身上?」明哲苦澀一笑,但仔細想想,還是不與清寒胡鬧了,「罷了,都是我的錯。小清寒,師兄跟你道歉,你原諒師兄好不好?」

清寒賭氣道:「不原諒!」

明哲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小清寒,師兄都認錯了,你還要我怎樣嗎?」

清寒撇過頭去,「不原諒就是不原諒,師兄說啥也沒用!」

明哲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君影,「祈,你師姐不肯原諒我,要不你幫忙勸一下?」

君影猶豫半天,才鼓起勇氣開口:「師姐,要不你就原諒師兄這一次?」

「那好吧!」清寒爽快答應。

明哲目瞪口呆,苦笑道:「區別對待啊!」

清寒瞥了明哲一眼,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嘴角卻帶有一抹笑容。

「你的第二個問題,答案很簡單,因為我的人來得比你的人早,你們當然發現不了我們。」

「這怎麼可能!」清寒難以置信,「斟鄩山莊早已引起我的注意,我派人探查的時候,明明沒有發現其他人,你怎麼可能比我先到。」

明哲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看着她。

「我明白了,是探子有問題!」清寒立馬反應過來,「你收買了我的人。」

「我確實沒有能耐收買你所有人,但總有那麼一兩個意志薄弱的傢伙,只需一點小小的利益,便能出賣同夥。」

清寒冷哼一聲,「等我回去,看我怎麼教訓他們!」

「其實我想說的是,連聽雨閣閣主都是我的人,收不收買你的手下有那麼重要嗎?到頭來,還不是得聽命於我?」明哲挑了挑眉。

「說的也是!」清寒不自覺地往明哲身上靠,「畢竟清寒是師兄的人……」

明哲有種不好的感覺,「小清寒,你又鼓搗什麼壞點子呢?」

「清寒能有什麼壞點子,明明是師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明哲往邊上挪,「第三個問題,為何我與柳崇明的交易這麼簡單,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本來也沒指望他幫我做什麼。幫我們在論劍大賽上作弊,那無疑是自報家門;幫我們鍛造幾把上品寶劍,似乎我們手中的劍,隨便挑出一把都能勝過斟鄩山莊一起鍛造的那些劍。除了這些,他還能幫我們什麼?」

「就這麼簡單?」清寒有些不信。

明哲點頭,肯定道:「就這麼簡單。」

清寒不敢完全相信他,「清寒還不信,師兄肯定又想到了什麼壞點子,不肯告訴清寒。」

「小清寒,師兄能有什麼壞點子,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清寒還是不相信他,那他也沒辦法了。

「為了我?此話何意?」清寒不解。

明哲目光中帶着溫柔,「為了你便是為了你,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拋開別的不談,作為師兄,我可曾虧待過你?」

清寒實在笑不出,「師兄,你又要打感情牌了嗎?拜託,你能不能有點新意,哄清寒也用點別的招數,別總是這一招,聽得清寒耳朵快起繭了。」

明哲摸了摸後腦勺,不失禮貌地微笑,「我也不想,主要是找不到別的方法,將就著用了!」

「師兄,你夠了!」清寒和君影異口同聲。

明哲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了,你們先回客棧,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不用等我。」

「師兄又要去哪兒?」

「放心,反正不是去做壞事。

與清寒她們分別後,明哲沒有回客棧,而是來到了嫣紅閣的后屋。

前面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姑娘們也都去休息了,只有蓮姨一人還在幽暗的燈火下,搓衣洗裙。

明哲走近,「蓮姨。」

蓮姨驀然回頭,「小夥子,你怎麼到這兒來了,這兒臟你快走吧!」

明哲由衷稱讚:「蓮姨,您彈的《出水蓮》真好聽,我從來沒有聽過那樣好聽的箏。」

蓮姨微微一愣,「你竟能聽出那是《出水蓮》,已經好久沒人能聽懂我在彈什麼了。」蓮姨默默嘆氣,「他們只在意綠綺穿了什麼裙子,戴了什麼花,壓根不會有人在意箏。」

「是一個老人家告訴我的,他教我聽出了那曲子中有荷塘之景,還說彈這個曲子的人一定有蓮花的品性!」

「如此說來,倒是一位不曾謀面的知音了。但我這手啊,洗衣服都洗得變形了,早就跟蓮花扯不上什麼關係了。」

明哲望着蓮姨被皂角水泡得發白的手,忍不住心疼,「蓮姨,您的手是用來彈箏的,這衣服我來幫你洗吧!」

明哲正要動手,卻被蓮姨攔下,「不用,這些活兒我都做慣了,不礙事!」

「今天的事是我的魯莽害了您,我幫您做點小事也是應該的。」

「沒事,即使你今天不鬧事,到了月底他們也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苛扣我的工錢。」蓮姨眼睛微微一亮,「不過我倒是真有個事想請你幫幫忙。」

「什麼忙您請說!」

「我想彈一首曲子給故友聽。但我近來身體不好,不能抱着箏走那麼遠,所以想請你幫我拿一下箏。」

明哲想都沒想,當即答應:「小事一樁!您的箏是放在屋內的桌上嗎?我這就去幫您取。」

明哲去屋內取瑤箏,「蓮姨,我取來了!這箏可真好看,不過這邊上刻的詩句好像看不太清了。」

蓮姨輕輕撫過那行模糊的詩句,若有所思,「上面刻的是,小蓮未解論心素。狂似鈿箏弦底柱。臉邊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殘人慾去。」

「小蓮……說的是您嗎?」

蓮姨羞赧一笑,「當年我年紀小,有什麼心緒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全憋在心裏。別人都看不出,唯有他能懂,懂我箏音里的『狂』,所以為我寫下了這首詞。」

「那您是要去見這個故人嗎?」

蓮姨宛然淺笑,「當年繁華盛景,豈止一個故人。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可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動手?」

「無礙,我這位故人就住在離此地不遠的桃花塢,去看一眼便好,不會耽擱太久。」

「那好吧!」

明哲跟隨蓮姨一起去桃花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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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著微茫的月光,兩人來到了桃花塢。

「我這位故友啊,在這桃花深處,最為合適了。她醉酒時總有痴態,與為我們寫詞的那位故人甚為相契。我們當時都說他們像兩個長不大的孩子。有一次她在宴席上多喝了兩杯,我們讓她歇一會兒,結果一轉頭她就不見了。你猜後來我們在哪裏找到她了?」

明哲猜不出,「在哪裏?」

蓮姨指著前面那棵桃花樹,痴笑道:「她啊,睡卧在花蔭下。把滿枝的花瓣當作點心吃,後來幾天,她的嘴角都染著牡丹的顏色。

明哲放下蓮姨的瑤箏,「蓮姨,您跟您朋友約的什麼時辰啊?天都黑成這樣了,怎麼她還沒有來?」

蓮姨笑道:「她啊,已經到了。她就是這桃花!」

明哲不解其意,「蓮姨,您的意思是故人不是人,而是這株桃花?」

「小顰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晚紅初減謝池花,新翠已遮瓊苑路。」蓮姨望着眼前的桃花,「她喜歡春天,更喜歡春天的桃花,所以她死後便葬在這棵桃花樹下。幾十年過去了,她早已與這綿延的桃花融為一體,一笑留春,將春天永遠留住了吧。」

「她叫小蘋?那這詞……」

「和我的那首詞,出自同一人之手。小蘋歌喉最是妙曼,她唱起這首詞時,連鸝雀都為她駐足。可惜啊,已經很多年沒人再唱過這首詞了!」

蓮姨坐在石凳上,輕撫台上的箏,一首悠揚的曲子響起,花瓣應聲而和,蹁躚起舞。

一首曲罷,蓮姨眼裏隱約有淚光。

「蓮姨,您怎麼哭了?」

「當年我撫箏,驚鴻伴舞,朝雲與小蘋輕吟唱和……」蓮姨挽了一把淚,「罷了,不提這些舊事了。陪我在這桃花林隨便走走吧。」

明哲陪着蓮姨過去看看。

「這兒的桃花可真好看,綿延成一片好像粉色的煙霞一樣。當年朝雲最有氣魄,她賞花時總愛念那一句——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但那樣氣質昂然的朝雲,回了雁門關老家后,就再也沒有了消息。我早就不奢望能再見到朝雲,只希望朝雲還好好活着。小蘋一心想留住春色,想留住這世間旖旎,但桃花終逝,曲終人散。」蓮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們幾個人,四散流離,小蘋萬古,朝雲不知所蹤。唉,正如這滿林的桃花,不知要飄零何處啊。」

「好像有人把落花都掃到了一起。」明哲忽然注意到。

「這好像是個桃花冢。應該是哪家的公子或小姐,憐惜落紅飄零,特意將它們掩埋,好讓它們有個歸處。」

「桃花冢?我聽過衣冠冢,倒是第一次聽到桃花冢這種說法。」

「你沒聽過也正常,如今盛世將傾,已很少有人有這般雅興。不過這花冢似乎還未立完,仍有許多落花飄零在外。」

「不如我們幫忙將這花家立完吧!」

「這樣也好,難得你有心了。先把落花掃到那個花冢里。」

明哲替前人將未埋的桃花瓣葬好,「蓮姨,您好像很了解這花冢,你當年也曾為落花立過花冢?」

蓮姨點點頭,「正是!當年我們互引為知音,寫詩唱詞,葬花制箋,也算是盡得風雅了。小蘋雖去得早,但如今歸去桃花源,也算是風雅中來風雅中去了。而我替人簾后假彈,實在是墮於溝渠了。」

「不是的!蓮姨,您不過是迫於生活,您的箏還是那樣清越,並沒有被污染。」

蓮姨泯然一笑,「罷了,不提了,你再用那邊的花鋤將花冢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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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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