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雨欲來

一、山雨欲來

()劍光來的好快,東奔西逐,帶起一片片血霧,合圍之中,無人堪為一合之將。

高台上,岳楠湘面沉如水,對駱風颭不曾一顧,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寧士奇,看似冷冰冰的眼眸地下卻藏着灼熱的火焰。在她身後,萬頃碧波之上,雲團在悄無聲息的聚集,雲層涌動,彷彿內中藏着能吞食天地的巨獸。她就像站在即將聚合的風暴的中心,以風起雲動為底sè,化身為向全天下復仇的羅剎。

其他人卻仍議論紛紛,聚集在一塊,高談闊論直把眼前的血斗當做談資。有一人興緻大,忽然排眾而出,二十六七許間,仰息環顧眾人一周,高聲說道:「駱五郎既然單刀赴會,咱們也不能顯得太小家子了!肅不才,向眾位師兄請命,去與他分說分說,或能化為玉帛。」

眾人皆知這人文人xìng子,平時就酸話連篇,見他主動請纓都想見他出醜,因此無不拍手叫好,都道:「子都且去,我等給你掠陣!」

那人一揖之後,轉身昂闊步而去。一隻腳尚未踏落,人已化作一道虛影,再凝實時,卻已在數十丈外,卻是只一步就跨入了戰場核心。只見他揮手之間,掌中不知怎地多出一隻銅器酒樽,還盛着汪汪酒水。他伸手將酒樽擲出,長吟道:「天yù雨矣,可飲一杯無?」

酒樽猶如一道利箭,筆直向駱風颭shè去。駱風颭剛結果了一個修者,劍猶染血,隨手斬落,將酒樽一劈為二。透明的酒液卻妖異的攀附上劍身,凝成一條透明的小蛇,沿着劍身向他面門擊來。駱風颭張口吐出一道罡風,「茲茲」聲中,酒液瞬間氣化。

本來圍着駱風颭搶攻的修士都知道來人的名頭,紛紛退了開去。

「可惜,可惜!我這『劉玲一醉』解千愁,五郎不肯賞光便罷,又何苦糟蹋?」那人搖頭晃腦,渾不覺利刃懸於頭頂,又道:「有舊朋遠來,本當舉杯對飲,暢敘別情,何必如此凶神惡煞呢?」

駱風颭正眼看了看他,搖頭道:「酒劍仙李肅?想不到你也做了她的鷹犬!」

這個李肅在五嶽盟中素有名望,除了他的酸氣外,其酒劍雙絕,馳名當世。他是北嶽恆山的弟子,修行的本是水德之術,卻因嗜酒如命,每頓飯無酒不歡,竟導致修行的水屬真氣里也帶了幾分酒氣。他對劍術之悟xìng亦為恆山之冠,弱冠之後便連恆山掌教都說劍術一道再教不了他什麼,只叫他自悟便可。

說老實話,若不是頭上頂着「姬正陽五徒」這個光環,駱風颭未必就比恆山李子都的名頭大。

「我勸駱師兄莫要自誤,你看看那邊高台上都是些什麼人?莫說單單駱兄一人,就是盡起你手下那些所謂『虎賁』兒郎,又能有什麼結果?」李肅的酸氣上來真是要不得,竟對着駱風颭抱拳施了一禮,若碰上個無賴的,誰跟他禮尚往來,早一劍劈過去了。

駱風颭也不說話,只是默默提運內息。只見他身上泛出縷縷青氣,猶如草木之華,雙目中亦有青芒奔涌,宛若神人。李肅畢竟不是渾人,腰側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碧瑩瑩的酒葫蘆,手按在葫蘆上,暗自戒備。駱風颭電眼逡巡,自然將遠處之人盡收眼底,心中着實驚詫不已:除了岳楠湘外,五嶽盟年輕一輩泰半的實力幾乎全在這兒了!除了這個李肅,那十幾人中仍有兩個與他在盟中名頭相若之輩!其餘諸人也最多比這李肅差一線而已。這些人都得了失心瘋嗎,他們每一個都可以確定有着遠大的前程,為什麼要與岳楠湘沆瀣一氣?

李肅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道:「五嶽門人年年聚,身後這些熟面孔五郎自然是都認得的吧?螻蟻尚且貪生,人又豈能不惜命?」

駱風颭面如寒冰,猛然大喝一聲,雙目中各噴出一道綠sè的熾芒!他緩緩舉起劍,劍鋒經過的軌跡明明清晰的落在眼中,然而與他對峙的李肅卻還是生出了一種無可名狀的錯覺。只因為,當長劍指天之時,駱風颭手中已不再是四尺青鋒,而是擎著一柄貫穿雲霄的巨劍!

李肅已分不清,眼前這一柄不曾列入「天下名劍譜」卻足以與天下名劍爭鋒的「青皇劍」,究竟是因為澎湃的劍勢而引的幻象,還是真的變成了如此巨劍。

不管怎地,那煌然之勢不是假的,李肅身後忽現江流奔涌之象,卻是他心神動搖,真息外泄所致。不過彈指之後,異象泯滅,李肅身子微晃,不退反進,趁著顫巍巍的醉態,引劍刺來。他掌中卻是一柄流動不息的透明水劍,是酒葫蘆中飛來的一段水流所化,劍勢引而不。

觀人用劍,只看其蓄勢之法便可知跟腳。李肅前一刻尚有真息動搖之象,下一刻就能蓄足劍勢,將江河奔涌盡數封入四尺水流之中,迎難而上卻能引而不,足見其高明之處。

他深知搶佔先機的道理,現在氣勢上被駱風颭佔了上風,不想處處被動挨打,就說什麼也要搶佔先機。舌綻一聲net雷,李肅身形幾乎模糊,虛空中傳來陣陣「嘩嘩」水聲。水sè的劍氣層層疊疊,猛然爆,一瞬間就塞滿身前數丈的空間!而他口中忽然噴出一口碧血,飛入劍氣之中,引燃了漫天大火,正是他獨門的絕技「水火同源」。

濃烈的酒香被一下子蒸了出來。

面對醇酒烈焰,駱風颭只是簡單的擎劍、下劈——在下劈過程中,「青皇」急縮小,青芒濃縮,幾乎成了碧瑩瑩的玉sè。這一劍看似簡單之極,卻已達返璞歸真的境界。只有身在其中的李肅知道,任自己千般變化、用盡劍理,也躲不過這一劍,硬碰硬已是最好的結果。

火焰的餘燼四下零落,轉眼間被一陣自上而下的狂風吹落於地,盡數熄滅。青皇劍在劈入脖頸之前停住,只在皮膚上留下一道將破未破的紅痕。可李肅仍舊止不住的咳嗽起來,半邊衣衫盡成碎片,至於他的劍,半被烈焰焚盡,半被擊成水霧。

「這是……自足劍的哪一式?」

一劍敗敵,駱風颭卻沒什麼得意的神sè,乾巴巴的說道:「我以『俯仰自得』之術存思天宇、神遊列星之時,嘗被木星之氣吸引。其中有百萬青芒垂注,墜於星軌,之上分列九門,俱有萬丈之高,每門有一披甲持劍衛士,與門同高。每有青芒從門內湧出,守門衛士便揮劍斬之,使之墜落門外。我觀看九門衛士揮劍千遍,得此一悟,命名為『斬青式』。」

李肅「呵呵」慘笑,搖頭道:「木星存想法么?原來星辰之中真有這許多的玄機奧妙,那俯仰自得術真是好東西,可對着漫天寶藏隨意採摘。羨煞吾等,羨煞吾等啊!」他這一搖頭晃腦,便叫架在脖子上的劍鋒劃破,流出鮮血。

他以雙指輕輕將劍鋒推開一線,又道:「不直接斬下去,那就是還有的商量?拼個魚死網破也只是害了兩條xìng命,為智者不取,五郎可要三思啊。」

不料駱風颭卻直接收回長劍:「不用思了,我原本就沒打算把命送在這兒——」他仰頭朝遠處大喝道:「岳楠湘,師門之仇不共戴天,我早晚是要報的!駱某今rì來只為一睹東海之變,仇怨押后再算,你看如何?」

未等岳楠湘開口,那邊高台上便有個男修高聲道:「笑話!你不過一人而已,也敢來談什麼條件?」

駱風颭yīn測測說道:「大不了我死在此處又如何?」

李子都很是乖覺的給他加了註腳:「想殺駱五郎,少不得要三五個人陪葬,在下拋磚引玉之後,是不敢再領教的了。諸位師兄誰若還有興緻,便來試試。」

五嶽盟年輕一輩的jīng英自然沒有傻子,至於獻身jīng神自然更不會在這些人身上出現,於是石台上陷入了意料之中的沉默。所有人自然把目光投向了那個女子,等她決斷。

可主事之人卻壓根沒有表示過關注。經過一番只有當局者才明了意義的長久對視后,寧士奇驀然搖頭,一臉蕭瑟神情,嘆道:「一飲一啄莫不前定,阿湘,或許當初你不曾遇見我這個教書郎才是最好的開始。」

岳楠湘露出片刻的迷茫,繼而眼神中流露出濃烈的恨意,嘶聲道:「你是要否定過去的一切嗎?我們的相遇本就是錯誤,而不是那過程中生的種種才是錯誤?哈……哈哈!好一個『自照平生心九寧』的寧士奇!原來你那平生里卻有大半是個錯誤的笑話!我一向還許你是個英雄人物,至少沒有辜負了當初的慧眼,卻原來是我有眼無珠,今天才看清了你——懦夫!你就是個懦夫!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不敢承認的懦夫!」

面對狗血噴頭的辱罵,寧士奇未曾露出絲毫慍sè,彷彿已看破世情的老僧。他慢慢說道:「你若不曾遇我,則後來必是如同行在康庄大道上,不需背負這一rì*比一rì深重的業障,心xìng也自然不會至於如此,那會是你的福氣,也會是這天下的福氣。而我若不遇你,則想必不會有機會一窺這神通世界,世間少一寧士奇,實在無關痛癢。然而於我而言,未必導氣練劍才是修行,我若一直做個儒生,那經史子集中未必就尋不到另外的修行。到頭來,我到了身如槁木時才明白,原來『身障』從來都不是真正的關卡,蒙在大道之外的那層迷霧只存在於我們心中。至於我們之間……當初共結連理之時,又何曾想過會變成歧路怨侶?」

他忽然伸出手,探向前方,彷彿岳楠湘就站在眼前,像許多年前一樣去用手輕輕摩挲她如錦緞般的臉龐。繾綣之sè一閃而逝,微曲的五指忽地伸直,又猛然抓緊,像是有什麼從指尖溜走,再也無法抓回來。

「所以今天我只是為了再見你一面,從此這世間再沒有我的羈絆。就做個獨善其身的人罷,我無力勸你回頭,就只能祈禱這世間盡量少一些人因你而遭受苦厄。我要追尋的就在眼前,你以後要走的道路,恕我再不能親眼見證。」

岳楠湘似乎已忘記了言語,只是獃獃的瞪着寧士奇,看着他收回手臂向她認認真真的行了一禮,一如當初學館中的初見;看着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埋進了腳下的沙土中,正是她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看着他又取出一展靛青sè的破舊方巾,攏住散亂的長,將之重新帶回頭上;看着他……看着看着,淚水便滑過臉頰,順着下巴,一顆顆滴落。

「那一位老友在那頭兒定是等得不耐煩了……」寧士奇喃喃自語着,話音未落,大海之外便傳來一陣豪邁的人聲:「寧兄,你那邊兒還沒處理完嗎?快快前來助我,這天上的雷雲可層層的都鋪開來了!我手中無劍,可未必能斬得斷那雷劫!」

大海上風起雲湧,層層墨雲壓下,如同一座巨大無匹的空中城池,彷彿天頭也低落了許多。雲層中時有巨大的電蛇竄動,神龍不見尾,伴隨着雷音,穿行於城池之中。而海與天之間儼然暗了下來,只有極遠處的天空中有絲緞一般的光線泄出來,如同暗室中的燭光。海浪相互追趕着、扭打着,出「轟轟」的巨響,可那聲音從海之上飄來,卻清晰異常,風聲、雷聲、海浪聲反而成了助力,讓那聲音更增三分威勢。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岳楠湘都猛然驚醒似的,不可置信的望着海上。躲在暗處的子杞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長大了嘴巴。其他人也好不了哪裏去,無不露出驚愕之極的神情,有的失聲驚呼,轉眼被巨大的聲響淹沒。只有一眾瀚海騎鐵鑄一樣立着,未有何舉動。

他們驚訝,只因為都認出了這聲音的主人,話說那人聲稱要斬斷雷劫,或許還真有可能?等等——雷劫?莫非他竟是要渡劫?可是,傳言中他不是已經……

「稍待稍待!」

寧士奇一步跨出,身影化為虛無,再現時已在大海之上。虛空中彷彿有無形的階梯,讓他一步步拾階而上。岳楠湘二話不說,御劍而起,她身後各sè光華閃現,卻是那一群修士個個御劍緊隨其後。稍遠處的駱風颭和李肅,也一先一后的跟了上去。瀚海騎不知是得了什麼命令,整齊劃一的翻身上馬,策馬沖向大海,毫不在意附着沉重鐵甲的人馬會沉入海中。

燕玉簟拉住也要御劍而起的子杞,茫然的問道:「怎麼?」

子杞回頭望着她,面sè凝重的道:「真正出人意料的人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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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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