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第28章 28

達芙妮沒有立刻順勢請求同行,而是慢吞吞地問:「您既然是為預言權柄的重要事項前去底比斯,我會不會成為您的累贅?」

阿波羅淡然道:「你不主動惹事,就不會成為我的負擔。我無法確定這次要離開多久,如果金箭的效用在我缺席之時發作,我無法擔保能夠趕回來幫你緩解癥候。」

如今德爾菲已經是個強力的錨點,完全足以支撐阿波羅降下化身行動。

達芙妮當然沒有說破,只是莞爾加深笑弧,綠眸亮晶晶的。

阿波羅不再看她:「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多帶一個人與否於我沒有太大區分。」

她其實想要追問他是否希望她同去,但她已經決意暫時多照顧勒托之子無法輕易放下的自尊心,擔當更主動的那個角色。於是,她輕盈地一個錯步,繞到阿波羅面前:「請讓我隨您前往底比斯。」

阿波羅垂眸看她片刻,頷首應道:「好。」

「那麼我需要做什麼準備?」達芙妮感覺自己像個第一次遠足的小學生,不由自主真的興奮起來。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她身為寧芙遠離塵囂,還從來沒有踏足過凡人的城市。

「不需要。明日出發。」

「是。」達芙妮眼神靈活地四處亂飄,努力搜尋着能開啟新話題的東西。就這麼讓阿波羅離開未免有些可惜。最後,她的視線落到了樹下新鮮折下的薔薇藤之上。花型最飽滿鮮妍的那些她還沒用上,正好。

她立刻將花枝抱起來,手指翻飛,利落地將藤蔓互相纏繞成一個穩固的圈。她趁隙抬眸看了一眼,見阿波羅正輕拍獵犬的頭,讓它們叼著獵物先行返回,自己倒不像是立刻要離開的樣子,便凝神認真拔掉多餘的花葉,調整花苞的方向,直至一頂美麗的淡紫薔薇花冠成型。

達芙妮雙手捧住花環向上遞去,恭敬地壓低視線:「我向您獻上這頂花冠,以表達對您容許我同行的謝意。」

她做好了再度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阿波羅看了一眼岩石巨人們頸間的花朵項鏈,比較並得出結論后,唇角幾不可察地上翹。他迅速調整好了表情,正準備拿起薔薇花冠,目光不可避免地帶到了達芙妮的指尖,不由停住動作。

大概是怕他離開慌忙趕工,她沒顧得上避開薔薇荊棘的尖刺,指腹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口子,鮮紅的血珠滲出來,成為小而觸目的數點艷色,她卻並無任何吃痛的表示。

阿波羅抿唇。

初遇時他就注意到了,達芙妮對痛覺並不敏感,並不會因為一些小傷借題發揮。也許她都沒有注意到,她對於自身軀體安危抱持着相當矛盾的漠然態度——並不是不害怕受傷或是消亡,只是比起這些,於她還有更重要的東西,為了它們,她可以忍耐痛楚,也可以捨命一搏。

持久的沉默令達芙妮不安起來,從阿波羅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震顫不停的睫毛尖。

「我收下了。」他拿起薔薇花冠。

達芙妮整張臉都因為喜悅亮起來,她飽含期待地抬頭看他,顯然希望他能夠立刻戴上,用她親手製作的花環裝飾繼承自女神勒托的金色頭髮。

然而阿波羅抬手,輕輕將花冠放到了她的發頂。

「這樣更合適。」他簡潔道。

底比斯距離德爾菲路途並不遙遠,天馬飛行速度又快,次日午間達芙妮就隨阿波羅抵達了目的地。

這座波也奧西亞地區最為繁榮強盛的城邦坐落於青翠的山丘之間,更遠方是巍峨起伏的季賽榮山脈;兩重灰色石砌城牆宛如緞帶,分別環繞城中心高地之上的堡壘與市民們居住的下城,從高處俯瞰尤為壯觀。*

達芙妮還以為阿波羅會充分彰顯他宙斯之子的尊貴身份,架著飛馬車衝進底比斯城內降臨他的神廟,以他的招牌神聖光輝令全城的凡人側目進而稱頌諸如此類。然而沒想到,他令天馬在城外山丘的荒僻處落地。

阿波羅側眸看她一眼,微妙地抿唇,難得耐心地說明道:「奧林波斯神在城內大都擁有聖所,但底比斯眼下並無主神廟宇,我也不例外。此行有必要保持隱秘,我不想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也就是說,您打算喬裝後進入底比斯?」

「凡人無法目視隱匿的非人存在,但以防萬一。」這麼說着,他將她斗篷的帽子嚯地拉低。

達芙妮的視野頓時被遮住大半,只能看見足下前方的泥土,她不滿地把兜帽往上推了一點。

阿波羅抬起眉毛,警告般地宣稱:「我無法保證城中不會有別的神祇出沒。」

她歪了一下腦袋,笑眯眯地反問他:「我跟着您,難道還需要擔心被誰抓走?」

他詭異地沉默須臾,無言地披上斗篷,率先往城門走去。

達芙妮連忙跟上,阿波羅側眸,略微放慢步調。她彎了彎眼角。

如阿波羅所言,外城牆的守衛對他們視若無睹。達芙妮東張西望地穿過城門,立刻置身於底比斯下城主街的喧囂之中。即便是這個世界最強盛富饒的城邦,當然也難以與後世的超大都市相提並論。只是底比斯遠遠比她想像中要熱鬧。

街道上行人不少,公共水井邊聚集了三兩閑談的人,有男有女,身上大都有顯眼的標記。達芙妮意識到那是奴隸身份的標誌后,便不自禁地迴避直視他們。說來諷刺,進入人類的城市之後,她才意識到,就好像不死的神明與其他生靈之間的差距如鴻溝般難以逾越,這個世界的人類社會也視高低貴賤為理所當然的規則。

清一色棕紅色瓦頂在地中海夏日灼熱的陽光下有些炫目,達芙妮抬手擋住強光,讓自己看向更輕鬆無害的東西:商販們在道路兩側支起遮陽的油布蓬,吆喝着販售橄欖油、布匹與葡萄酒,還有從城外村莊運來的當季時蔬豆類與穀物;陶器工房、鞋匠和冶鍊工匠則大都擁有獨立的門面,等待着客人上門;香料寶石這類從遠方輾轉而來的昂貴貨品在這裏很少見,畢竟能負擔得起這類奢侈品的買家大都住在內城的堡壘,而非平民聚集的下城。

等好奇的勁頭過了,達芙妮才想起詢問:「您能否告訴我此行的來意?」

阿波羅因為這話想起了什麼,突兀地開始向她詳細解釋內情:「此前,我預見到的另一位神子很可能會在這裏降生。赫爾墨斯已經成功登上奧林波斯,赫拉不會允許自己再受一次折辱。第二個孩子的母親是個凡人,處境比邁亞危險。為了穩固權柄,我來這裏確保他能安全出生。」

信息量有點大,完全沒想到阿波羅會一口氣透底。達芙妮錯愕地沉默,畢竟她並不知道阿波羅第一個預言的具體內容,只猜到那和赫爾墨斯的誕生有關。當然,現在她能夠大致拼湊出事情的樣貌:阿波羅預見到了兩位宙斯之子先後現世並獲得神王認可,而後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得知第二位新神將會在底比斯降生。

她試圖回想還有哪位流傳後世的希臘神尚未登上奧林波斯,可惜一時之間並無頭緒。

「您剛才所說的是我能夠知道的事嗎?」

阿波羅因為她的問題訝然抬眉,隨即平淡無波地回答:「並無必要保密。預言正因廣為人知曉,才能被應驗。」

這和阿爾忒彌斯的說法有出入。這點暫且擱置不論,阿波羅此行的意義比她設想得要重大很多。厄洛斯只要求她踐踏他的心意,那麼她至少不該成為他掌控預言權柄的阻礙。

阿波羅看她一眼:「這些事與你並無直接關聯,任何憂慮都毫無必要。」

達芙妮仰頭與他對視,認認真真地回道:「可我希望您能如願穩固權柄,那麼不可避免地,我自然會擔憂您擔憂的事。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

阿波羅難得流露出些微笑意,好像覺得她天真而自不量力的發言很有趣。他以溫和的口吻結束這個話題:「首先要確認城中的動向。但在那之前,先去我事先準備的居所。」

底比斯中部隆起的丘陵之上被稱作衛城,也是王宮所在,這裏守備相較外城門森嚴許多。但士兵們能防住的也只有看得見的訪客。

偉岸的城牆上共開闢出七扇大門,每扇都連通一條通往城外的道路,沿途前進可以直抵波也奧西亞其他重要城邦。阿波羅在底比斯的臨時居所就在衛城東側的角落,與周圍寬敞的民居相差無幾,以勒托之子的標準而言外觀則相當樸素。

才踏入門庭,阿波羅便驟然駐足。達芙妮收步不及,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請你原諒,有新消息,我就直接闖進這裏等你到來。」熟悉的聲音從上方響起,黑髮綠眸的眾神信使坐在屋檐邊緣,說話間一躍而下,落地時沒有揚起任何塵埃。

自從上次見面,達芙妮對赫爾墨斯有點沒來由的畏懼,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徹底藏到阿波羅背後。

赫爾墨斯「哎」了一聲,笑嘻嘻地說:「我還以為你是獨自前來。」

阿波羅側身擋住眾神信使好奇打量的視線,示意到裏面繼續談話:「什麼消息?」

「先說好消息,底比斯之王的女兒塞墨勒就是要找的人,我們偉大的父神最近時常造訪她的寢宮。」赫爾墨斯語速很快,口吻輕鬆,談及宙斯時帶了幾分真假難辨的嘲弄。

戲劇性地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再是壞消息,赫拉也在底比斯,而且她也察覺了我的存在。換而言之,情況可能比之前想得還要不妙。赫拉隨時可能找機會對塞墨勒下手。」

阿波羅蹙眉:「為了避免觸怒父神,我不認為她會直接下手殺死底比斯的公主。」

「但誰也無法預料她能有怎樣的手段達成目的。眾神在底比斯都無法自如降下分|身,」赫爾墨斯嘆了口氣,「而不論是你還是我,都很難和她一樣混進王宮閨閣久居,否則難說我們敬愛的父親是否會心生芥蒂。」

奧林波斯家庭秘聞聽得達芙妮頭皮有些炸,她默默地隨便找了扇門,打算鑽進去當個什麼都沒聽到的透明過路人。

赫爾墨斯卻眯起翠綠的眼睛,朝她一抬下巴,話語向著阿波羅而去:「但既然她也來了,我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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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亂終棄阿波羅后[希臘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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