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鬼神之本

第六十四章 鬼神之本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唐·李商隱《賈生》

少年倜儻廊廟才,壯志未酬事堪哀。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台。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千古同惜長沙傅,空白汨羅步塵埃。

——1954·**《七律·詠賈誼》

「所謂鬼神,也不過就是人心的外在物化而已。人生於世,必然有喜、怒、憂、思、悲、恐、驚這七種情志,醫家以為,喜傷心、怒傷肝、思傷脾、悲傷肺、恐傷腎、驚傷心膽,人若是為情志所擾,自然眼見幻象,如此也就有了鬼神之說。而萬物生而有靈,如江河山石草木皆有靈xing。人生為萬物之靈,自然靈xing更甚。比如魂魄之說,醫家以為,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與智,腎藏jing與志,人所以活着,便是因為魂魄情志都在臟腑之中,人死之後,魂飛魄散,也就無所謂鬼神。」

劉恆冷靜地道:「人死之後,魂飛魄散,自然無所謂鬼神,但若是人死之後,魂魄不散,那又如何?」賈誼眉頭一皺,道:「陛下所問,已經並非世間大多數人所能明了,臣若是勉強為陛下言說,那便淪落到江湖術士之流·······」劉恆笑道:「既然如此,你便當自己是江湖術士,為朕說說這鬼神和宿命。」賈誼嘆了口氣,道:「世間大多人,一生碌碌,也便是隨波逐流之輩,根本不曾想天道所行,所以一生也就渾渾噩噩地過去。但是塵世之中有不羈之才,所以能為帝王將相,成萬世楷模,這些人不僅僅只有世之才,更兼心智堅韌,尋常之事根本難以動其分毫,大丈夫生死皆置之度外。這些人的魂魄神明或許可以不受生死的限定,又有人怨氣過大,執念過重,所以魂魄並未飛散,所以流連世間。但yin陽有別,不能擾人分毫······」

劉恆聽到此處,突然截道:「若是他所怨恨之人呢?」賈誼抬眼看了看劉恆,語意飄渺地道:「這些人之所以魂魄不散,便是因為有一腔執念,所謂求仁得仁,自然是拼着yin陽有別,也會侵擾活着的人。」劉恆哦了一聲,摸著頜下的鬍鬚,道:「想不到賈卿竟然還知道這等事······」賈誼淡然道:「臣不過是多讀了幾本古籍而已,算不上jing通。如今江湖中流落的奇人異士越來越少,這些方術也漸漸衰落。臣聽聞有些奇人異士能以古人定下的規則窺測天道,從而避禍於無形。上古時候有河圖洛書,中古之時有伏羲八卦,之後夏有連山,商有歸藏,周文王演習歸藏,化為周易。這些奇人jing通卦卜,測人吉凶,雖然是逆天之舉,但也不能不讓人敬佩。」

劉恆笑了笑,道:「賈卿可聽說過許負此人?」賈誼眉頭一皺,道:「臣聽說過此人,但此人行蹤不定,臣未得一見!」劉恆笑了一下,道:「你若是早來二十ri,便能在這未央宮中見到他了。」賈誼哦了一聲,道:「老先生來過未央宮?」劉恆嘴角牽出一絲笑意,隨即伸手將案上的青玲玉璧拿了起來,說道:「他是來過了,而且為朕除去了心頭之患,劉章!」賈誼看着那塊玉璧,隨即看着劉恆,道:「陛下,城陽景王已經薨喪多年,陛下怎麼······」

劉恆搖頭,隨即笑道:「朕如今在想着宿命的事情,劉章雖然死了,但是他yin魂不散,仍舊在未央宮中作怪,幾乎奪去朕的xing命。但幸而許負來了,將他的魂魄收服······你應該記得此玉,這便是當年劉章隨身佩戴的玉璧,如今這玉璧之中封印着劉章的魂魄。」賈誼看着玉璧,面sè一變。劉恆如同沒有留意一樣,繼續問道:「賈卿,八年之前,朕將你召回長安,曾經問過你鬼神之事,知道朕為何會問起此事嗎?」賈誼心中一動,卻是遲疑着不知道該怎麼說,劉恆卻是笑道:「你多半也猜想到了,不錯,就是因為劉章······」

劉恆這麼說着,忽然淡淡地冷笑一聲,環顧著宣室,道:「當年朕從他的手中將大漢天子之位奪去,他多半是心中不服。後來他死在未央宮中,竟然yin魂不散,朕多年之前便有所jing覺,ri常小寐或是出神之時總覺得身旁有什麼人,所以才懷疑這世間是否真的有鬼神。你方才說,帝王將相都是心智堅韌,看來朕的心智竟然還不足以抵擋一個死去之人!」賈誼低頭遲疑,劉恆看出了他似乎有難言之隱,便大袖一揮,道:「朕時常懷念當初你我君臣相樂時候的場景,今ri你可以大膽言說,朕不會生氣!」

賈誼聽劉恆如此說,才慢慢道:「陛下對於往事,心中可曾有愧?」劉恆眉頭一皺,忽然哈哈笑了起來,隨即收斂笑聲,宣室中頓時一片死寂。良久之後,劉恆淡然說道:「朕若非是心中有愧,今ri也不會跟你在此處說及鬼神和宿命之事了。」賈誼默然。劉恆忽然站起身子,手指著宣室外,冷聲道:「朕是大漢朝的天子,可是朕有什麼?這萬里的江山,竇氏、臣民,全都不是朕的!難道朕沒有天子的福氣,朕的帝位真的只是從劉章手中奪來的?還是······」他霍然回,看着身後的御榻,憤然道:「還是朕也不過只是這皇位上的一個傀儡而已!」

賈誼看着神sè激憤的劉恆,悄然嘆了口氣,這一聲輕聲嘆息在寂靜的宣室中,聽起來如同深夜之中未央宮裏的無名聲響一樣滄桑無奈。劉恆緩緩轉身看着賈誼,賈誼沉聲說道:「這便是陛下口中所說的宿命嗎?」劉恆冷眼看着宣室的樑柱,冷笑道:「朕雖然貴為天子,但卻仍是不得恣意,也有無可奈何之事,朕可以有**佳麗三千,但是沒有真心人可以對待,朕要這三千佳麗又有何用?沒有可以敞開胸懷暢談的謀臣武將,朕要這滿堂的文武何用?朕如今心中絞痛,只覺得造化弄人不過如此,那朕做這個皇帝又有什麼意思?!」

賈誼突然覺得有些可笑,盯着劉恆,問道:「陛下當初決意從代地來到長安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這樣的結局?」劉恆似乎恢復了平靜,低聲冷笑道:「朕當ri只是滿腔抱負,雖然是對之後的路有所畏懼,但從未想過自己竟然被孤立成今ri這樣孤家寡人的境地······那時候,朕雖然想過會和太后反目,但至少身旁還會有竇氏,但這些不過是朕往ri的痴心妄想罷了!」他說了這些,眉頭一皺,忽然問道:「賈卿,你說,當ri若是朕沒有插手長安動亂,任由劉章使出翻雲覆雨手,從而定鼎天下,他做了大漢天子,這一切會是什麼結局?他會像朕一樣四處受敵,感嘆自己是孤家寡人嗎?」

賈誼微微驚愕道:「陛下為何有此一問?」劉恆苦笑道:「這些話,以朕往ri的xing子,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如今也是一時心血來chao,不由自主就說了出來······無非就是將心比心而已。」賈誼皺眉沉聲道:「陛下的問題,臣無法作答。誠如陛下所言,這一切都是上天註定,所謂造化弄人,城陽王佔盡天下好事,必然與皇位無緣,這便是福兮禍所伏。然而城陽王為人光風霽月,不以權勢富貴為要,一心執念於情,所以能得佳人和摯友,這便是禍兮福所倚。他最後更是求仁得仁,算是無愧一生;太后當初被呂后逼迫,不得已離開長安,卻是避重就輕的妙棋,如此太后和陛下屈居北疆,卻遠離朝廷鬥爭的漩渦,最後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入主長安,這便是禍兮福所倚;然而後來因為權勢,使得陛下母子離心,也是命數使然,怨不得旁人,這便是福兮禍所伏。至於無真心之人,無知交好友,也是同一個道理。其實陛下大可以捫心自問,陛下慨嘆身旁無真心之人,那陛下可曾以真心待人?所謂預先取之,必先予之,陛下以猜度之心對待身旁諸人,身旁之人焉能不虛與委蛇?這便是宿命了······」

劉恆聞言,微微有些失神,卻是問道:「朕為了皇位已經失去太多,如何能失而復得?」賈誼淡然道:「失去便是失去了,哪裏有失而復得的道理?宿命如此,陛下只怕此生再沒有機會了······」劉恆聽他說自己沒有機會失而復得,心中一沉,但隨即注目賈誼,目光灼灼地道:「賈卿,你如此達觀,難道心胸如此豁達?朕對你的平生也有所了解,年少得志,卻因為劉章一事受到牽連,可謂是造化弄人,你如今的處境是否也是宿命使然?」

賈誼微微嘆息一聲,道:「臣之一生,起起伏伏,若說是無所拘泥,只怕是違心之言。古人說凡物不平則鳴,臣在長沙王和懷王處,上奏摺十餘卷,凡萬言,說到底也不過是壯志未酬的嘮叨之語罷了。臣往年雖得到陛下賞識,但最終遭受貶黜,當時也有如屈原一般以死明志之心。但後來臣在長沙王處見到服鳥之後,一切也就釋然,所謂『天地為爐,造化為工,yin陽為炭,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安有常則?千變萬化,未始有極』,既然宿命如此,不如安之若素。失意也好,得意也罷,不過是此生一處風景而已。譬如人觀於滄海,忽然若有所得,又忽然若有所失。所得者,波浪洶湧,油然而生豁然之感,以為得此世間大美,心中愉悅。所失者,如此天地大美,想自身凡夫俗子,與這泱泱天地造化相比,不過區區一粟而已。人渺小若斯,也唯有隨波逐流而已,做不出逆天之舉。」劉恆面上露出疑問之sè,卻是問道:「你一心只求適意,卻和劉章想的不同了,你二人道不同,因何能夠相互交心?朕想不明白······」

賈誼想了想,卻是忽然一笑,道:「臣也不知,若是強要說的話,臣只有說也是命數使然!」劉恆看着賈誼,忽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良久他才道:「好一個賈生!」他說完這句話,手中摩挲著青玲玉璧,卻忽然問道:「賈卿,朕的少子是如何死的?!」賈誼一愕,隨即道:「懷王乃是狩獵之時,為烈馬所顛簸,所以墜馬而死······」他忽然皺眉,心道:「陛下這般問,難道此事還有什麼隱情?」他心念電轉之下,知道這不是他所能過問之事,所以也不再問什麼。

劉恆卻是面上一陣抽動,隨即長嘆了口氣,道:「朕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自來權勢害人,朕雖為天子,卻不能護佑自己的孩子。懷王是朕最愛的少子,朕當初讓你做他的太傅,便是想着他ri你能輔佐他,施行削藩之策,為我大漢開創萬世基業。朕如此小心安排,竟然還是被人識破,難道這也是命數使然?」賈誼心中一動,想着在無形之中,自己的才華抱負又是付諸東流,不禁又是一陣浩嘆。劉恆猶自說道:「當ri呂后得留侯計策,招來商山四皓為劉盈的羽翼,高皇帝見到之後,自知自己再也難動劉盈的太子之位,賦詩說道:『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朕如今總算明白了高皇帝當時的心境。朕想着平衡前後朝的勢力,以正綱紀,這番苦心算是付之東流了······」

賈誼默然,劉恆轉身看着沉默的賈誼,笑了笑,道:「朕只怕從今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為了,既然無力改變什麼,朕也只有因勢導之,學着賈卿你,只求適意罷了,哈哈哈哈······」賈誼雖然聽着他大笑,卻知道他心中只怕是傷痛多過於歡欣。劉恆笑了一會兒,只覺胸中氣悶,嘆了口氣,道:「賈卿,如今朕的懷王身死,朕該如何安排你這個懷王太傅?」賈誼有心想要辭官,但想着自己若是說出口,只怕劉恆更加頹喪,便道:「臣一切聽從陛下安排。」劉恆口中連連說了幾個「好」字,想了想,道:「你一心主張削藩,那吳楚必然會反,梁地為天下要衝,朕派劉武做梁王,你仍做太傅,你可明白朕的意思?」賈誼點頭道:「臣知曉了。」

劉恆嗯了一聲,抬起手臂,看着青玲玉璧,目光中露出茫然之sè,心中道:「劉章,朕如今還不明白,這場變亂,你是贏了還是輸了。但今ri無論你是輸是贏,朕都不想理會了,你也不必再對朕耿耿於懷。」他轉眼看着神sè緊張的賈誼,斟酌說道:「這塊玉璧在朕這裏也沒有什麼用處,你既是劉章的至交,這塊玉璧就交給你保管吧!」賈誼聞言,面上湧出一陣激動之sè,俯說道:「謝陛下!」劉恆見他行禮,卻是緩緩搖頭,苦笑道:「只怕今ri唯有此時你才是真心對朕······罷了!」賈誼聞言也是苦笑不已。

劉恆慢慢走下御階,走到賈誼身前,將玉璧遞了過去,賈誼連忙伸手接過。那一霎之間,劉恆忽然覺得心中一陣說不出的輕鬆暢快,眼看着賈誼將玉璧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劉恆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往ri他一心執著於對劉章的仇恨,所以諸事不順,如今霍然放開執念,心中竟然輕鬆了不少。想到許負口中說,劉章便是因為執念過盛,所以魂魄不散,如今他又如何呢?但這些事情已經並非是他所能夠知道的了,他看了一眼青玲玉璧,淡然笑了笑,道:「如今長安事了,你走吧!」賈誼微微有些驚愕,但隨即行了一禮,走出了宣室。

賈誼走到宣室之前,拿出玉璧看了看,隨即轉身看着宣室內,但劉恆有些孤獨佝僂的身影已經看得不真切了。他忽然心中也有些感慨,眼前一切的浮華也都沒有什麼意義。想起劉章往年所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之語,心中頓時豁然開朗,他洒然一笑,揮袖抬腳走了。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海內天涯也都是在塵世間,但如今兩人yin陽兩隔,如何知心?不過賈生也是一代人傑,宇宙無垠,漫漫時空之中,賈生即便是對着茫茫太虛,亦能和劉章心心相通,更何況如今他身上有青玲玉璧,似乎便知道劉章就在身邊一樣。

自此之後,賈誼回到梁地,一心教導劉武。只不過天奪其志,賈誼輔佐劉武不過一年,便因為疾病而死。一代國士,終歸黃土。但是賈誼高瞻遠矚,已經最早為大漢朝的制度定下範本,而且對大漢諸侯王的問題建立了廟算。以至於後來晁錯的削藩、主父偃的推恩令,皆是以賈誼《治安策》為範本。而賈誼寫就的過秦三論更是以恢弘的行文氣勢為大漢的辭賦開出一代風氣。後世之人僅僅知道賈生的文學之名,但賈生為後世追慕,實在是因為漢初之時,定官制禮儀,並規定朝廷制度,為大漢建立一個長治久安的體制。由此可見,賈生不愧是一代無雙國士。

儲秀宮中。

竇氏斜坐在暖榻上,一旁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和一個十歲孩童坐在她旁邊,兩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着下面站着的一個宮人。這小姑娘和小小孩童便是竇氏的長女劉piao和幼子劉武,他們自然知道竇氏宮中的規矩,所以只是聽着,偶爾有些無聊,便相視一笑,劉piao不時地瞪着劉武,不讓他搗亂。竇氏聽了這宮人的說話,緩緩開口說道:「鄧通,你來跟本宮提起這些鬼神之事,是什麼意思?你知道許多過往之事,難道是前來羞辱本宮?」鄧通咽了口唾沫,道:「娘娘誤會了,奴婢不敢作此想法······只是如今陛下已經放下有關城陽王之事,娘娘是否能夠原諒陛下,與陛下重歸於好?」

竇氏雖然眼睛瞎了,但是聆音察理的本事卻愈加jing湛,聞言淡然說道:「那麼你此次來,是奉了陛下之命,前來充當說客了?」鄧通搖頭道:「娘娘不用猜測了,陛下和賈大人商議之時,不許任何人在場,奴婢也不得近前······這些話,乃是奴婢偷聽而來!」竇氏笑了一下,淡然道:「如此,本宮知道了。」鄧通啊了一聲,微微有些捉摸不透竇氏的意思了。竇氏微微思量一下,卻是將一旁的劉武拉到懷裏,說道:「武兒,你要封為梁王了,高不高興?」劉piao啊了一聲,道:「那小弟不是要離開長安?」劉武聞言,拉着竇氏的手臂問道:「封了梁王,是不是要離開母后?」竇氏嗯了一聲,心中酸苦。但是她的眼淚早已經流盡,如今卻是再也難以落下一滴眼淚了。

劉武聽竇氏這麼說,搖頭道:「不要,孩兒要伴着母后,當母后的拐杖!」竇氏伸手摸著劉武的頭,笑道:「真是傻孩子······你是男兒,怎麼可以一生只呆在母后的身邊?ri后啟兒做了皇帝,你是他的親兄弟,是要輔佐他平定天下的,若是一生都呆在母后這裏,那啟兒可要埋怨母后了。」劉武似懂非懂,抓着腦袋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了。一旁的鄧通卻是心中一動。

他在宣室中偷聽到劉恆的感嘆之後,便敏銳地感覺到ri后的天子之位非太子莫屬,而且他對竇氏更加忌憚。往ri劉恆雖然剛愎自用,但是不動聲sè,想要佈局削弱竇氏的權力,但竇氏卻更加高明,暗中早已經斷了劉恆所有的退路。如今劉恆已經認輸,他自然也要重新考慮自己的ri后。

當初他一心討好劉恆,無意中卻是削弱了太子劉啟在劉恆心目中的地位,劉啟對此也暗恨在心。如今既然知道劉啟ri后地位已定,他來向竇氏示好,間接地也是討好太子。只是這一番心思卻不好明說而已。他如今聽着竇氏對自己的少子說的這番話,更加篤定了竇氏地位。竇氏雖然在儲秀宮中每ri只是讀《道德經》,但是卻將自己的兩個孩子都教成了孝子,而大漢朝以孝治天下,ri后竇氏的地位只怕直追十餘年前的呂雉了。他雖然心中感嘆,但是也為自己今ri明智的舉動而暗暗欣喜不已。

突然只聽外殿一陣狂亂的開門聲音,鄧通心中一動,如今敢這樣在竇氏的宮中放肆的只怕唯有太子劉啟一人。只不過劉啟往ri對竇氏尊敬,今ri卻不知為何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剛一轉念,太子劉啟已經風風火火地走進內殿,口中叫道:「母后,這小子真是狂妄······」他忽然看到站着的鄧通,面sè一變,口中的話生生咽下,眼中露出狐疑之sè。鄧通卻是不敢放肆,如今見到劉啟,更是滿臉堆笑,點頭示意。劉啟卻絲毫不給面子,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看他。鄧通不禁大是尷尬。

竇氏卻是面sè一沉,說道:「啟兒,你忘了規矩了!」劉啟啊了一聲,垂下頭不說話。竇氏聽到懷中劉武輕輕笑了一下,伸手在他頭上打了一下,口中道:「誰惹你生這麼大的氣?」劉啟抬頭道:「回母后,是······」他忽然轉頭看着鄧通,鄧通也很是識趣,忙拱手向竇氏道:「娘娘,奴婢先告退了!」竇氏嗯了一聲,鄧通躬身退出了內殿。劉啟等門關上,這才皺眉說道:「母后怎麼讓鄧通這等小人來宮中,不怕污了母后的儲秀宮嗎?」

竇氏笑了笑,道:「你這孩子,見了自己心中厭惡的人,連往ri學的喜怒不形於sè都忘了······鄧通來是告訴母后,你弟弟要封為梁王。」劉啟哼了一聲,道:「到了時候,父皇自然會頒下聖旨,何須他一個奴婢來說?他這一來,不是要母后你承他的情?」竇氏笑道:「ri后等你做了皇帝,母后自然不用這樣。只是如今他還是你父皇身邊的紅人,你若是對他不假以辭sè,只怕落得一個不孝的罪名,你身為太子,卻與一個奴婢慪氣,這樣對嗎?」劉啟雖然心中知道自己錯了,但是口中仍道:「母后,這些道理孩兒知道,不過這等佞臣實在可氣,他一心討好父皇,卻置孩兒於何地?」

竇氏點頭說道:「哦,原來你還在意那件舐癰之事······」劉啟口中哼哼不斷,怒道:「孩兒如何不氣?這奴婢在父皇面前獻讒言,卻逼得孩兒一個太子要為父皇吮毒,當真該死!」竇氏嘆息道:「你既然心中恨他,心中記得便是,ri后未嘗沒有機會,但如今你行此無益之事,只能壞事,知道嗎?」劉啟點頭道:「孩兒知道了。」劉piao見他雖然口中說着知錯,但面上卻是委屈的神sè,不禁撲哧一笑。竇氏卻沒有留意,只是問道:「你方才說有人惹了你,是誰這麼大膽?」劉啟站在殿中一會兒,早就累了,聞言上前坐在榻上,道:「母后難道還猜不出是誰嗎?」竇氏笑了一下,但面sè卻略略有些yin沉。劉啟雖然聰慧,但不過十二三歲而已,哪裏知道什麼,也沒有留意。

竇氏沒有說話,但她懷中的劉武卻忽然笑道:「皇兄,我知道,我知道!」劉啟看着竇氏懷中的劉武,有些挑釁地道:「你知道?」劉武掙脫竇氏的懷抱,昂頭說道:「我就是知道,是吳國的太子吧。」劉啟笑了笑在他頭上拍了一下,道:「你果然聰明!」劉piao也叫道:「我也猜到是他,這長安城中,誰敢惹你這個太子?除非就是那個外來人不識相!」

劉啟沒有理會她的話,抬頭對竇氏道:「母后,吳太子也太過囂張跋扈了,孩兒來未央宮的路上遇到他,他的車駕竟然橫衝直撞,一點都不把我這個太子放在眼裏!」竇氏笑了笑,道:「若是他以為你這個太子太過驕橫,故意挑釁呢?你怎麼知道自己沒有過錯?」劉啟皺眉道:「母后,孩兒沒有說謊。吳太子自從來到長安之後,比之當年的淮南王劉長更加驕橫,孩兒今ri親眼見過一回,這才相信了傳言。」竇氏沒有說話。

劉啟眼睛一轉,又道:「前些陣子,朝中紛紛猜測吳王將太子派來長安是什麼用意,孩兒知道,秦以前的戰國時候,各國之間為了迷惑對手,所以派遣質子,吳太子多半也是質子的身份。如此可知道朝中大臣猜測的吳王要反的事情······多半是真的。」他這般說着,眼睛偷偷看着竇氏的神sè。竇氏卻是面sè不變,淡淡說道:「朝中那些腐儒唯恐天下不亂,信口開河而已,你又何必當真,難道你想吳王反不成?」劉啟強辯道:「他若是不反,那自然是好。但這些說法雖然都是捕風捉影,不過卻並非空穴來風,只怕民間已經有傳說他密謀起兵的事情了。」竇氏冷笑一聲,劉啟身子一凜,偷偷看着竇氏的神sè,只見她面上全然是冰冷之意,不由微微垂下雙目。他這一低頭,剛好看到劉武,劉武聳了聳肩,伸了伸舌頭,似乎在說「哥哥,你闖了大禍了!」劉啟瞪了他一眼,等著竇氏說話。

竇氏雖然一直沉默,但是心中卻在琢磨其中的利益關係。劉啟的言語雖然是猜測,但卻是不無可能,若是這樣,那朝廷在明,吳王在暗,要猜測他的動向只怕不容易。而且吳王乃是老臣,歷經高皇帝、惠帝、高后和如今的文帝四朝,輕易又不能動。如此,自己該如何解開這種被動之局?

劉啟心中正惴惴不安之際,卻聽竇氏輕聲說道:「啟兒,那吳太子是否真的如此可惡?」劉啟不知道母後為何有此一問,點了點頭,隨即嗯了一聲。竇氏聽到他答應,笑了一下,隨即道:「那好,古人有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吳太子如此可惡,你就為天下人除去此人吧!」劉啟啊了一聲,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良久才期期艾艾地道:「母后,您······您是要孩兒殺了吳太子?」劉piao和劉武突然聽到這句話,都是有些驚愕,劉piao皺着眉頭看着竇氏。竇氏淡然說道:「你不是說他可惡嗎?既然如此,你殺了他,也算是為長安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劉啟雖然只是十二三歲的孩童,但平ri里被太傅少傅講這些朝廷局勢熏染,自然也知道一些,聞言皺眉說道:「可就算是吳太子有罪,也應該交給廷尉法辦,母后讓孩兒殺了他,那吳王,吳王那裏怎麼交代?」竇氏仍是微笑地說話,但是言語中有說不出的冷意:「吳太子在長安橫行無忌,無非就是仗着他老子吳王的權勢。朝中大臣不可能不知道吳太子的行徑,但朝中沒有一人提及此事,便是如此。所以,縱然是朝廷,也要顧慮吳王的面子,誰也不敢動他分毫。但是你卻不同,你是太子,是大漢的儲君,而且現在不過還是一個孩子,吳王就算知道吳太子是死於你的手中,他也不能拿你怎麼樣,只能吃一個啞巴虧。據說吳太子是吳王最心疼的孩子,若是他死了,吳王的後路也就斷了······」

劉啟咽了口唾沫,道:「母后,你讓孩兒這麼做,不是,不是要逼反吳王吧?」竇氏嘆了口氣,道:「既然吳王如今動向不明,那我們就打草驚蛇,看他怎麼走這一步棋。從前是朝廷在明吳王在暗,你若是殺了吳太子,吳王的動向就天下矚目,這亂臣賊子的罪名,他逃脫不了了!」劉啟惶然道:「可吳王若是馬上提兵造反,那天下豈不是亂了?母后既然是為孩兒謀略天下,這······局勢一亂,那天下的走向也不明了。母后,你是不是再思量一下?」

竇氏笑了笑,道:「傻孩子,你多慮了。造反豈是一時半會兒所能準備充足的?吳王為人老謀深算,他也不會打無準備的仗。他將吳太子放在長安,以為無人對他起疑心,但這卻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那就是他一心造反,不過一切沒有準備就緒而已。母后與你打賭,你縱然殺了吳太子,吳王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他縱然明白朝廷的意思,也是無可奈何。」劉啟雖然聽竇氏這麼說,但心中總是惴惴不安,忽然抬頭說道:「母后,此事如此重大,是不是要跟父皇商議?」

竇氏搖頭道:「不用。」劉啟見到竇氏冰冷的神sè,忽然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想法,猝然說道:「母后,你一心篤定吳王會反,便是因為那個人嗎?」竇氏身子一震,坐直了身子,看着劉啟的方向,冷然說道:「你說什麼?!」劉啟見母親大怒,忙起身跪伏在地,劉piao和劉武也連忙爬起身子,跪在劉啟身旁。

竇氏胸口喘息不已,卻是端坐在榻上,冷冷道:「啟兒,你身旁的太傅平ri里都教了你些什麼混賬東西,你今ri在此胡言亂語!」劉啟跪伏在地,道:「母后,孩兒知錯了!」竇氏只覺胸中一陣沉悶。劉啟知道母后的脾氣,只得道:「母后,孩兒是聽聞當年朱虛侯向呂後進言,已經算定我大漢后五十年的走向,孩兒身旁有一人名叫晁錯,曾經向孩兒提過削藩之策,順帶提了一些往事,孩兒萬萬不敢猜度母后的心意,母后莫要生氣!」

竇氏聽了這些,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只是冷然道:「你們三個好生記得,母后一心為你們打算,但你們要記得身為人子的本分,母后和你父皇的事情,你們用不着如此熱心!」劉啟道:「孩兒記住了!」劉piao和劉武也連忙保證。竇氏說了這些,突然覺得有些累,便道:「你們都出去吧,母后想一個人靜一靜!」劉啟向二人使了個眼sè,三個孩童便走出了內殿。

竇氏忽然覺得這儲秀宮靜的可怕,似乎聽到自己的心跳,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刻,她更加明了自己的內心。如今劉章的事情從自己的孩子口中問起,她忽然知道自己沉寂多年的心竟然還會跳得如此厲害。也是在一片沉寂中,她忽然覺得自己面上一陣濡濕,她忽然醒悟過來,原來自己竟然還會流淚,往年她以為自己的眼淚全都流盡,原來,只因自己久違了劉章的事情,再度聽人提起,心中也唯有「傷心」二字而已。

走出儲秀宮的三個孩子都沒有說話,劉piao看着劉啟,問道:「太子殿下,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劉啟瞪了她一眼,道:「母后都這麼說了,還能怎麼辦?ri后誰也不準在母後面前提起劉章,連朱虛侯、城陽王這些和劉章有關的東西通通都不準提,記得了嗎?」劉piao嗯了一聲,劉武歪著腦袋,正在想着什麼,劉啟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問道:「記得了嗎?」劉武抱頭呼痛,叫道:「記得了,記得了!」但隨即他又眉眼俱笑地看着劉啟,道:「太子殿下,你今ri有空,陪我和大姊去玩啊!」

劉啟回頭看了看儲秀宮,哼了一聲,道:「你也學着大姊嘲弄我!不過我還有事,哪裏像你們這樣,整ri四處遊盪······」劉武笑道:「怎麼,你羨慕了?」劉啟驕傲地道:「哼,我是大漢朝ri后的天子,怎麼會羨慕你?恐怕是ri后你羨慕我吧!」劉武嘟著嘴,沒有說什麼。倒是劉piao猶自輕聲笑道:「咱們的太子殿下還有什麼正事去干,連我們都不搭理了?」劉啟眉峰一揚,笑道:「殺吳太子啊,你們不是知道嗎,怎麼還問我?」劉piao和劉武啊了一聲,煞是驚訝,劉啟卻沒有再理會二人,擺擺手已經走遠了。

劉武看着劉啟離去的方向,口中傻傻地道:「大姊,他是說笑的吧?哈哈······」劉piao努嘴說道:「他還不過是小孩子,哪裏知道什麼是殺人?想自己去玩就直說嘛,還用這麼爛的借口······」她猶自說着,心中卻掠過一陣狐疑。

兩個孩童都不敢相信劉啟真的會殺了吳國太子,但是七ri之後,吳太子果然身死,而且事情牽連到太子劉啟。此事說來也很簡單,不過就是兩個太子相見,說是要比試下棋,下着下着就爭執起來,兩人都是心高氣傲之人,吳太子言語行動不遜,劉啟大怒,cao起玉石做的棋盤砸在吳太子的頭上,吳太子當場斃命。

吳太子之死,無疑是震動整個朝廷的大事,朝臣紛紛猜測吳王得此消息會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劉恆也是大為震驚,訓斥了劉啟一頓,但他也隱隱猜到了太子此舉多半是竇氏教唆,所以所謂的訓斥也不過就是過場而已。劉恆雖然知道竇氏這是一招險棋,但聽宮人講起竇氏只是穩居儲秀宮,也不禁佩服她的處變不驚。薄太后從此時也知道竇氏漸漸掌握前後朝大權,也開始主動關注朝政,如此總算是放心下來。吳太子死後第二ri,劉恆下令,將吳太子屍身送回吳國。

吳王見到自己愛子的屍,心中悲憤難平,當即就想起兵,但想起自己苦心孤詣地準備這些年,難道就因為一個孺子而功虧一簣?他最終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但卻將吳太子的屍身又送回了長安,而且還不忘了放出一句狠話,說:「這萬里天下都是我們劉氏同宗的天下,死在長安就葬在長安,何必千里迢迢地送回吳地!」劉恆看着送來的吳太子有些變味的屍,苦笑連連,只得命人將吳太子好生安葬。但自此之後,天下都知道吳王對朝廷怨恨,而且不像從前那樣對長安畢恭畢敬,例行定期朝覲的祖制也再不遵守,只是稱疾不朝。劉恆顧著吳王的面子,所以開始並不追究,後來查明劉濞沒有疾病,劉恆卻也不便將劉濞逼得過緊,於是賜給吳王几杖,說他已經年老,可以不用朝見。

文帝十三年,太倉令淳于意被人誣告,依法應該施以肉刑。肉刑已經是高的刑罰,地方無權,所以官吏將淳于意押往長安。緹縈一心救父,不管自己是女兒之身,上書劉恆,詞意感人,劉恆感念她一片孝心,不但免除淳于意的罪名,更加廢除了三種肉刑。後來他聽聞當初淳于意在齊地曾為劉章治心傷之疾,也不禁唏噓感嘆。淳于意脫罪之後,往來於天下諸侯王,賺取診金。而緹縈救父之事也被後世傳誦,這個當年還是小姑娘的緹縈如今已經是個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她跟隨父親行醫,也算是遂了當初她對劉章說過的話,她終成一代奇女子。

文帝十七年(后元年)net三月,孝惠皇后張氏薨。張嫣薨喪之ri,北苑的花圃繁花竟放,如有神使。張嫣一身素衣,斜卧在花圃之中,雖然死去,但容顏一如生時。往來的宮女見到這種異象,心中驚嘆之下,全都跪在小院外,以為張嫣不是凡人,宮女見她卧在繁花叢中,便謠傳這位皇后是花神轉世。後來宮女為她凈身沐浴之時竟然現她仍舊是處子之身,此事一傳出,天下臣民更是篤信她便是花神,於是紛紛為她立廟祭祀。

只是,天下人有天下人的看法,或許她本人卻並非是如此想。張嫣後來時常想起自己與劉盈的約定,只想着來生能夠與劉盈長相廝守而已,哪裏想到會有人將她封為神祗?但前世今生之事,虛無縹緲,張嫣與劉盈只怕也如同後世白居易《長恨歌》中所說,「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吧!而透過紫陌紅塵,張嫣卻依稀見到年方弱冠的劉盈微笑着緩緩而來,她等著這一刻已經有二十五年之久了。

七年之後,夏六月己亥,劉恆駕崩於未央宮。因為劉恆在位之時崇尚節儉,而且,文帝一朝承惠帝、高后的遺惠,天下晏安,為大漢朝後世的安定奠定基礎。《漢書》中記其功業,以尚簡第一,在位期間,以德懷遠,使南越王趙佗稱臣。與匈奴結親,但終其一生,不忍出兵北疆,恐怕煩擾百姓。朝中大臣張武收受賄賂,劉恆聽說之後,更加賞賜,以求讓他心中有愧。凡此種種,「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於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嗚呼,仁哉!」

劉恆雖然以仁義為後世稱頌,但卻為後來的景帝留下了隱患,那便是諸侯王和匈奴的問題。但這兩個問題,以劉恆的能力也難以得到切實的解決,而匈奴的問題更是伴隨着整個西漢王朝的歷史。劉恆駕崩之後,這些問題就都落到了漢景帝劉啟的手中,或者說,是落在了皇太后竇氏的手中。劉恆駕崩之後,竇氏可以以太后的身份出面指導朝政。竇氏雖然如高后當年一樣大權在握,卻行事有分寸,大漢在竇氏的手中,穩步展。

竇氏與薄氏一族的關係也因為劉啟而斷裂。薄太後過世之後,竇氏還是依照往年和薄太后的約定,讓劉啟娶了薄氏的女子,並且立為皇后。但劉啟自己不喜歡。所以就廢了薄皇后,竇氏再也不虧欠任何人,她也再沒有了什麼顧慮。

文帝駕崩之後,鄧通自然也迎來了他的結局。當ri劉恆以為自己賜給鄧通一座銅山,並允其可以開礦鑄錢,此後,鄧氏錢遍佈天下。劉恆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許負所算的命數改變,然而真正改變鄧通命數的卻是後來的皇帝劉啟。劉啟想到鄧通帶給他的恥辱,將他父親賜給鄧通的銅山收回,並將鄧通圈禁在府中,不允許其外出,就這樣,一代佞幸鄧通的結局最終又成就了許負的神算之名。

景帝三年,頒佈晁錯削藩之策,天下震動。吳王劉濞終於等到了這個時機,於是四處奔走,聯絡膠西王、楚王、趙王、濟南王、淄川王、膠東王一起起兵謀反。景帝啟用太尉周亞夫,更加多虧了梁孝王劉武扼守關中的門戶梁地,才令周亞夫有可乘之機,斷了吳王糧道。吳兵大亂,吳王大勢已去,流落東越國。吳王後來想起自己的行軍線路,一切都沒有什麼漏洞,只有一處乃是致命之傷,那便是聽從了劉章的建議,穩紮穩打。

劉濞忽然覺得疑惑,因為劉章生前便是以廟算著稱於世,他不可能不知道穩紮穩打便是延誤戰機,天下之事瞬息萬變,戰機可遇而不可求,劉章如此安排,大是不妥。這等問題連自己都能夠看出來,劉章怎麼可能不知道。而到了此時,困惑的劉濞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是劉章害了自己!他的本意就是讓自己兵敗,所以才進獻了這個計策,為的就是讓削藩之策在朝野之間再無阻礙!」他這麼一想,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釋了,當初他起兵之時,也拉攏過劉喜,但劉喜卻婉言拒絕,他們多半已經知道自己是兵敗的結局。想到自己竟然被人當做笑話一樣被人嘲弄,劉濞怒極之下,拔出長劍,砍翻桌案,怒道:「劉章,你這是要寡人死啊!」

但劉濞何許人也,他謀算這麼多年,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喪失一切?他既然知道劉章說的那些都是牽制他的,便想着拋去劉章的那一套,自己向東越國皆兵,趁勢東山再起。只是這一次,自己要親自決策。劉濞盤算好了一切,便也恢復了幾分雄心。然而剛到東越國,就已經被東越王拿下,梟之後馳傳長安。劉濞一死,動亂三個月的七國之亂沒了主謀,也就平定了下來。

被封為淮南王的劉喜在做了五年的淮南王,又被遷回了故地城陽,繼續做城陽王。七國之亂時,膠西王、膠東王、濟南王、淄川王全都是齊地的王侯,盡皆起兵,但是劉喜聽小石頭複述當初劉章對他的囑咐,慨嘆落淚之餘,終於還是恪守劉章的囑咐,沒有隨眾起兵。而劉喜也在諸侯王中保存了下來,他一共做了三十三年的王侯,後世子孫也都恪守祖訓,城陽王國綿延整個西漢王朝。一直到後來的王莽亂政,國除。

漢景帝在位十六年,他在位之時,與自己的弟弟梁孝王劉武多有糾葛,惹來竇氏不快。劉武想要侍奉竇氏而不可得,最終是使得劉武病死,竇氏傷心。劉啟駕崩之後,漢武帝繼位,竇氏為太皇太后,聲望更是壓得年少的漢武帝喘不過氣來。但竇氏很清楚自己位置,等到劉徹加冠之後,竇氏慢慢地還政給劉徹。而到了劉徹想要對匈奴用兵的時候,竇氏將自己珍藏了四十年的虎符交給了劉徹。

也許劉徹從來都不會知道,竇氏等到這一ri已經等了近五十年。大漢高后稱制之時,那時候她站在高後身旁,聽着殿下的劉章侃侃而談,如何展經濟,如何對匈奴用兵。如今,這些年過去了,她終於等到了劉章說的這個時刻。衰朽的竇氏聽着劉徹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離去,已經瞎了幾十年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幅畫面,年少的劉章披堅執銳,跨著駿馬,向著漠北奔踏而去。

竇氏忽然笑了。這一年,她六十八歲。她一生所有的韶華時光全都葬送在這未央宮中。三年之後,竇氏駕崩,在竇氏的臨死之際,耳畔忽然響起了《未央》的歌聲,她不禁心中浩嘆:「這一曲《未央》終究是要落幕了······」

竇氏駕崩,那以後,就是漢武大帝的時代了。

司馬喜之子司馬談潛心修史,漢武帝年間,封禪泰山,司馬談因病滯留在洛陽,未能親到現場,所以很是懊悔自己錯過了古時三皇五帝一樣的盛事,最終鬱鬱而終。而司馬家修史的重任落在年少的司馬遷手中。司馬遷也不負前代厚望,最終寫就了《太史公書》,也就是傳之後世的《史記》。司馬遷雖然無愧先人,但因為經歷李陵之禍,被漢武帝施以腐刑。但斯人凜凜忠義之心,在《史記》一書中尋常可見。後人若是能夠將心體諒,自然能夠明白太史公的苦心。

如同他在《報任安書》中說的那樣:「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yu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sè。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城陽景王劉章在後世中幾乎沒有什麼聲名,王莽亂政,天下大亂,赤眉軍攻下長安,這些賊眾也有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覺悟,與當時的更始帝分庭抗禮,所以推舉宗室之後做皇帝。劉盆子被推舉為皇帝,改元建世。劉盆子被推舉為帝的原因很是特殊,因為當時起義軍乃是齊地之人,所以想求得城陽景王的後裔。劉盆子與劉茂、劉孝與城陽景王最為親屬。有三個人,所以要抓鬮,劉茂與劉孝年長,所以先抓,二人皆沒有抓着,劉盆子年僅十五,就被這幫人推舉做了皇帝。但他不過是一個傀儡而已,雖然在亂世中有仁心,卻無力去改變什麼,後來他為人逼迫,被劉秀救起,劉秀稱他有三善,所以沒有殺他,在洛陽賜給他田宅安家。這是后話的后話了。

唐朝駱冰王因不滿武后稱制,寫就一篇討逆檄文,便是大名鼎鼎的《為徐敬業討武瞾檄》,這篇檄文中提到過劉章,所謂「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藜帝后,識夏庭之遽衰」,也許,從這個同樣也是英年早逝的布衣書生的筆下,後人才可以領略當初朱虛侯劉章在高後面前憤然作耕田歌的錚錚傲骨,還有他在長安變亂中身為砥柱中流的傲岸身姿。後人不免猜測,漢高祖劉邦不過是個流氓混混而已,如何生出這般有烈xing的子孫?若要考證的話,只怕要考證到劉邦年輕時候的那個外婦曹氏了。但歷史也只是一筆帶過,所以,一切都已經喪失在茫茫的歷史長河之中。

斯人已逝,過往的王侯霸業也不過是博後人一笑罷了。然而什麼是鬼神之本?千古英魂不滅,即使是我們這些兩千年後的人,也能夠從浩瀚史書中的隻言片語感受到古人的凜凜忠義之心,繾綣的愛情故事和知己相交的豪情壯志······古人不死,縱然經歷千古,這些英靈仍舊浩氣長存。

千古英靈不滅,這大概是鬼神之本吧!

我從漫漫的沉睡中醒了過來,看着眼前炫目的白sè,不禁呻吟出聲。耳畔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汝成······汝成!」我眼中的焦點漸漸聚集,只見老萬一張臉正在我面前,我嚇了一跳,但隨即卻是一陣欣喜,忍不住張開雙臂,抱住老萬,叫道:「哈哈,原來······我沒死!」老萬突然被我抱住,愣了一下,隨即渾身惡寒,想掙脫我的懷抱,我還生之後,哪裏顧得了這些,但是忽然想起我到過的那個時代,不禁心中茫然,手臂也頓時鬆了。老萬趁勢躲開,卻是低聲叫道:「汝成,睡了兩ri,怎麼變得這麼奔放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我環視着身周,見這裏是醫院,病房裏其他人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和老萬。我不禁感嘆這個混亂的時代,看來是被人誤會了。老萬卻看着我,像是我身上有什麼秘密一樣,他笑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好夢了?還沒看清我,就如此飢不擇食,看來是做了一個net夢······怎麼樣,要不要?嗯······」我見他的神sè,連忙搖頭不已。老萬有些失落,抓着腦袋道:「我還以為你睡了這麼久的一覺,會有所變化呢!看來你還是一塊石頭。」

我不禁苦笑,這時候心中失落,哪裏還有心思跟他開玩笑?隨口問道:「我怎麼在這裏?」老萬笑了笑,隨即裝模作樣地道:「此事······就說來話長了······」我笑了笑,道:「那你就長話短說!」老萬如同吃豆子一樣道:「很簡單······我第二天去找你看到你躺在地板上就把你送到了醫院你睡了兩天加上我不知道你到底睡沒有睡的那一個夜晚可能你睡了兩天三夜!」我哦了一聲,轉眼忽然瞥見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的殘破的青玲玉璧,不禁一愣,愕然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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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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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鬼神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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