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我非英雄

第六十五章 我非英雄

老萬看我一臉的震驚,笑道:「怎麼了?這裏面有鬼嗎?你臉本來是黑的,現在都嚇得白了,呵呵!」我卻沒有理會他的開玩笑,皺眉問道:「它怎麼會在這裏?」老萬笑道:「我那時候見你躺在地板上,而且這塊玉璧也在地上,順手就拿來了。你不是喜歡玉石嗎?我還以為你一定是要抱着這玉璧才能睡覺呢!」說着他哈哈笑了起來。

我見這玉璧又是一副殘破的樣子,不禁心中懷疑,問道:「我記得,這玉上應該有······血,怎麼現在沒有了?」老萬哦了一聲,道:「你說血啊!沒有多少血啊,你手上雖然受傷了,但是都是小傷口,沒怎麼出血。我隨手一擦就掉了。」我皺眉不語,心中卻道:「怎麼會是這樣?難道我昏迷之前的大出血只是我驚愕之下的幻象?我還沒有近視到這個地步吧?而且當時的感覺······很痛苦,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老萬見到我苦惱的樣子,不禁有些疑惑,笑問道:「喂,怎麼了?這玉有什麼古怪嗎?還是它奪走了你的魂魄,所以你才睡了這麼久?」說着他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我卻是有些無語,總不能對他說,他瞎侃的這些是真的吧!我哼哼著嗯了一聲,伸手將玉璧拿在手中。入手還是粗糙的質感,沉甸甸的,如同我此時的心境一樣。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殘破的青玲玉璧,想起在我回去的那個時代,少年時候的意氣風,以至於後來的棰心之痛,眼眶一紅,竟然差點兒落淚。老萬有些詫異地看着我,遲疑道:「喂,汝成,你······沒事吧?」我嗯了一聲,道:「現在沒有什麼事情了······醫生怎麼說?」

老萬仍舊看着我,口中道:「醫生不知道你是什麼情況,不過你心跳脈搏正常,就只當你是在睡覺而已······哦,對了,你現在是醒了,不過誰知道哪天你心情不好,又再睡上十天八天的,你那時候不是說,歷史上有個人叫陳傳老祖的嗎,他一睡多少年?算了······我還是叫醫生過來給你看看!」說着他轉身要走,我本來想說不用,但他是風風火火的xing子,我還沒有說出口,他已經消失在病房了。

我嘆了口氣,手中把玩著那塊玉璧,想起從前的一幕一幕,我心中幾乎生出了錯覺,心道:「我從惠帝七年到了大漢朝,一直到後來的文帝二年,中間有十年左右的光yin,但是在如今的這個世界卻只有短短的兩天,這是什麼道理?難道我只是做了一個夢?但是這個夢境未免太長而且太過真實了······」轉念又想:「許負曾經對我說的那些,什麼莊周蝴蝶的說法,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說過這裏面有劉章的執念,但是這塊玉璧距今至少有兩千兩百餘年的歷史,難道他的執念還沒有消盡?我藉由他的執念回去,見到了最初的青玲玉璧,和如今的大不相同。玉璧殘破如此,只怕他的執念也消失了,所以我才可以回來。那這麼說,我在大漢的十年光yin就是他給我的一個夢境了······但是,我為什麼會對這十年有熟悉的感覺?許負的意思是,我和劉章的品xing相同,所以才能夠感受他的執念,但歷史上的劉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這些問題在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我一時也是茫然沒有任何頭緒。最後也不禁苦笑一聲,想着這個世界大概沒有像許負這樣的高人可以解答我的疑惑,而且這些事情對於尋常人來說太過匪夷所思,我在想着若是將這些經歷告訴老萬,老萬會不會覺得我是平ri里看書多了,所以胡思亂想以至於走火入魔了?

但我是凡事都要尋根究底的人,這些問題在我腦海中不斷盤旋著,困擾着我,我也不可能有心思去做其他的事情。想着現在無人可以解答我的疑問,恐怕只有我自己去書中去尋找答案了,想到此處,我突然心中急切着想要回去公寓去翻閱古籍。我不禁抬頭,卻突然一愣,只見老萬和一個白大褂正站在病床前看着我。我啊了一聲,擠出一個笑容,問道:「呃,醫生,我能不能出院?」那白大褂看着我的jing神狀態還不錯,問道:「你自己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我此時就想着能夠儘快出院然後回家,哪裏還在不在意身子怎樣,當下信誓旦旦地道:「我很好,真的很好,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白大褂點了點頭,老萬卻小聲說道:「哪裏沒有不對的地方,我看你現在jing神有點兒不正常了······」我瞪了他一眼,那白大褂也不廢話,交代了一些出院之後好好休息幾天之後再來複查的話,就讓我們去辦出院手續了。

我終於舒了口氣,然後馬上跳下床,換上自己的衣服,半個小時之後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走出醫院的大門。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呼吸著屬於這個時代的城市的氣息,我知道自己是回來了。從前在大漢朝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結局,也不知道在這個時空中的自己到底是怎麼樣了,所以才會有「親手瘞己」的舉動,但是如今自己平安地從這個夢中醒來,卻無限地懷念在那個時代的人。眼見着眼前的馬路人群、高樓大廈,我本能地皺眉,仰頭看着略微呈現出藍sè的天空,沉默不語。

老萬見我突然沉默下來,撞了我一下,問道:「怎麼了?站在醫院門口什麼呆?你擋着別人的路了!」我回過神來,哦了一聲,連忙走下台階。老萬疑惑地看着我,說道:「我怎麼感覺你怪怪的,有點兒魂不守舍的樣子······」我笑道:「我說你怎麼不知道體恤一下病人呢!我剛剛出院,再說睡了兩天,這ri頭大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呆不行啊!」老萬點頭笑道:「好好好,行行行,你是病人,一切以傷病員的工作為主,這行了吧!」我嗯了一聲,突然想到了書法培訓部門,皺眉問道:「老萬,你在這裏,書法培訓那裏誰在看着?」

老萬笑道:「沒有人啊,大老闆都休息了,還開什麼啊!」我聽着他口中的調侃,笑道:「什麼大老闆!我要是睡個十年八年的,你也這麼看着我?」老萬哼了一聲,道:「開什麼玩笑!你現在雖然是傷病員,但是基本沒有什麼事情了,我馬上又有的忙了,現在先回去。」他忽然側目看着我,笑道:「我就奇怪了,你說你睡了兩天,一醒過來怎麼也得叫餓呀,我看你jing神不怎麼樣,倒也沒提這個字兒······」我笑了笑,道:「你別提還好,你這一提,我還真覺得餓了······」老萬笑道:「叫餓就行,那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先回去,我給你做我的拿手好菜——香辣茄子!」

回到公寓,老萬自己在廚房裏面忙活,我卻是四處看着自己的公寓,似乎是第一次來這裏一樣。看着熟悉的電腦桌和桌上的仙人球,還有書架。從前那個盛放玉璧的盒子也被老萬隨手丟在書架的底部。我伸手將盒子拿起,想了想,隨即把玉璧又放回盒子裏。青sè的玉璧靜靜地躺在紅sè的綢布上,看起來有一份穿越兩千年時光的寧靜與安詳。我將它放在書架上。順著書架看去,將那本《史記》拿了出來。

我翻開書籍,看了半個小時,老萬興高采烈地將飯菜擺好,我便放下書。吃過飯之後,和老萬閑談了一會兒。我注意到老萬不時地看着腕上的手錶,便問道:「怎麼,你還有事?」老萬眉峰一挑,給了我一個「你懂的」的表情,我頓時無語,隨即道:「去忙你的終身大事吧!」老萬笑了笑,搖頭晃腦地道:「知我者,汝成也!」說着他拿起外套。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問道:「對了,我睡的這兩天,沒有什麼事情吧?」老萬剛走到門前,轉身問道:「你是想問什麼?嫂子嗎?」我點了點頭,他聳了聳肩,道:「她這兩天沒有打電話過來。」我哦了一聲,老萬看我沉默的樣子,撇了撇嘴,撂下一句「走了」,隨即大力關上了房門。

公寓裏又安靜了下來,我拿起手機,翻到她的電話號碼,但遲疑了一下,將手機扔下。走到書桌前,繼續看着《史記》,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一陣困意襲來,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忽然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情境像是在那個久遠年代的高帝廟中,我茫然地走着,只覺得一陣陣心悸,似乎隱隱知道我會看到什麼一樣。但高帝廟一如往ri的威嚴靜穆,裏面安靜地似乎能夠聽到燭火燃燒的聲音。我走到高祖畫像前站定,看着眼前的高祖畫像,一時有些迷惑。忽然之間,燭火一偏,整個高帝廟一片昏暗,等燭火恢復常態之後,我眼角突然出現一個高冠博帶的人影。

我咽了口唾沫,心中驚疑未定。緩緩轉過頭,看着眼前的那個人。我本來猜想那個人或許是高后,又或許是惠帝劉盈,又或者是張辟疆,甚至會是劉恆,但是眼前的人,卻是我最熟悉又最不明白的一個人。我看着他,目光逐漸獃滯,隨即苦笑着道:「你是······劉章?」

對面的那個人,只是看着我,目光平和深邃。我突然有一肚子的疑問想要問他,急切地道:「劉章,為何要給我這個夢境?你的執念到底是什麼?你被許負封印在青玲玉璧里兩千多年,如今劉恆也已經死了,你為何還沒有消散?我,我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許負說我去大漢只是一次經歷,但是你想告訴我什麼?你為什麼不說話?」但無論我怎麼問他,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之中不悲不喜。我見他這麼賣關子,心中一急,上前一步,道:「你到底聽······到沒有······」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手臂,但是雙手剛一接觸他的衣服,他卻瞬間猶如風化一般,慢慢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被這一幕深深震撼,眼見着那張容顏也風化得一點不剩,心中大驚之下,頓時醒了過來。窗台上一陣風拂過,我只覺身子一冷,這才覺得自己竟然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夢中的一切還清晰地在我腦海中閃現,我喘息了一陣,抬頭看了看牆上掛着的鐘錶,已經是下午五點三十七,但是陽光卻依舊熾烈。眼看着已經是傍晚,但是我卻沒有一點食yu,茫然地坐到天sè轉黑,覺得困意襲來之後,躺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卻很是平靜,一下子睡到第二天將近十點,中間一個夢也沒有,像是從前的那些全都遠離了如今的我一樣。但是我醒來之後,過往的一切仍舊縈繞在腦海,了一陣呆之後,才想起給老萬打電話。

「喂,你睡醒了?」電話那端老萬的聲音傳來。

我嗯了一聲,道:「你在幹嘛?」

「廢話!開張啊······我哪有你這個傷病員的閒情逸緻?,忙着呢!」

我哦了一聲,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那端老萬聽到我沉默,說道:「沒事吧?沒事我掛了!」我說了一聲「行」,那端電話掛了,只留下「嘟嘟」的餘聲。我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於是匆匆洗漱之後,來到書桌旁,將《史記》和《漢書》拿了出來,一字一字地看。我一心沉迷在大漢朝開國五十年間的事情,渾然不覺得時間流逝。等我忽然覺得有些餓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已經有些落黑了。

我苦笑一聲,突然覺得這一天就這麼混賬地過去,而我卻對於自己想知道的東西一無所得。接連幾天過去了,我沒有理會任何事情,只是一心撲在這兩本書上,企圖從書中找到劉章的影子。但無論如何,我看到的歷史還是那樣,和我所經歷的完全不同。有關於歷史上漢文帝皇位的由來,整個歷史中都說漢文帝是一代仁君,開創了文景之治。竇氏的經歷也是一個謎團,至於秀娘、劉盈、張嫣、張辟疆等人也是語焉不詳。兩個歷史交織在我的腦海中,混亂地讓我搞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老萬這幾ri沒有來看我,但是從電話里也聽出我有些頹廢,只是他一直很忙,也就沒有怎麼在意。我還和以往一樣過着平淡的生活,但是往往就是在一片平靜之下,腦子裏卻是天馬行空地想像著,一個個問題在我腦中不斷重複。我想知道的一切沒有人能夠告訴我,這種感覺折磨得我幾乎崩潰。就這樣,兩個多月的時間過去,時間也從夏季轉到秋季。

這天我一如既往地查找資料,從歷史查到風水,從風水查到易經,又對着青玲玉璧呆。正看着的時候,突然傳來敲門聲,我開門,老萬走了進來,看了我一下,皺眉問道:「你的電話停機了,你不知道嗎?」我一愣,「停機?!······哦,怪不得最近總是沒人給我打電話!」他見我不在意的樣子,有些驚訝,叫道:「嫂子這段時間肯定給你打電話了,你······」我叫了一聲「哎呀」,頓時懊悔至極。老萬冷笑道:「你現在終於想起她了?恐怕晚了!······」我頹然坐在沙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老萬走到我書桌旁,隨意瞟了一眼,道:「你這是要轉行當算命先生是不是,周易參同契、風水、收藏······怎麼忽然看這些了?你不是說這些是封建迷信嗎?」我苦笑一下,說:「隨便看兩眼而已。」老萬上前將我的那些書收了起來,擺放在書架上。我揉了揉眼睛,見他將玉璧也收了起來,便道:「那個不用收······」

這句話一出口,我突然一愣,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不禁跳起身子問道:「老萬,你之前說,這個玉璧是在哪裏淘的?」老萬隨口說道:「不是在彰德區,是在古玩城裏。古玩城那兒不是有一個大牌坊嗎?就是在那兒······你想找他嗎?他多半沒在那兒了,我每天都經過古玩城,在那兒沒見過他了。」我想了想,道:「我再去找找······」說着我已經穿上外套出門去了。

老萬見我如此慌張的出門,啊了一聲,看着空空蕩蕩的房子,大叫道:「唉!我是來看你的,你走了,我待在這兒幹嘛!」但是已經沒人回答他了。

古玩城。

我漫無目的地在裏面逛著。大牌坊那裏沒有一個人,我進去裏面,看着店鋪和路兩旁擺着些古玩,還有露天聚集在一起的,賣的都是類似的東西,無非是奇石、雕刻、硯台、紫砂,一些門店裏面還有字畫,有的兼營文房四寶。若是在平ri里,我自然會對這些仔細搜尋一番,但是如今只是想着自己唯一的一個可以破解謎團的線索也斷了,不禁有些灰心喪氣。當初聽老萬提起玉璧的時候,我突然想到賣給他玉璧的人或許能夠知道其中有什麼古怪。但是想法的確是好,如今那個人也不見了。我問了一些地攤上的人,沒有人再見過那個神秘的賣玉人。他如同人間蒸一樣。

而在我的不知道是夢境還是什麼的經歷中,青玲玉璧後來是交給了賈誼,如今青玲玉璧保存了千年,最終流落到我的手中,這個人會是什麼身份?他跟賈誼又會有什麼關係?但是一切都無從知道,我也只能猜測而已。但是又或許這玉璧後來又落在旁人手中的可能也是有的,我雖然心中百般猜測,但也知道自己恐怕是沒有法子知道這個秘密了。

我嘆了口氣,隨意在古玩城兜了一圈,但總是感覺心中煩悶。走出了古玩城,我在現代文明的城市中遊盪,看着路人一個個死板而心事重重的面容,只是覺得可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轉頭看到旁邊有一個賣副食的小店子,就走了過去。

看店子的是一個年老婆婆,她見到我過來,站了起來。我看着裏面擺放的副食,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買什麼,但自己都已經過來了,總不能什麼都不買,見櫃枱裏面放着的煙,便道:「來包煙!」老婆婆看起來jing神很是矍鑠,聽我這麼說,問道:「小夥子,你要什麼煙?」我一陣躊躇,只因為從前自己沒有買過煙,但是同學之中也有抽煙的,便道:「黃鶴樓吧,硬盒的!」老婆婆伸手去取煙,我聽着她收銀台上電腦裏面放着的老歌,對她道:「婆婆,我走累了,你店門口的那個椅子能不能坐?」老婆婆笑了一下,說道:「椅子放着那裏,就是讓坐的。」我笑了一下,付了錢,接過煙,就在樹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將煙盒拆開,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但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買打火機,抬頭只見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又上前,還沒開口,老婆婆已經笑道:「小夥子,你不抽煙的吧?哪有抽煙的不隨身帶着打火機的······」她口中說着,轉身去拿火機,又說:「你這時候買煙,是有什麼心事吧!坐一會兒就好了,這個火機送你了。」我連忙道:「這怎麼行!」當下付了錢,回身到樹下坐下。老婆婆見我這樣,也沒說什麼,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鏡,做自己的活計。

我將煙點着,抽了一口,被煙味嗆了一下,便不敢再抽,夾在手裏任它自己燃。一陣風吹過,吹動頭頂樹葉嘩嘩作響,順着風勢落下了幾片葉子。我淡然笑了一下,只覺得這樣的安靜也好,老婆婆店子裏的音樂也不知道是誰下載的,聽着倒是很合我的口味,聽了一《一直很安靜》,又聽了一個曲子,印象中是叫《被掩蓋的愛》,那一曲之後,卻是一段戲歌,旋律凄婉動人,這歌卻是我最熟悉的:

「水秀姑娘舉杯莫飲杯中毒酒飲去傷身

鐮斬技絕擒術劍熟煮三魂

戲聲訴出妖孽的法門

我乃是乞式狐刀的後人

yin妖月下容貌似嫦娥如天仙

一杯毒酒清澈無痕即吞咽

十娘舟頭沉百寶脫險

若非她早知英雄難當前

砒霜劈開刀斷去了無前愁情緣

我來世不做英雄遛馬走出凡人體驗

願和你坐守愛守着承諾寡言

我來世莫當英雄該是爭築城牆鐵沿

願和你能愛到哪怕坐井觀天

秀娘啊秀娘啊

若無你我已離人間

秀娘啊秀娘啊

你情義使我愛青衣愛青衣

恨沒有把他的名字刻到我劍裏面

引來今朝君把毒酒擺在我的面前

若無秀娘以舞相見訴我危險

我乃早已被那昏君用計暗算在先」

我聽着這個旋律,心突然如同針扎一樣,這棰心之痛讓我忍不住熱淚長流。秀娘啊秀娘,當ri長安變亂,你在呂家族人和我之間毅然選擇了我,那個時候,你心中有多痛?我若是沒有你的提醒,只怕也早已經離了人間,歿於那場宮廷爭鬥之中,也就沒有了後來那許多相濡以沫的時光,我也不可能會知道你心中對我如此眷戀。這茫茫世間,沒有你,我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我忽然明白了當ri我作為劉章為何能夠坦然赴死,那時候的心境重新湧上我的心頭。劉章,你為何能夠坦然赴死,就只是因為秀娘一人嗎?為了她,你可以放棄一切?從前的胸襟抱負、對他人的誓言,乃至於整個大漢朝的天下你都可以不顧,只是為了你心中珍愛的女子嗎?

那一歌曲終於唱完,但裏面的詞句卻在我心中,耳旁彷彿有一個聲音在說:「我來世不做英雄遛馬走出凡人體驗,願和你坐守愛守着承諾寡言;我來世莫當英雄該是爭築城牆鐵沿,願和你能愛到哪怕坐井觀天······」我忽然苦笑,心中隱隱中似乎已經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劉章,那一世,你痛悔自己做了英雄,誤了許多人,秀娘、程弋、杜心月、漱玉,以至於張辟疆、劉襄、劉興居等人,這些人都因為你,才有了這麼悲慘的結局,你對自己造成的這一切最終還是不能放下,而你給我的這一切夢境,都只是為了讓我明白,你這份穿越千年的執念,不過只因為那一份被掩蓋在歷史中對她的愛嗎?

劉興居臨死之際說,若早知道這個結局,我寧可放下一切,只與祝蝶長相廝守,無論貧賤富貴。也許到了生命即將終結的前一刻,他終於明白,所謂的王侯霸業,與自己身邊的那個人相比,只能顯得可笑而已。

我想着這些,一時也不知道是哭是笑,頹然地丟掉手中已經燃盡的煙蒂。店子裏的老婆婆突然見我這個樣子,有些疑惑。我卻不在意她還有過路人的眼光,只是任由眼淚流淌。如今我知道了一切,但想起那個已經消逝的年代,那些人紛紛在我腦中閃現,高后、劉盈、張嫣、劉恆、竇氏、劉襄、劉興居、張辟疆、司馬喜,這些都是那個時代的主角,但都被造化捉弄了而已。

劉章是英雄嗎?高后稱制時期,群臣束手,不敢對高後有一絲不滿,但所謂後生可畏,劉章以一個弱冠的宗室,奮然敢與高后當面理論,而所謂齊王劉肥與劉盈的嫡長子皇位之爭,也因為劉襄的黯然退兵落下帷幕,但劉章居於長安,所謀者大,乃是為了大漢社稷的長治久安,至於後來的長安變亂,他的風頭更是壓過太尉周勃和丞相陳平,稱為砥柱中流並不為過。只不過為他人所制,以至於後來帶着夫人遠去齊國,雖然生年不過二十三,但一生境遇波瀾起伏,足可以稱為「英雄」。

而今ri我偶然聽到的這歌,卻忽然明白了他最後的心思。他不願做一個英雄,所以他沒有學剛愎自用的項羽,在走投無路之際逼死虞姬,又自刎而死,而忍受詬病活了下來,為了他一生最眷戀的呂秀,什麼江山大計,也全都不顧,從此只愛雪月風花。

我非英雄。

我緩緩出了口氣,從煙盒裏面抽出一支煙,用火機點着了,噙在嘴上。用力地抽了一口,辛辣味直衝進肺腑。我咳了一聲,站起身子,辨明了方向,抬腳就走。老婆婆抬頭看了我一下,又埋頭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計。這世間的紛紛擾擾太多,像她這種只留意於自己的事情,做好自己的人,也未嘗不是好的。

我忽然有些自棄,想着那句「我非英雄」的話,一時只是覺得可笑。網上不知道哪位神人說:人生的苦惱無外乎如此:一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二是在於想要的得不到;三是得到了又怕失去;四是得到的不如別人的好;五是,千方百計得到的,後來現卻不是自己想要的...就這樣糾結、反覆。

回想自己當初也是滿腔的豪情壯志,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存在,也認定自己必然可以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那隻能是叫做年少輕狂,每個人不過都是平凡的人而已。與其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如多關注自身和自己在乎的,世界那麼大,人心卻太渺小了,若是一個人的心中裝着整個世界,不被活活累死才怪。

想通了這些,我霍然覺得渾身一陣輕鬆。撲面一陣清涼的秋風,我微微仰起頭,看着獨屬於秋ri的天朗氣清,低聲說道:「劉章,多謝了!」

回到公寓,我很詫異地現老萬竟然還在,向他打了個招呼,我就幾步走到書架前,想翻出一本宋詞來。剛才突然想到辛棄疾的一詞,印象中是五六年前看過,但如今卻記得不清了。

老萬見我一回來又是翻書,有些無語,哀嘆道:「汝成,你能不能別每天都鑽在書堆里啊,又不是教書先生!」他見我沒有應他,便又問道:「喂,你剛剛去哪裏了?不會是真的去古玩城了吧!找到那個人了嗎?」我隨口嗯了一聲,他微微吃了一驚,道:「你找到了!」

我歡呼一聲,叫道:「終於找到了!」說着將手中的書對他擺了幾下。老萬這才明白我說的「找到了」原來是找到書的意思,不禁無語。我卻是連忙翻開書,找到辛棄疾的詞作,一一地看了起來。過了大概兩分鐘,我喜道:「找到了!」老萬又是一陣無語,走到我旁邊,問道:「我倒想看你究竟找到什麼了······」

我將書遞給他,老萬沒戴眼鏡,只能湊到書本上,一字一字地念道:

「《滿江紅》:江行,和楊濟翁韻。過眼溪山,怪都似、舊時曾識。是夢裏、尋常行遍,江南江北。佳處徑須攜杖去,能消幾兩平生屐?笑塵埃三十九年非,長為客。吳楚地,東南坼。英雄事,曹劉敵。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跡。樓觀才net已去,旌旗未卷頭先白。嘆人間哀樂轉相尋,今猶昔。」

老萬讀完了這些,將書丟給我,說道:「這不就是一詞嗎?我還以為你又現什麼有趣的東西呢······對了,我怎麼感覺你這陣子有些怪怪的?」我隨口道:「我沒什麼事情。」隨即指著這《滿江紅》,說道:「你沒看懂嗎?『佳處徑須攜杖去,能消幾兩平生屐』,這就是說,人一生能耗費多少東西呢,應該多去看看佳處,這才是最重要的,後面說,『樓觀才net已去,旌旗未卷頭先白』,人事易變,所以萬事要趁早。」老萬聽得雲里霧裏的,見我滿懷興奮地看着他,愣愣地道:「所以呢?!」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便只能又說:「你看,笑塵埃三十九年非。《淮南子》裏面說,遽伯玉行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辛棄疾當時三十九歲,他說三十九年非,不是更加說明這三十九年都過錯了嗎?」我嘆了口氣,合上書本,說道:「古人都知道自省,可我還像一頭莽牛一樣,走了彎路還不知道回頭······對了,你記得《shè雕英雄傳》裏面黃蓉是怎麼說全真七子的嗎,『年齡都活在狗身上了』,這話雖然難聽,不過切中要害,慚愧慚愧!」老萬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平靜地問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在想,我今年二十五歲,是不是也有二十五年非······」老萬聳聳肩,道:「我看你是書讀得多了,變成書獃子了······」我還在想着這二十五年是非的問題,老萬接着說道:「不過你說的倒是有些道理,仔細想想,這二十五年的確像是白過了。嗯,認真說起來,咱們好像只是白過了二十四年!」我啊了一聲,問道:「怎麼是二十四年?」

老萬一屁股坐在沙上,說道:「你忘了嗎?三年前,咱們去了敦煌啊!」我哦了一聲,老萬眼中閃現出追憶的神sè,說道:「那一年,我過得很有目的xing,雖然只是做端菜的服務員,但是想着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吃苦也變得有價值了,那時候工資兩千,每個月都是jing打細算省吃儉用,但生活過得有意義,有奔頭,但現在,混ri子······哼,可以說真的是白過了!」我苦笑道:「老萬,我們沒救了嗎?」

老萬仔細地看着我,問道:「這些天,你就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啊!」我點了點頭,道:「我掉進了自己給自己設定的死胡同,暫時還沒有出來,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得救······」我還在那裏像是一個大叔一樣懺悔自己的前半生,老萬卻叫道:「開玩笑!」

我啊了一聲,看着他,老萬裝出義正詞嚴的樣子,說道:「現在本庭宣佈最終判決,這個傢伙有反省的心思,本庭念着你還有一點點悔過之心,現在寬大處理,准許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退庭!」我被他滑稽的表演征服,點點頭,道:「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多謝法官大人法外開恩!」老萬見我終於恢復了一前的樣子,拍拍手笑道:「好了,皆大歡喜!」

我看着老萬,突然開口說道:「老萬,我有一個想法!」老萬嗯了一聲,看着我,我想了想,平靜地道:「我想去尼泊爾,去找她!」老萬啊了一聲,有些驚訝地問:「為什麼突然這麼想?」

我笑了一下,道:「這幾個月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總該有些想法吧!就像辛棄疾的那詞,既然知道自己有二十四年的非,就別讓自己再有后二十四年的非。從前的那些崎嶇坎坷都算了,我現在知道生命之中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要去找她!」老萬皺眉道:「誒,你有好幾個月沒聯繫嫂子了吧······不知道她肯不肯放過你呢!」我聳了聳肩,笑道:「我這個xing子也要改改了,也該學學你的奔放。」

老萬聽我這麼說,猶如看到稀世奇珍一樣,叫道:「誒?今兒是什麼黃道吉ri,你這個榆木腦袋竟然有點兒開竅的意思······不過跟着哥學有前途!不是,什麼叫奔放啊,我這是自然本xing,天生的魅力!你學不學得來還是個問題呢!」我笑了笑,道:「那你打算從哪裏教?」

老萬呃了一會兒,說:「先從搭訕來吧,你平ri里都不怎麼理那些美女,這怎麼能行······」他正想滔滔不絕地說話,突然看懂了我笑容背後的含義,笑道:「哦,對了,你都已經有嫂子了,不用再去拈花惹草了,那我教什麼呢······誒,我最擅長的就是這些,你這不是為難我嗎?那我還教你什麼······」我忍笑說道:「那就不教了,你該幹嘛幹嘛去!」

老萬還在一旁哀嚎,我卻是笑看着窗外的藍天,臉上有忍不住的笑意。無論那些大漢朝的ri子是夢境,還是只不過是想像,也最終不過是一個過程而已。而體會了這些,心也似乎得到了重生。如今的我,可以心平氣和地對着那些記憶說再見,雖然我也曾經眷戀過這些夢中的人,但生活畢竟是生活,「未知一生當着幾兩屐」,如辛稼軒所說,既然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佳處」,又何必在乎消了生平幾兩屐?

桌子上放着的青玲玉璧靜靜地躺着,晦澀粗糙的表面卻依然傳來經歷兩千餘年的古樸氣息。猶如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過往的歲月恍若南柯一夢,如今,它帶着劉章不變的執念,安心地沉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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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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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我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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