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他偷眼向溫尼涵看了看,她或者也有同樣的感覺,她彷佛很難為情似的,在席上一直也沒有和他交談。

席散后,大家紛紛的告辭出來,張銘和她說了聲:「我送你回去。「

他始終沒有到她家裏過,這次說要送她回去,溫尼涵雖然並沒有推辭,但是兩人之間好像有一種默契,送也只送到大門口,不進去的。

既然不打算進去,其實送這麼一趟是毫無意味的,要是坐公共汽車,路上還可以談談,現在一人坐了一輛車,根本連話都不能說。然而還是非送不可,彷彿心中也有一種樂趣。

溫尼涵的一輛車子走在前面,到了別墅門口,她的車子先停了下來。

張銘總覺得別墅門口的保鏢有些多,門禁深嚴,不歡迎人去的,為了表示他絕對沒有進去的意思,他一下車,搶著把車錢付掉了,便匆匆地向她點頭笑道:「那我們明天見吧,「一面說着,就轉身要走。

溫尼涵笑道:「要不然就請你進去坐一會兒,這兩天我家裏亂七八糟的,因為我孩子三周歲生日。「

張銘不覺怔了怔,笑道:「哦,你兒子三周歲生日?「似乎想到了什麼。

溫尼涵笑道:「嗯。「

街燈的光線雖然不十分明亮,依舊可以看見她的眉宇間透出一團喜氣。

剛巧這時候阿沖和肖夢宇開車回來。

因此她接着就說:「時候不早了吧,我要進去了。「

張銘便道:「那我走了。「他說走就走,走過幾個門面,回過頭去看看,溫尼涵還站在那裏。然而就在這一看的工夫,她彷佛忽然醒悟了似的,一轉身就進去了。

張銘倒又站住了發了一會楞。

次日照常見面,張銘在酒店大堂等了許久許久,沒有等到溫尼涵,卻看見了肖夢宇。

肖夢宇今天裝扮的十分艷麗,烏絨闊滾的豆綠軟鍛長旗袍直垂到腳面上。在上樓的時候一個不留神高跟鞋踏在旗袍角上差點摔跤,幸而張銘攙了她一把,笑道:「怎麼了?沒摔著吧?」

肖夢宇道:「沒什麼,哎呀......該死......我這鞋跟斷了!」她鞋上的高跟別斷了一隻變成一腳高一腳低。

張銘道:「能走么?」

肖夢宇道:「行行。」她當着阿沖很不願意讓張銘攙着她,所以寧可一蹺一拐地一個人走在前面很快地走進酒店。

好在這時候溫尼涵恰巧出電梯,看見了這一幕。向張銘低聲笑道:「還好我們來得還不算晚。」

然後她又跟張銘道:「真着急了,等會兒出去怎麼辦呢?只好勞您駕給我跑一趟到我房間去給我拿雙鞋來。」

張銘頓了一頓道:「要不等一會你勉強走到門口我叫輛車來,您上了車就好辦。」

看到溫尼涵,肖夢宇踩着恨天高咚咚咚的就走了,板着臉,也不朝人看,回身就走,溫尼涵想叫住她,她頭也不回一回,溫尼涵笑道:「她平常很老練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忽然怕難為情起來了。」

這原因,張銘倒很明白了,不過也沒有去道破他,只笑着說:「你要什麼樣的鞋子。」

溫尼涵笑道:「輕鬆休閑一點兒的,今天去爬山,穿不了高跟鞋。」

等鞋拿下來的時候,張銘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抱住溫尼涵的大腿喊著:「媽媽,媽媽。」

眼睛卻小心翼翼的盯着張銘,溫尼涵同兒子說,「跟叔叔說再見。」

溫尼洵只是看着張銘,

不說話。

母子出奇的相象,眉眼如畫,唯一不同是父母的眼珠都是深棕色,卻生了一個藍綠色眼睛的孩子。

這倒是第一次見,不過醫學上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張銘並沒有多想。

就在這擋兒,剛剛進來的一位名媛貴婦忍不住把身子趨了過來:「這小男孩兒太太太可愛了,有三歲沒有?」

溫尼涵答:「三歲四個月。」

「如果有一個這樣的兒子,短几年壽命又何妨。」

張銘看着溫尼洵:「有時候也很頑皮是不是?」

「叫什麼名字?」貴婦又問。

張銘禮貌的敷衍貴婦。

溫尼涵拿出香煙,嫻熟的點起來掩蓋注意力,像是不得不承認自己一朝春盡紅顏老。

過了一會兒,溫尼涵看看錶:「時間到了。」

張銘目送著溫恩涵走出酒店。

她依舊是不可救藥的穿着高跟鞋,香奈兒套裝,像一枝香艷的花似的,綻放一路,矢志不渝。

周末酒店人煙稀少,張銘正在櫃枱前填表格,他的手接觸到保溫杯蓋着金屬的蓋子是滾燙的,他嚇了一跳,原來是忘了把軟木塞塞上,所以熱氣兒不斷的冒出來,把蓋子熏得那麼燙,但是裏面的水已經涼了。

他也不知道怎麼那麼糊塗,保溫杯先是忘了蓋蓋子,蓋上了又忘記塞軟木塞,溫尼涵出去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已經提醒過他,他當時只記得填寫表格,嘴上應着:「好的,好的。」

到頭來還是忘了,張銘想到這裏他一方面喝着涼開水,臉上卻火辣辣起來,但是沒喝兩口便喝完了,他覺得還不夠,嗓子還是有點兒干,於是往茶水間去。

何鴻鑫與小陳兩人正在沖熱咖啡喝,只見何鴻鑫說道溫尼涵,說話聲音雖然很低,但是無論什麼只要一聽見溫尼涵的名字,總有點兒觸目驚心,決沒有聽不見的道理。

何鴻鑫在那兒帶笑的說:「那個溫尼涵的奇女子到底是做什麼的?」

小陳指了指長白山國際酒店:「這個就是她的。」

「她真的這麼有錢?」

「當然,她只不過比較懂得做生意。」

「什麼生意?」何鴻鑫的聲音有一絲輕蔑。

小陳察覺到這一點兒,便不搭腔了。

但是何鴻鑫並沒有停止:「一個年輕女人要弄錢,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況且她又長的那樣,又經常住在酒店這樣的地方。」

張銘一開始就對何鴻鑫沒有什麼好印象,但也沒有必要正面爭鋒什麼的,當他這般說溫尼涵的時候,他站了出來:「夠了。」

何鴻鑫大惑不解的看着張銘。

「你不喜歡她可以不介意,但是別在背後亂嚼舌根。」

看着張銘,何鴻鑫剛才說的話,現在才回過味兒來。

茶水間的爭吵聲,吸引著溫尼涵走了過來,張銘並沒有看到,只是繼續說:「男人,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能批評女性。」

何鴻鑫見了溫尼涵有些詫異,向張銘使了一下眼色,暗示後面有人,但是張銘只顧興頭上。

何鴻鑫見張銘不懂眼色,一整個下午都在惦念這件事,早知道他的手下有這麼個愣頭青,早把他開除的要好。

估計得沒錯,溫尼涵知道何鴻鑫是看不起她的,一開始她以為她會哭,但是她並沒有,非常奇怪的是,她的臉只是心平氣和的顫抖,像是有人在她的臉上做推拿似的。

張銘走了過來,沉默的看着溫尼涵,他本來是想安慰她的,但是並沒有,搜腸刮肚半天,他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只好坐下,溫尼涵看到張銘,內心深處不自覺的升起一股安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張銘在一旁開導他:「我來看看你。」

溫尼涵一呆,一邊耳朵忽然微微發麻,那感覺卻無比舒暢,多少年,多少年沒有年輕男子對自己說過。

溫尼涵出身微寒,今年已有三十歲了,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但是三個孩子並不與他親密,準確來說她擁有這麼顯赫的身價,得益於她遇到的三個男人。

但是那都是早些年間,經過多年的墮落生活,她已經多年沒有聽過年輕的男孩子的呵護關心的話語,她看着張銘,心中無限憐惜,不自覺的有些心酸。

她俏皮的說:「那應該早些。」

「隔壁新開了一家奶茶店,要不先進去喝一杯吧,」張銘抬起清澈的大眼睛。

溫尼涵與張銘進去了。

他們開頭是談功課,問張銘出生名校,怎麼不奔著大好的前途去?說到激動處,張銘的眼眶有點紅,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溫尼涵心裏明白,有些孩子天生帶着倔強,年輕氣盛,一時難以抉擇,總以為自己選擇的道路就是正確的,但十年,二十年後再看,多多少少都會略帶悔意。

但是溫尼涵卻允許張銘講下去,一方面是因為他帥氣,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年輕,她根本就不可能在他的身上得到什麼便宜,她也沒打算小題大做,並且惹人議論,按照規矩,她應當是公事公辦,把責任客客氣氣的推給下手,拍拍手把何鴻鑫送走。

但是她沒有。

溫尼涵看着張銘年輕的面孔,思想飛的老遠,老遠,那年她十六歲。

那一日她穿上白色的紗衣,戴起白色的手套,站在舞會的一角,一開始她還在為她那俊美的容顏與嬌俏的身形能有機會穿上如此美的白色的紗衣而雀躍,同時她也對那場婚禮充滿敬畏,這是母親的婚禮,是她做公主的高貴時刻,但是當她站了一天後,她才發現,她權充佈景,儘管那時她已經很倦很倦,她還是滿心歡喜。

記得當時一早起來,到婚姻註冊處觀禮時,見母親身上的段子禮服,低領子,粉紅色,像睡衣似的,簡直很是滑稽,似乎母親並不是來結婚的,只是做了一場小姐選秀的比賽,而一旁的觀禮的親友,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細細聲稱她為油瓶,指指點點,當時的她多會察言觀色啊,一眼就看出那新郎並不喜歡母親,但是他還是娶了她。

禮畢後有人一手拉起她走,看着車子有空位就把她拋進去,載她到茶樓,胡亂給她一碗面。這時紗裙刺的她腿疼,她仍是半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哪怕是吃不飽,並且覺得涼,她也沒說過一句話。

因為那是母親的大日子,她的妝很濃很深色,遠看紅是紅,白是白,近看只見炭黑色勾出大眼圈,假的睫毛如扇子似的,笑起來粉陷在皺紋里,牙齒上還有煙漬子。

從沒有見過這麼粗陋虛假的面孔,她記得母親從前有最細滑的皮膚,就像是麵皮一樣光滑細膩,怎麼短短時光不見,就成了這個樣子呢,這個樣子的母親到底是怎麼造成的,她總是習慣問自己幾個為什麼。

那時,被父母拋棄的她,並沒有對這個婚禮有一絲絲的恐懼,她只覺得非常非常寂寞,非常非常累,躑躅到一角,坐下,低頭看着自己的皮鞋,本是新的白鞋,不知被誰踩了一腳,有一個黑印子。她抓緊手袋,裏面有一塊手帕與十塊錢。

她先環顧四周,有沒有被人看到,大家的目光都在婚禮上時,她才悄悄的把十塊錢塞進口袋。

她不是愛佔便宜的想要佔有這十塊錢,她是因為環顧一圈,也沒有尋到心疼十塊錢的面孔,有些惋惜。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一世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一世緣
上一章下一章

第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