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他母親略有點疑心溫尼涵和他有些首尾,故意當着溫尼涵的面勸他:「吃壞了肚子事小,這麼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當心自己,害我一夜都沒睡好,一直惦記着你。」

「我哪兒照顧得了這麼多?隨你去罷,我又不放心。你娶了媳婦,我就不管了,溫尼涵小姐請您幫我勸勸他。朋友的話他聽得進去,就不聽我的話。唉!希望你長大之後好好的,沒想到你總是年少輕狂。做的都是些不知好歹的事情,溫尼涵小姐您勸勸他。」

溫尼涵裝做聽不懂中文,只是微笑。

張銘聽他母親的話,其實也和他自己心中的話相似,可是到了他母親嘴裏,不知怎麼,就覺得有些玷污。

但是他又想到了之前爺爺對他說的話:「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運氣的,」然後他的床頭邊放着一個檔案袋,裏面裝着的是溫尼涵的一生,張銘知道溫尼涵與他說的話,多半連她自己都騙,但是張銘相信,總有一天,溫尼涵會愛上他的。

事到如今,他彷彿低估了自己的創造力與運氣,他與溫尼涵的愛似乎和父母之間的愛情全然相反的。

轉過頭看着涵涵,他又覺得無比羞慚,最後想法子把他母親送走了。

剩下他和溫尼涵,溫尼涵走到他床前,扶著白鐵闌干,很是痛苦的詢問,溫尼涵知道,從張銘母親出門攜帶的保姆看,張銘家境殷實。

張銘煩躁地翻過身去,他一時不能解釋,硬是想不通他母親的邏輯。

太陽曬到他枕邊,隨即一陣陰涼,溫尼涵去把窗帘拉上了。

她不走,留在這裏做看護婦的工作,端茶遞水。

瓷盆子碰到她的手,冷冰冰的,她還是任勞任怨。

有時他偶然朝這邊看一眼,她就乘機說話,說:「你別怕……」

其實要說到怕,張銘此時最怕聽到溫尼涵說什麼,頓時變了臉色后,她便停住了。

隔了些時日,她又說:「我都改了……」

他又轉側不安,使她說不下去了。

她又道:「我決不連累你的,」又道:「我願意跟你提及以往的事情,是因為我愛你,我才願意跟你說,若是我不愛你,我也不願意跟你說我前面幾任丈夫的事情的,張銘……」幾次未說完的話,掛在半空像許多鐘擺,以不同的速度滴答滴答搖,各有各的理,推論下去,各自到達高潮,於是在一同的時候,一起叮叮噹噹起來。

哪怕是過去了很久,張銘覺得房間都是她的聲音,雖然她久久沉默著,但是母親的聲音,以及溫尼涵的聲音總是不斷地交匯在一起,使他心煩,他不覺得溫尼涵愛他,她覺得溫尼涵是看不起他的,現在看得起他無非是母親的功勞。

等天黑了,她看房間里的燈沒有打開,向前伏在他身上大哭起來。

即使在屈辱之中她也有力量。

隔着絨毯和被單他感到她的手臂的堅實。

可是他不要力量,力量他自己有,他想要的只有她。

她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像一個含冤的小孩,哭着,哭着,漸漸的便下不來台,不知道怎樣停止,聲嘶力竭,也得繼續下去,到最後漸漸忘了起初是為什麼哭的。

張銘他也是,吃力地說着:「不,不,不要這樣……不行的……」只顧聚精會神克服層層湧起的慾望,一個勁兒地說:「不,不,」全然忘了起初為什麼要拒絕的。

最後他找到了相當的話,他努力弓起膝蓋,想使她抬起身來,

說道:「涵涵,我是愛你的。母親只是用她的方式來愛我而已,但是她不知道,愛一個人跟一個人的家庭沒有關係,跟一個人的過去沒有關係,我們只要往後好好的就好。」

溫尼涵抬起紅腫的臉來,定睛看着他:「好,」聲音低沉,語氣遲緩,有隱約的悔意。

張銘當時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他只能感覺到氣氛的異樣,空氣中能嗅到愛情的忠貞與甜蜜。

彷彿剛才那種詭異的氣味兒從來沒有存在過,張銘那時候還只能像一隻剛出社會的小動物一樣從眼角眉梢中讀出一點兒異樣,卻無法對自己解釋。

然而很多年以後,當他懂得站在時間的河畔望着對岸那個穿着淡綠色的旗袍,笑的輕快堅強的聰明女子時,嗅到了一種濃濃的哀傷與酸楚。

他再也沒有問過那些年輕的大男孩兒是誰?他們為什麼與她糾纏不休后,卻又棄她而去。

儘管他知道溫尼涵已經在他的悉心養護中,從一個遲暮老人,日漸回到年輕優雅的樣子,而這一功勞全是他的,但他已不再計較得失,更加懂得不去觸碰別人心裏的禁區,在親密也不行,是溫尼涵也不行。

翌日,張銘仰起頭,正午熾烈的陽光讓他睜不開眼睛,溫尼涵在陽台上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她淡綠色的旗袍在陽光下閃著翠綠色的光。

張銘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趴在宿舍的窗前,看到一位身穿淡綠色旗袍的女子,他把兩個拇指圈成圓圈,在光的照耀下,把她記錄下來。

溫尼涵驚奇的挑了挑眉,然後低頭匆匆說了一句:「等一下就出院了,」然後就轉身跟着醫護人員出去了。

張銘準備了很久的「謝謝你」還來不及脫口,崛起的嘴角最終撫平成了一道弧線,微笑着安靜地站在一邊,直到他們出院坐車,他嘴角的笑意終於不再模模糊糊,而是有了一絲志氣昂揚的意味。

溫尼涵一愣。

張銘捕捉到她的目光,焦急的用眼神兒示意她時說:「等我一下。」

溫尼涵果然停下車,側身望着她。

「涵涵,給你,」張銘遞上玻璃瓶,裏面裝了很多千紙鶴,五顏六色,在陽光下泛著溫柔的光澤。

張銘的手工並不好,勞動課上大部分的作品都是良,許多女孩子沉迷於用五彩繽紛的塑料管編織幸運星或者用彩紙疊千紙鶴與風鈴的時候,他只能一邊埋頭做功課,一邊眼巴巴的看着的份兒。

畢業之前,張銘求着學習委員教了他好久,他才學會,他說他一定會為他今生最愛的女子疊一瓶千紙鶴,祝他前程似錦,萬事勝意,希望她在時間的長河中遇到的點點滴滴往前看去,都比以前要好一點點兒。

不過他折好的千紙鶴,不像別人的那麼靈活,真正的千紙鶴,輕輕地朝前後不同方向拉動頭和尾,翅膀會輕微煽動起來,就好像真的會飛一樣,而張銘摺疊出來的全是屍體一樣不會動的笨鳥。

而且,非常的丑。

於是他,折了很多,放在罐子裏遮醜,甚至是為了防止露餡兒,把口都封死。

然後溫尼涵還是不緊不慢地擰開了瓶蓋,指著裏面的雙面膠風口說:「這是.......」

張銘窘迫極了,低頭結結巴巴地說:「封好,以免他們飛跑了.........」

溫尼涵這才大笑起來:「說得對,省得他們飛走了,」然後低頭笑意盈盈的眼睛直視着他:「張銘,謝謝你,」張銘輕聲問出了他最想說的話。

「往後疊了我還會送給你。」

張銘訝異的微張著嘴巴,然後很快地笑了:「當然,當然,張銘.......」她眼睛盯着的轉。

張銘長出了一口氣。

「但是我想我不會在收,」溫尼涵接着說。

張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為什麼?」的「為」字本能性的溜出了唇邊,被他硬生生的收回來了。

「沒關係,」張銘不知道溫尼涵斷然說出自己不會收是什麼原因,他喜歡觀察,也喜歡偷偷揣測,像一種孤獨的遊戲,可是他從來不曾研究過眼前的人,或許是直覺自己一定看不懂對方,或許是出於一種敬意或是畏懼。

「你不收也可以,但是我還是會疊好多好多,你愛收不收,」最後一句,其實只是希望溫尼涵不要拿自己當負擔,然而說出來的似乎太緊張急躁,反而有了一點兒賭氣的意味兒。

溫尼涵自己也感覺到了,她很尷尬地想要挽回一下,卻聽見張銘輕輕的笑聲,便不在說任何話。

張銘說道做到,拿着象牙塔里對待小姑娘的方式一樣對待溫尼涵,沒日沒夜的趁著空閑時間疊千紙鶴。

溫尼涵幾次見了,好心提醒他:「時間最寶貴,年輕人。」

張銘幾次停下,但是一看到溫尼涵一副淡漠到極致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他又低下了頭繼續疊著千紙鶴,他認為他有的是力氣。

可是溫尼涵不同,溫尼涵多次暗示說想要撥一間公司給他打理,他都拒絕了,他想要的是通過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力量給與溫尼涵以溫暖。

但溫尼涵不同,與張銘相處的這麼些時日,越發凄然的發覺,張銘與自己得心態不同,追求不同,更甚至對待金錢的態度也不同。

他張銘就像個還未從象牙塔畢業的大男孩兒,而她就像是個壞女巫,壞,很壞的那種,所以很多時候,溫尼涵有些焦頭爛額,在張銘的身上花的心思不下於在外面經營的事業,可是得到的回報卻是極其低的,這不得不讓她覺得張銘是一項不合算的買賣。

有時候溫尼涵會當着張銘說:「世紀花園的房子挺不錯的,你有沒有動腦筋?」

「噫,涵涵,你對行情很熟悉啊。」

張銘不知道,溫尼涵想要的並不是這句話,她想要的是張銘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而不是張口對她儘是誇讚。

溫尼涵只能長長的吁出一口氣,又由於投資上的幾次失利,在加上身心上承受的壓力不少,她情願自己仍舊是往日那般瀟灑快活,沒出息的渾渾噩噩。

而不是只為了張銘那口中的愛情。

自古以來,愛情都太過薄於蟬翼。

隨着時間的流逝,張銘越來越看不懂,有時溫尼涵推杯換盞,隱晦地炫耀自己事業有成。

不知道張銘是善舞長袖,還是因為不懂人情世故,對待溫尼涵攀比八卦然後得瑟的炫耀在社交平台上來講,總是想找塊兒抹布打濕,毀滅罪證什麼的。

就在張銘剛清理完現場,溫尼涵的下一條又開始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一世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一世緣
上一章下一章

第9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