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身體中的戰爭

發生在戰場正中央的這場戰鬥，看起來是十分滑稽的。

震旦這方依舊是戰爭巨獸與魔法師的經典配合，然而這次的魔法師，有些巨大。敵人又過於渺小了些。

相對於二十米長的白毛龍娘，還有二十米高的機甲，哪怕踏頓單於半拉身子已經變得碩大，卻也大約只是兩米剛出頭。即使已經變得畸形，踏頓單於的身形卻一點也不失靈活，在刀光與閃電縱橫起躍，左手緊握的紅色血刃不時劈出一刀。

雖然在一身防護魔法的加持下，沈毅與妙影都沒有受傷，卻也是狼狽異常。

兩人就如同壯漢捉老鼠一般，雖然看起來聲勢浩大，卻是在做無用功。

「小龍女，要不你變回本體收拾他？」

偃月刀再次揮空，重重的砸在地面，然而收回的時候，偃月刀頭就被砍斷，機甲手中只剩下半截長桿。沈毅不由得有些氣急敗壞，向著妙影抱怨。

妙影搖了搖碩大的龍頭：「你以為化龍訣是菘菜嗎？說用就用，說不用就不用？我要是變回人型，最起碼這場仗內，就不要想着再化龍了。」

沈毅將刀桿當成棍子，狠狠抽向那團愈發古怪的肉團，卻被對方輕易躲過，隨即膝蓋上就挨了一下狠的。機甲的下半身畢竟不是原裝，腿上的陶土直接被削掉一層。

妙影卻趁此機會仰天咆哮，環繞在身邊的閃電轟然炸開，方圓百米之間，電漿涌動，天地之間猶如閃電叢林，端是神威如獄。

面對如此不講道理的範圍攻擊，沈毅一邊平復著機甲的姿態，一邊大聲抱怨：「我早晚得死於不明AOE！那什麼單於死了嗎？」

妙影頓了頓，冷然回應：「沒有那麼簡單。」

說罷，沈毅也看到了如同一隻皮球般來回跳躍的踏頓單於，這貨的模樣此時已經更加怪異了，他左半身已經膨脹到三米高，而右半身則依舊是尋常人型，看起來就如同頑童強行捏合成的橡皮泥。

在幽暗的天地間，踏頓單於突然停下，氣質一變，浮在半空中負手而立，猶如一代宗師一般與妙影和沈毅遙遙相對。

「快……快……」

踏頓單於屬於人類的那半張嘴輕微蠕動，如同在自言自語，又如同在對妙影說話。

「直到這個時候……你還要反抗……不知所謂……」

而屬於惡魔的那半張臉則是輕蔑出聲，金黃的豎瞳一轉，玩味的看着自己另外半邊身體，嘴角扯出一絲微笑。

左半邊紅色肌肉迸發的肉芽再次向著人型身體涌去，卻又在鷹頂金冠的輝光中，漸漸消退。

「看你……還能……撐多久……」屬於惡魔的半張臉嘴唇蠕動，再次出聲。

屬於人類的那半張臉變得無比猙獰，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有幾滴濁淚，從眼眶中撲簌而下。

隨即，踏頓單於再次揮刀向前，向著妙影斬去。

這點小插曲，並沒有引起沈毅與妙影的注意。

面對着踏頓單於的猛攻，兩人各自打起了十二分心思小心應對。

踏頓單於固然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然而這個怪物，卻是大宗師級的怪物。

再有鷹頂金冠、蒼狼大旗、血月彎刀三樣傳承在攣鞮氏之間的寶物，尋常震旦宗師靠上來，沒準會被直接幹掉的！哪怕踏頓單於此時腦子已經不太正常了，也不可能被幾道閃電劈死，幾拳擂死！

「我有個點子。」機甲的左腿又被砍了兩刀后，沈毅腦筋瘋狂運作，

馬上又想出個餿主意。「你說踏頓單於能保持這種狀態，是不是因為頭上那頂金冠？把那金冠打掉，讓他完全變成惡魔，然後咱倆再一齊動手宰了他，可好？我覺得如此還簡單一些。」

妙影一尾巴將踏頓單於掃飛出去，猶豫了一下，語氣中充滿了遲疑：「不行……」

「為啥？」

「不知道。」雖然在激烈的戰鬥中，妙影依舊耐心的解釋：「到了大宗師的境界，其實對未來的事情會有一些預感，我不清楚將那金冠摘下會有什麼後果，可我的預感告訴我，結果一定不太妙。」

「這雜胡還有個身份是大祭司，魔法能力並不弱，你看他放出一個魔法了嗎？他左半邊身體已經魔化了，卻也沒有大魔的威能，只知道拿把刀瞎划拉。我猜他現在正處於平衡的虛弱期，如果將平衡打破，誰知道會放出什麼怪物來？這種程度的大魔，咱倆聯手就算能打得過，也一定會付出巨大代價。」

「那小龍女，你有啥好主意嗎？」

白毛龍娘搖了搖碩大的龍頭：「咱們只需要將他拖住，等到匈人崩潰之後，所有凝丹以上的高手一齊圍攻，就不信留不下一個雜胡！」

沈毅聽到這裏，也是愈發無奈，這可是六千騎突襲十萬大軍，哪怕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

匈人中如果再出一個強力人士，將震旦重騎兵的衝鋒勢頭擋住，再號召全軍一齊衝殺圍攻，那深深陷入敵陣的六千震旦騎兵，哪還有幸理？

妙影與沈毅在陣前帶頭衝鋒，就是為了能第一時間幹掉這種強力人士，然而兩人此時卻都被糾纏在此處，動彈不得。

沈毅甚至在想，要不要踹開駕駛艙門，用脈衝手槍練習一下打靶。

可踏頓單於卻沒有給沈毅這個機會，他彷彿聽懂了兩人的對話，不閃不避的直接向二人殺來。

沈毅自然也不會客氣，拼着刀光在機甲身上劃出道道傷疤，雙拳齊出，如同打排球一般，將踏頓單於打飛了出去。

踏頓單於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升騰起一片煙塵。

妙影趕緊痛打落水狗，兩條龍爪又捏出一團閃電，狠狠砸了下去。

「我說小龍女，你能不能換個花樣，這三板斧我都看煩了。」

妙影大怒的同時，卻也不由得有些氣悶。這要是在平時，她早就狂性大發，憑藉着尖牙利爪上前撕咬了。

可一來此時有沈毅充當肉搏打手，他毆打不死的人，妙影出場肉搏也是白搭。

二來，妙影也是有些小心思的。她一旦開始肉搏，打贏了滿嘴血污，打輸了鼻青臉腫，平白讓沈毅看了笑話。

那個『兩千歲老太婆』的茬子，可還沒有過去呢！

「有些奇怪……小心！」

伴隨着妙影的出言提醒，踏頓單於將滾滾煙塵左右斬作兩分，再次向著機甲猛攻。

沈毅也依舊只是一邊懷念著之前拿把血紅大斧，一邊抬起雙掌，用力拍下。

可踏頓單於卻沒有繼續揮舞長刀，而是將頭一低，用天靈蓋撞向機甲的雙掌。

「他想弄掉金冠！」

電光火石之間，沈毅已經明白了踏頓單於——或者說原本是踏頓單於的怪物的意圖。

雖然不知道這頂金冠代表着什麼，可沈毅卻知道，敵人越想幹什麼，就應該越不讓他成功。

機甲的雙臂猛然停住，並向兩邊分開。

然而趁此機會，踏頓單於竟然化虛為實，血色長刀一揚，直指機甲的胸口。

沈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踏頓單於會發現駕駛艙的位置，可也知道，絕對不能用胸甲硬吃這一刀。

原本的駕駛艙門早就被沈毅扔了，此時在駕駛艙前保護駕駛員的可不是特種合金，而是俑士禁衛的胸甲。

雖然經過秘法煉製的陶鎧也是硬逾鋼鐵，可跟特種合金比堅硬程度，屬實有點大可不必了。

看看機甲傷痕纍纍的左腿就知道，在踏頓單於的祖傳寶刀下，陶鎧根本不足一提。

這要是被刀光滲進來，沈毅非得被碎屍萬段不可。

關鍵時刻，還是妙影靠得住，兩隻巨大的龍爪一揮，一團陰影沒入踏頓單於體內，讓踏頓單於身形僵住。

雖然以大宗師的魔法抗性，踏頓單於身形只是僵了一瞬而已。

然而這一瞬就夠了，沈毅迅速穩住了後退的身形，機甲雙臂迅速一攏，竟然將踏頓單於整個人攥在了手中。

如此一來，沈毅還好，妙影驚得持咒時差點被口水嗆死。

要知道，魔法理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持咒時間越長，魔法威力越大，如果想要釋放出毀天滅地的禁咒級法術，背本辭典也是少不了的。

與之相對應的是，能靠觀想與結印釋放法術的，無一不是相對低級的法術。

妙影如果能靠瞬發法術干擾一名大宗師三秒鐘，那她立即就能取代兄長元伯的位置，去巍京當執政親王。

踏頓單於是怎麼被一個瞬發魔法定身到被機甲攥住的程度的？

豈止妙影想不明白，踏頓單於更是想不明白。

「你要與我作對？！」

「快殺……殺了他……殺了我！」

「……一起死？！」

「一起死！！！」

「本尊就曉得雜胡皆不可信……」

「為了長生天……」

沈毅從沒有想過，竟然有人會用一張嘴同時說兩種話，踏頓單於兩個半張臉吵成一團。惡魔那半中氣十足，黃色的眼珠都要轉進鼻樑子裏去了，而人類那邊則是氣息孱弱，喃喃自語，以疲憊的目光望着機甲。

沈毅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麼，卻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那就是把這個怪物攥成肉泥！

然而這談何容易，雖然踏頓單於持刀的左手已經被卡死了，無法用刀斬斷機甲的手指，可力氣卻十分巨大，僅僅憑機甲手掌的力量根本無法壓制。

「妙影！來！」

沈毅感受到機甲掌中的掙扎力道，對着妙影吼道。

哪還用得着沈毅催促，妙影早就定了心神，開始飛快的盤舞持咒，一道長約五米的雪白刀光猶如破鏡重圓一般，在妙影面前緩緩組合而成。

從這個姿勢來看，大的真要來了！

「長生天……」

與左半邊惡魔狀身體奮力掙扎不同，踏頓單於的右半側身體只是隨着機甲巨掌的收緊而喃喃自語。

彷彿在茫然中又找回到了一絲清明，踏頓單於顫顫巍巍的伸出了右手，開始艱難結印，右半張嘴則是飛快的蠕動。

一道猶如月光般清冷的劍刃從他的右手中緩緩生長了出來。

沈毅看着這一幕，心中一緊。

小柒的報警聲在他耳邊響起：「沈老大，能量匯聚已經破表了，很快就會威脅到駕駛艙，快動動你那碳基生物的大腦，想出個辦法來啊！」

機甲的臂長也就是十米左右，比踏頓單於低兩個大境界的董重穎都能拔出四十米大長刀來，沒道理大宗師面對這點距離就束手無策。

可若是把他扔出去，那無異於放虎歸山，再想將其捉住，那就難了。

妙影召喚的那道刀光可能威力巨大，可如果有跟蹤功能，那她早就使出來了！

萬般心思一轉而過，沈毅心下發狠，一腳踹開了駕駛艙門，掏出一直別在腰間的電子脈衝手槍，單膝跪地，在寒風中瞄準了踏頓單於的醜陋頭顱。

彷彿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險，踏頓單於左半身劇烈的掙扎了起來，右手的劍光也越來越長。

然而就在沈毅扣動扳機的同時，踏頓單於右手虛握的劍光就猛然揮出。

然後……劍光就狠狠得插進了惡魔化的左胸之中。

月光大劍隨即一劃，如同快刀切豆腐一般，將整個左胸都刨開，黑色的血液飛濺而出，不僅僅將左臂砍成兩截，胸腹中的臟器直接暴露在寒風之中。

惡魔左半身的掙扎登時一頓，隨即滿臉不甘的仰天大吼。

趁此機會，沈毅以一種將能量電池清空的氣勢，連續扣動了扳機，將氣勢散盡的踏頓單於整個上半身都射成了篩子。

彷彿迴光返照一般，怪物一般的踏頓單於在機甲手中猛烈的抽搐起來，然而畢竟是生命力喪盡，半分鐘后，殘破的屍首散掉了最後一口氣。

「就這麼完了？」

妙影也驅散了召喚的魔法，以她的魔法造詣，自然不會被魔法反噬。她蜿蜒著身軀來到沈毅面前，碩大的龍頭上竟然有不可思議之色。

一個大宗師，哪怕是升魔前是水貨，升魔時又出了天大的岔子，卻竟然這麼輕易的死掉了。

這說出去誰敢信？！

要知道，整個震旦的大宗師也只有十人而已。衛北列省只有妙影一人，就足以威懾關外的匈人和惡魔與長牙之路中的食人魔部落。而巍京中樞有元伯、司馬德、文鴛三名大宗師，-就足以壓服整個震旦各路諸侯。

這種在世界上頂尖的生物，就這麼死了？

沈毅半蹲在機甲敞開的駕駛艙口旁，看着踏頓單於的身體開始崩解，紅色煙塵在空中盤旋兩圈之後，迅速匯聚到一起，向著沈毅湧來。

「我就知道沒這麼簡單……」沈毅也經歷過兩次了，反正也阻攔不住，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也就微閉雙眼，不閃不避的靜靜等待，看看這回又能看見些什麼。

然而妙影卻動了。

她可不像沈毅一眼，將混沌當作純粹的能量來看待。

這玩意兒基本上都能算是本世界苦難的根源了。

哪怕沈毅可能對混沌有所免疫，妙影還是覺得，混沌這東西，還是接觸的越少越好。

善泳者溺於水，這可是千古不易的大實話。

所以，妙影龍爪一揮，憑空產生的力量不僅僅將沈毅推回到駕駛艙中，而且將駕駛艙門也關了起來。

隨即又有幾面魔法盾牌刷在機甲身上，妙影甚至咬了咬牙，用龐大的身軀擋在了駕駛艙前，試圖用超倫的混沌腐蝕抗性來驅散這股混沌力量。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用。

紅色的混沌煙塵沒有受到一絲阻擋，穿過了妙影的龍身，穿過了層層魔法盾，穿過了駕駛艙門，直接沒入到了沈毅體內。

沈毅被推回到了駕駛位置時，小柒反射性的開啟了通感，沈毅就稀里糊塗的與機甲聯繫在了一起。

緊接着，紅色煙塵撲面，沈毅就再次沉浸到了踏頓單於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