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勒泰

小飛蟲，

整個夏天，

你在嬉戲，

無意之間，

被我隨手拂去。

難道我，

不也像你一樣，是一隻飛蟲？

難道藝術

不也像我一樣，是一個活人？

我盡情跳舞

盡情痛飲、盡情歌唱，

冥冥之中，

盲目的手，

抹掉我飛翔的翅膀。

——威廉·布雷克①《體驗歌曲集》，「飛蟲」第1-3節（1795）。

善意的謊言是美麗的。在生活中，它可以讓生活增添sè彩！

——莎士比亞

一、阿勒泰

晴空萬里，陽光炙烤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裏變得格外刺眼。遠遠的望去，這片沙漠簡直是完美至極，巨大無比，直達天際，朝任何方向望去都漫無邊際。白茫茫的沙漠，荒蕪凋敝，沒有生氣，只能看見沙丘隱約散佈在地平線上，閃現出一片灰濛濛的霧靄，似乎能讓人感覺到噩夢和死亡。那輛軍用越野車正飛快的向前行使，儘管顛簸的要命，但是宋子豪還是閉上了眼睛，盡量使自己養足jīng神。

一陣劇烈的顛簸使宋子豪不得不掙開眼睛，眼前依舊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和刺眼的陽光，時而會出現的沙漠植物與這輛軍用越野車擦肩而過。

「對不起先生！」司機說：「我們必須抓緊時間趕路，氣象台預報大風暴馬上就要來了，這就是沒讓您坐直升機的原因。」

「沒關係！誰知道在沙漠裏會遇到什麼樣的鬼天氣？」宋子豪說，「我們這是到哪裏了？」

「剛剛駛過准葛爾盆地，」司機說，「先生，再向北走一會兒當我們看見一個湖泊時，離阿勒泰就不遠了。」

宋子豪「哦」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他乘坐各種軍用交通工具持續行駛了二十幾個小時，這已經使他感到非常勞累，由於風暴即將來臨致使他沒有能夠乘坐直升機，他只有煎熬這顛簸的沙漠道路。這對於一個平時只在辦公室里寫寫畫畫研究醫學課題的知非之年的人來講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朦朧中，一股清新空氣的味道送進宋子豪的鼻孔，他為之一振。

「透透新鮮空氣感覺怎樣，先生。？」司機問道。

「好極了，」宋子豪說。

他狠狠地伸了個懶腰，從車窗望出去，心情立即開朗了許多。眼前就是碧波蕩漾的湖泊。雖然汽車還是行使在沙化的陸地上但這裏的植物逐漸多了起來，心想終於離開了那個黃沙漫天的鬼地方。

「這就是你所說的湖泊嗎？」宋子豪說，「湖水真清澈。」

「是的先生，」司機說：「這個湖泊叫北屯湖，由於這裏人煙稀少所以根本沒有什麼污染源。」

宋子豪望着湖水點點頭。

「他們是在哪裏把您接來的？先生。」司機問道。

「我的老家山東省惠民縣，」宋子豪說，「我正在休假，他們打電話說有急事，我是昨天下午離開的。」

「哦？山東省惠民縣？」聽上去感覺司機的口吻很驚訝，「莫非就是那個兵聖孫武的故鄉？」

宋子豪點點頭。

「在濟南上的飛機？」司機又問道。

「不，在濰坊空軍第五師基地，」宋子豪說，「他們也是用類似這樣的軍用車接我到基地的。」他隨手敲了敲車頂。

「從惠民到烏魯木齊可真是一次長途跋涉呀！」司機說，「您是從事什麼工作的？」

「研究醫學的」，宋子豪說，「專門研究心理學。」

司機看了看宋子豪，他的眼睛雖然被太陽眼鏡擋住，但是能夠看得出他很驚訝！

「研究心理的？」司機問道，「那他們叫你到這裏來幹什麼？」

「他們告訴我，」宋子豪答道，「阿勒泰市區發生了大地震。」

「哦？」司機說，「他們說阿勒泰發生了地震，您就來了？」說完，司機笑着搖了搖頭。

「是的，就是這個原因。」宋子豪說。「有什麼不對嗎？」

司機搖搖頭沒有吭聲。

1974年宋子豪畢業於中國科學院醫學心理系並獲得博士學位。自1975年1月起，他成為中國地震局分析預報中心兼職工作人員。這個組織是國務院針對我國七十年代嚴峻的地震形勢決策組建的。這個由各種專家組成的工作小組，只要接到通知就必須立刻趕到地震現場調查情況，宋子豪的主要工作就是安撫災區那些倖存者嚴重的jīng神創傷。同時他也為能夠有這樣一份工作而感到欣慰。宋子豪的獨到之處就是他能夠將醫學和心理學有機的結合對每一個災區的倖存者進行醫療、jīng神安撫和心裏疏導。他認為人不僅是一個單純的生物有機體，而且也是一個有思想、有感情、從事著各種勞動、過着社會生活的社會成員。人的身體和心理的健康與疾病以及任何狀況下的突變，不僅與自身的軀體因素有關，而且也與人的心理活動、環境變化和社會因素有密切聯繫。他巧妙運用心理學的理論與方法探索心理因素對健康與疾病的作用方式、途徑與結構，更全面的把握軀體疾病與心理疾病的本質，協助倖存者保持健康心態、戰勝疾病的規律，促進倖存者的身心健康，幫助他們開始新的生活。

他每次都是使出渾身解數去安撫災區那些倖存的人們，盡量使他們能夠接受和面對現實，使他們能夠打起jīng神重建家園。?對於這些宋子豪從來都是義不容辭、不辭辛苦的。1976年7河北省唐山市發生7.8級地震，這次地震死傷共計40萬餘人。這是宋子豪第一次參加賑災心理醫護救助。1999年11月和2000年6月他被派到台灣省參加賑災救助。之後，2004年2月他在xīn激āng巴楚，參與發生在伽師地區的地震救助。2008年5月四川汶川發生了8.0級大地震，他是首批跟隨救援隊趕往災區的心理學家，宋子豪還清楚的記得他就坐在飛行員的後座，當直升機盤旋在汶川上空時，飛行員似乎有點失控，飛行員聲淚俱下用顫抖、哽咽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向總部彙報所看見的一切。宋子豪從直升機里望出去，到處一片廢墟，他立刻閉上了眼睛，他盡量用自己的所學所知控制自己的心情，可是他的眼圈已經泛紅。由於汶川是山區又加上地震的破壞，直升機幾費周折才着陸。着陸后，宋子豪立即開展了自己的工作，他記得他至少有150個小時沒有合眼，真的累急了就地打個盹。他記得有個女人，雙膝跪地，身體向前匍匐著，雙臂支撐前身，只是身體被倒塌的房屋砸得變形了。在場的所有人馬上意識到，這個女人肯定在用自己的身體保護着什麼？兩個救援戰士迅速跑到她的屍體旁，在她的身子底下摸索，突然有個戰士喊道：「她身子底下有東西，好像是一個棉布包裹。」大家一起動手清理壓在她身上的磚頭瓦礫，在她的身子底下拉出一個紅sè帶黃花的棉被包裹，打開包裹，發現裏面裹着一個嬰兒，看上去有3、4個月大。因為有母親的身體保護，嬰兒毫髮未傷，依舊安靜的睡着。宋子豪跟着隨行醫生準備給嬰兒做檢查時卻在包裹裏面發現一部手機，宋子豪下意識的看了下手機屏幕，發現屏幕上有一條已經寫好的短訊：「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記住我愛你」，看慣了生離死別的宋子豪卻在這一刻怎麼也忍不住，他落淚了。他像其他救援人員一樣，擦乾眼淚又一次鼓足幹勁繼續工作。他還記得被救出的一個小男孩，躺在擔架上向救援隊行了一個感激的少先隊禮。有位女士僅靠2個蘋果和1個香蕉維持，被埋地下216個小時奇迹生還。對他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國家主席和總理親臨災區指揮救援，那鼓舞人心、鼓動士氣的講話，讓宋子豪久久不能平靜。在中國無論發生多大的災難，如果除以13億那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宋子豪想到這裏在他的眼神中似乎透露出一絲欣慰。2011年3月rì本發生9.0級大地震，宋子豪結束對rì本的救援工作之後參與了《當代國際心理科學進展》一書的編輯和出版，在書中他主要在神經心理學、健康心理學、醫學心理學、組織心理學等領域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他每次參加這樣的救援行動都是相同的一個模式，只要接到電話通知，無論在哪裏就匆匆收拾行李趕往事發地點。

這一次他正在休假，他要利用假期回老家給他的媽媽過生rì。所以他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工作計劃，所有的一切工作必須在8月中旬完成，他才可以申請休假，才能給他的媽媽過生rì，宋子豪覺得給耄耋之年的媽媽慶祝大壽，這是一件很熱鬧而且很有意義的事。

他是8月20rì下午接到電話的，也就是說，他要錯過8月21rì媽媽的生rì宴會。他有點不高興，可媽媽很了解他，邊幫他收拾東西邊說：「哪裏又發生地震了？在新聞廣播和網絡上我可沒看見發生地震的消息。」出門時，宋子豪和媽媽擁抱一下，心裏酸酸的。

「記得打電話？」媽媽說。「希望老天爺保佑，千萬別發生什麼餘震之類糟糕的事情」。

「我一定會打的，」媽媽。」宋子豪說，「我很快就回來，我保證。」宋子豪看見門口停了一輛軍用汽車他感到有些奇怪，因為他每次接到這樣的任務都是地震局分析預報中心派來帶有「地震分析」標誌的專車來接他，可這一次卻是一輛軍用越野車。他怕引起媽媽的不安所以沒有吭聲，向媽媽揮揮手匆匆上了車。

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之後，在濰坊空軍第五師基地下了車。他見到的每個人都對他很友善，畢恭畢敬，可奇怪的是總也不讓他接近電話。當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想跟媽媽報平安時，卻走過來一個空軍上校很友好的幫他把手機「保管」起來。

空軍上校笑着對他說：「回來以後馬上還給您，先生。」

宋子豪認為他們這樣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雖然這樣想，但他多少還是有些疑慮。剛才去接他的是一輛軍用汽車，現在又收起了他的手機。看上去他有些焦躁不安。

但他還是笑着對空軍上校說：「好的，上校先生。」

空軍上校引領他登上一架軍用飛機，繼續趕路。

「請您系好安全帶，先生。」飛行員通過機內通訊系統對宋子豪說，「飛機就要起飛了，終點是：烏魯木齊南山空軍基地。」

宋子豪枯坐在機艙里不時的看看手錶，他覺得時間過的很慢。他從行李箱裏拿出一本雜誌《心理學的研究》，默不作聲的看了起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到達了烏魯木齊南山空軍基地。下飛機時飛行員對宋子豪說：「請您把手錶調慢一小時，這裏是烏魯木齊時間。還有，現在正是8月的南山，到處是顏sè各異、千姿百態的鮮花，它可謂是烏魯木齊的後花園，有興趣您可以欣賞下。」他笑着對飛行員點點頭，接着向他擺擺手，匆忙坐上了另一輛早已在這裏等候他的軍用越野車繼續北上直奔阿勒泰。宋子豪心想：我哪還有時間去欣賞鮮花？飛機上枯燥乏味的感覺還沒有散去，在沙漠裏又顛簸了幾個小時。此時，媽媽的生rì宴會在他的腦海里抽象出來，然而這一切似乎變得越來越遙遠。

「這是我第二次來xīn激āng了，第一次來是因為伽師地區發生了地震，」宋子豪對司機說，「我們還有多久到那兒？」

「馬上就到了，先生。」司機答道。

經過這麼久長途跋涉的沙漠顛簸，宋子豪突然發現，他正被一種說不出的美包圍，高山、湖泊、長河、山地、草原……當這些景緻不斷送往他的眼帘，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這裏生長著寒溫帶落葉針葉林，還有西伯利亞落葉松，伴生著西伯利亞雲杉、白樺、歐洲山楊，不時還看見珍禽異獸出沒其中，令遼闊而寂靜的這裏增添了許多熱鬧氣氛。山上植被、土壤垂直分佈明顯，原始森林鬱郁莽莽，野花各自榮枯，構成一幅斑斕絢麗的圖畫。繼續向北面前進，便是高樓大廈映入眼帘，星羅棋佈井然有序。柏油公路筆直、寬朗。與剛剛路過的山地草原景象媲之，彷彿進入了時空隧道，原始風景與現代建設的強硬對比。

「剛才我們經過的就是具有「金山銀水」之稱的阿勒泰南部地區，先生。」司機說。「我們現在正在駛進阿勒泰市。」

宋子豪被司機的講話聲從美景的陶醉中拉了回來。

「哦！啊？」宋子豪一臉錯愕的問道：「不是說，阿勒泰市區發生了大地震嗎？」

「哦？」司機聳聳肩笑着說，「我可從來沒有提到過這裏發生了什麼大地震。先生，請準備一下我們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