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齒輪
《終將非人》[末世]
文/宰牙
01
新紀元245年
中部基地
內城
第一高等學校八年三班
身穿統一藍色校服，右手手腕佩戴黑色圓環的十六歲少年們，正在上歷史課。
這些經過基因良性覺醒的學生們不發一言，對於知識的渴望讓他們幾乎把歷史課老師戳出一個洞來。
胖歷史老師拿手帕抹去額頭的汗水，心有戚戚——他差點遲到0.6秒，這個月的全勤差點跟他無緣。
被數道「利劍」戳著的歷史老師淡定地指揮上課用輔助型機械人，將這節課的教程傳輸到黑板上。
黑板亮起，藍色數據流01有序交替后，板面轉為《新紀元歷史》五個大字。
這節課上的是《新紀元歷史》粗略概括。
一言簡述，就是地球末世降臨后的兩百多年瘋狂史。
作為歷史老師的詹姆斯點擊講台上的透明面板，先播出一段基地教育用歷史影像。
在學生看完后，他才拖着慢悠悠足以把人講睡下的語調，一點一點擠出書本上印刷的知識，照本宣科。
新紀元1年
天外隕石撞擊地球，末世降臨。
地球半數生命體消亡，存活物種受不明輻射影響開始進化。
新紀元50年
動植物瘋狂變異，每十年進入繁衍期。變異物種總數急劇攀升。
新紀元100年
存活人類聯合建立十七座基地，緊急成立研究所。吸納各專業優秀人才。
新紀元123年
各大基地受變異生物襲擊，剩餘七座。
人類變異率高達70%。
新紀元150年
基地與研究所聯合發表聲明：受輻射變異的人類歸類於變異生命體，不再進行救助，統一作為變異生物清除。
同年，AC1研究所研製出YV基礎液，激發人體潛伏異變基因進行良性覺醒。
新紀元180年
基地僅剩三座。
AI大範圍普及，各型機械體加大產出。植入AI管控晶片的黑色手環普及全人類。由AI：SJ統一管理人類總數據。
YV基礎液第六次升級，人類基因良性覺醒率提高至70%。
新紀元200年
人類奪回被變異生物侵佔的北方地區，基地增至四座。
YV基礎液第七次升級，人類基因良性覺醒了提高至75%。
同年，研發YB基礎液的AC1研究所失聯。
新紀元210年
BH8研究所發明聲波干擾器，阻礙變異生物繁衍。變異生物總體上升期結束，進入平緩期。
同年，BH8研究所接替AC1研究所保存至基地實驗數據，繼續升級YV基礎液。
並將接種年齡縮小至7歲。
新紀元215年
BH8研究所經科學觀測得知：變異生物繁衍期變更為三十年一周期。已知397種動植物繁衍頻率下降。
同年，變異生物分佈範圍東移，接近沿海地帶。
新紀元218年
東沿海基地西遷，接近中部基地。
同年，四座基地相互建交，互通資源。交通要道全面恢復，人口自由流通。
人類進入較和平時期。
新紀元230年
BH8研究所第八次升級YV基礎液。
接種年齡降至出生嬰兒，持有基地身份卡成員全數接種。
基因良性覺醒成功率高達97%。
新紀元240年
BH8研究所採集小隊深入地下層五百米至一千米不等，發現各類地下變異植物體，新增變異物種36種。.
新紀元241年
BH8研究所聯合四大基地發表聲明：建立地下基地，統一開採地下能源。
無基地許可私自開採屬於違法行為，基地可依據《地下開採條例》進行相應懲戒。具體情況依各基地法規進行操作。
……
「叮鈴鈴鈴……」
下課鈴響，學生一個沒倒。
詹姆斯抹去脖子上細密的汗水，拿起課本立刻跑路。
可惜，對上這些連催眠聲調都不能讓他們睡着的學生。詹姆斯毫不意外被離門口最近的男生堵住了。
詹姆斯認得他，他嫌棄的朝男生揮手，示意他趕緊走開，「順位一號，你不要阻止我下課，你知道這裏離二班有多遠，課間十分鐘不夠我趕課！我還要全勤！」
「不可以，老師。」順位一號，即成績排名第一的安慶不讓開，就堵在教室門口，誓要攔住詹姆斯。
這位十六歲少年也是被逼的沒辦法，「我們班這次歷史成績只是良好，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安慶一邊拖延，一邊朝詹姆斯身後使眼色。
順位二號的蘋果臉女生收到信號，她隱藏氣息，輕手輕腳走向詹姆斯。
身後還跟着幾位同樣急需要「捕獲」詹姆斯的好夥伴。
金髮藍眼的胖男人督了一眼勢在必得的安慶，揮了揮手裏的教材，「我不知道，也沒功夫知道。」
《新紀元教育法》規定：每位在職教師需按時到達教師授課，一旦遲到或者早退達到三次以上，將取消連續五年的評優評先資格，且扣除當月工資10%。
詹姆斯當年曆經千辛萬苦獲得教師資格證，背誦五指並排那麼厚的《新紀元教育法》，有點胃疼，但不後悔。
他基因良性覺醒處於[90，100]這個區間。要是不作文職或研究員，他就必須加入清掃隊，成為一名清除者，前往變異區域清掃變異生物。
詹姆斯早年在學校模擬行動時受過重傷，基因排列錯亂，身體大不如前。現在肥胖的身軀就是藥物治療后的副作用。
詹姆斯摸著良心，認為他當老師盡職盡責。三班學生的歷史成績，現在得個良好是正常的——連基地內城都未出過的溫室花朵，怎麼可能答的出那些有意刁難的題目。
安慶見詹姆斯不為所動，他暗中擰一把手臂上的肉，以一種極煽情的語調說道：「詹老師，這意味着我們永遠比不過一班。」
「我知道基因覺醒是天生的，靠命。」安慶接着煽情，眼角帶着淚光，摸眼睛暗示順位二號動手。
詹姆斯奪過身後企圖「捕獲」他的學生，眼角微抽。他這位三班一號的學生猛男落淚不是一次兩次了。
第一次詹姆斯有點嘔，第二次就是無感想揍人——說話就說話，耍手段就耍手段，何必搞得娘們兮兮。
安慶見詹姆斯躲過偷襲，神色不太妙，連忙收回眼淚。
他知道詹姆斯會認真傾聽他們的話，所以堅持把話說完，「身體素質由基因覺醒強度決定，我們三班再怎麼練也比不過一班，這也是命。」
詹姆斯看了眼時間，還有八分三十六秒。
連接十個班級的迷宮走廊，十分鐘趕路還湊合，八分鐘就得用點力氣，不划算。
詹姆斯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認命聽安慶說話。
「但是。」少年似乎說到興頭，激動起來，「歷史這種科目，我們還是有很大希望超過一班。」
「畢竟在情感測試里，我們的腦細胞在各種突***況下情緒波動更為強烈。這代表什麼？這代表我們更感性。」
「學好歷史，明顯我們更有優勢！」安慶下了結論。
詹姆斯：「……」
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邏輯？
他接連躲過幾次偷襲，在時間僅剩八分零九秒時，語速極快的說道：「順位一號，歷史不是靠感性……也不靠理性，你看我也沒用，一班他們的成績跟你們一樣。」
「你們現在學習的《新紀元歷史》，就算只有兩百多年的記錄，也不是看看書本就能完全理解的。」
詹姆斯喘口氣：「你……你們不需要着急成績上不去。」
他將隨身攜帶的記事本翻開，翻到了第八學年所有班級的期末考核內容，向安慶這群坐不住的少年們透露：「今年學期末你們就要參加清掃戰鬥，地點在基地外。到時候，不用我教，你就能將書上短暫的兩百多年與外面的世界一一對應。」
「比起那些早已埋葬的千年歷史，新紀元會讓你熟悉的討厭，因為外面的樣子，你在書里、記錄影像里都見過。」詹姆斯腦海里浮現第一次參加清掃戰鬥的記憶。
破碎的變異生命體軀幹，奇形怪狀變異生物，甚至相殘的同伴——他們曾交付對方生命，也為了自己的生命奪取他人的生命。
詹姆斯不指望這些稚嫩的學生能馬上理解他話里的意思。
要是有可能，他希望這些十六歲的少年們不要那麼早看見死亡——脆弱、醜陋和不值一提的死亡。
「順位一號，等你從變異區回來，你的歷史成績之後的學年裏一定會是優。」詹姆斯接受安慶及身邊不知何時圍成個半圓的學生們懷疑的小眼神。
他很淡定拋出建議，「你……你們要是等不及，非要找點事填滿你們一天不到八小時的睡眠。我建議你們去圖書館借些新紀元之前的殘本。」
「等你們粗略了解過去的歷史，就會發覺新紀元的兩百多年不算什麼，我們遭受的一切都不足以擊垮我們。」
「人類歷經千年的考驗，發明文字，締造文明輝煌。千年之後，人類仍在這片土地之上，地球之中。哪怕末世降臨，新紀元已過兩百多年，我們仍就在這片土地上。」
「我們是人類。偌大地球上，渺小的人類。」
詹姆斯的聲音不大，卻能讓每個三班學生都清楚的聽見。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安慶。
安慶很糾結，有點聽多了這種話的輕視。他很是委婉的表示：「詹老師，我……覺得你這話跟思想課老師講的差不多。」
「真的，有道理是有道理，可你這大道理，我……我們聽的太多，可你就算說這麼多，我們沒經歷過，不懂就是不懂，理解不了。」
安慶旁邊，十幾張臉附和著點頭，發出一片「嗯嗯」聲。
詹姆斯呵，他心想：還不如直接說他講課不行。
他揚起圓潤的下巴，嘲諷力十足，「要的就是你們不懂。順位一號，在我們這些老師眼裏，愚蠢的學生才是可愛的學生。」
詹姆斯一棒子打死連同他在內的所有老師，在安慶他們炸毛狀態下極其靈活溜出教室。
拐進迷宮走廊前，詹姆斯不忘做一個老師的本分，提醒安慶他們：「忘了告訴你們，下節課槍/械/課（拼裝）改成化學實驗了。」
「如果我沒記錯，你們下節課需要前往實驗樓……哎呦，只剩下六分鐘……嘖嘖……你們的路程比我還要遠。」
「……學生遲到怎麼罰來着……噢……是扣學分，一門課程遲到一次扣0.1分，怎麼辦，一門課總分就三分。」
「加油啊三班，你們一定能承受住化學實驗老師的怒火，不就是會被當小白鼠試試化學試劑嗎，習慣了就好——」
詹姆斯最後一句話跟在他身後，一起拐進迷宮，只剩下臉色發青的三班同學。
三班：「……」
靠，姜不愧是老的辣！
「那個……班長，我們怎麼辦？」蘋果臉的順位二號方玫問安慶。
安慶一臉沉痛：「副班，這個時候，我們的選擇只有一個。」
順位二號：「嗯？」
安慶風騷地踩過幾位同學的課桌，在一片罵聲里取出下節實驗課需要的專用包，打開教室窗戶，一溜煙衝鋒，還不忘提醒副班長。
「方玫，我們的化學實驗課老師不會記前三名遲到。跑啊——兄弟姐妹們———！」
三班剩餘學生：「……」
該說不愧是我們班長，太他媽真實，毫不做作。
「那個，副班？」戴眼睛的瘦高同學懵逼看着方玫。
「三號。」方玫一臉鎮定，拍拍順位三號肩膀。「你懂的。」
少女拿起專用包，踩着安慶走過的桌子，飛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八個大字緊隨其後飄向三班眾人。
順位三號：「……」
三班剩下學生：「……」
面對剩下同學十幾雙「你也要這樣？」的眼神，順位三號李集咳嗽一聲，平常擔任和事佬的他複製前兩位的舉動，飛奔。
「我先走了。」李集好一點，起碼是從門出去。
在李集飛奔出教室那一刻，被背叛的兄弟姐妹們那一瞬默契十足一聲吼：「就知道會這樣！」
「四號，我都說了，不要相信他們的節/操。」
「八號，就算我們先跑了也會被追上，我們的實力按數字排很直觀。」
「哎，十六號，不要拉我啊。」
「靠，七號，你這個不講武德的傢伙，怎麼能拉別人褲子！」
「滾，二十三號，我在你前面，怎麼拉你褲子？」
「那個，能不能別提褲子了，這裏可是有女生在。」
一群人吵吵鬧鬧，飛奔的途中被別班處於休息時間的競爭對手們嫌棄。
詹姆斯在迷宮走廊聽到迴音，耳朵被震的發麻，他揉揉耳朵，被學校永恆不變的吵鬧鬧得恍惚。「真應該給走廊安上噪音轉化能源的機器，這音量都能供學校用電了。」
隔離過濾后的陽光將綠化庭院稱得金光閃閃，與輕度感染植物——瓶子草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
詹姆斯拿手抵在額頭上，眯起眼睛，藍色眼睛裏流露的是些許懷戀。他想到了當年一班的那些人——儘管已經不剩幾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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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一天的教學，詹姆斯回到辦公室。
他坐在辦公椅上，拉開抽屜，取出一件三天前寄來的「老古董」——一封手寫的信。
以現在AI機械普及度，手寫信件只有特殊情況會出現。比如現在詹姆斯手中的信，是一位監I獄的勞改I犯寄來的。
寄信人姓沈，全名沈關。
曾和詹姆斯是同班同學，一班整個學年不變的順位第一。
他十八歲畢業，二十歲通過考核成為清掃者，參加過1367次清掃任務。
二十三歲服刑勞改，現今已滿三年。
親愛的詹姆斯：
你好，我是沈關。
我已收到你寄給我的史料。非常感謝，要知道這些史料十分珍貴，有些已經不能在市面上流通，能有這些書陪伴我度過這幾個月，我感到很充實。
再次感謝你這三年來的無私幫助，我的生活很充實，請你幫我母親掃墓時告訴她我一切安好。
最後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這也太格式化了，有關自己的事什麼都沒提。」詹姆斯看着信尾的名字跟日期，搖頭嘆氣，「該說不愧是沈關？哪怕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還是端着什麼都不肯說。」
詹姆斯拿起辦公桌上立着的相框，裏面鑲嵌著一班唯一的合照——這是他們第一次出任務時特地拍攝的，這也是唯一一張所有人都在的照片。
上面是十六歲的沈關。黑色頭髮，蜜色眼睛，面容俊秀，鳳眸微眯，很有股溫文爾雅的味道。詹姆斯第一次見沈關時，就被他這種看起來很好搭話的氣質給騙了。
想想那些年為了接近沈關內心做好哥們付出的心血，詹姆斯就差拔刀砍沈關——他就算找個對象，都沒沈關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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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在畢業后只見過沈關一次。
那一次是在醫院，沈關的母親病重，他回來看望。
當時沈關穿着黑色制服，帶着不透明護目鏡，渾身血腥味，無風都能隔着老遠聞見。
他下半張臉該是面無表情的——他的嘴角，面部肌肉毫無變化。
詹姆斯是按時來醫院體檢，從護士那裏聽說沈關母親的事，也就沒去打擾沈關。
可沈關發現了詹姆斯，並且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你最近過的好嗎？」
詹姆斯一下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也只能尷尬說句「最近過的不錯」。
沈關仍舊與學生時代無異，護目鏡下給詹姆斯一個清淺溫和的笑，「那就太好了，這是我近一年來聽過的最好的消息。」
話畢，沈關沒等詹姆斯的下文，他極溫和道別，走向醫院走廊的最深處。那裏，他的母親還在搶救。
皮靴與金屬地板間清晰的噠噠聲，是詹姆斯對沈關最後的記憶。
之後，便是從他人口中得知的故事。
沈關在意識清醒狀態下擊殺同伴，經過驗證情況屬實。基地以沈關所做的功過量刑，判處勞改，刑期未定。
同時段基地抹除沈關一切身份信息，註銷他的出生碼身份卡。
就基地而言，沈關「死」了。
但就沈關而言，他或許鬆了一口氣，認為他終於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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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提筆回信。
親愛的沈關：
你好，我是詹姆斯，我很高興你能收到我寄去的史料。
在接到你這封信前，打聽你的消息花費了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以至於我開始懷疑跟你的朋友關係是否仍如往日一般純粹。
從學生時代開始，你就是一個需要花費很多功夫才能接近的人。我一度認為你十分傲慢，可在整個學年的相處中，你以永遠不變的態度使我相信你真就是這麼個人。
但也就是你的這份傲慢，讓我願意花費三年時間尋找你的消息，並給你寄去你可能需要的東西。我的行為很矛盾，但這或許就是我們曾經會成為好朋友的理由。
沈關，由於你目前的處境，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我們在之後的人生中不會見面。因此我在這裏真心祝福你。
祝傲慢的你遇到比你更傲慢的人，祝孤獨的你遇見比你更孤獨的人。傲慢的雄鷹，願你被地上的狼欺騙，被它咬斷翅膀，不得不腳踏大地。
詹姆斯最後寫下名字與時間，將信封入剛買的信封，交給一邊的生活用機械人。他將相框擺回原位，離開辦公室。
星月高懸，辦公樓走廊亮着藍色燈光。
詹姆斯邁過一截燈光，就會發出「嘀」的聲響，很小一聲——這代表他很正常，沒有異變趨勢。
詹姆斯回到教師宿舍樓，將右手手腕上戴的黑色圓環放在門鎖外幾厘米地方。門鎖掃描身份信息，確認無誤。
咔嚓一聲，門開了。
詹姆斯進門，洗個澡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