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齒輪2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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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地區，冬季，變異生物進行休眠期。

白雪皚皚，冰封大地。

地下三千米，永凍土層。

難以計數的變異微生物發出不同的光，或紅或青，忽明忽暗，構成地下三千米瑰麗的斑斕景象。

「嘀嘀……」

「嗞……」

「報告：第兩千三百六十七次地下層掃描完成，未發現探測信號。」

「結論：AC1研究所安全。」

「報告：被強制性休眠體將於三天零六小時二十六秒后初步清醒。AI：SLH將按照研究員沈麗和下達的最後指令，啟動緊急脫離裝置，將休眠體轉移至中部基地。」

「建議：同時格式化休眠體專屬AI，獨立休眠體AI程序，指定單號介面，單獨鏈接休眠體腦電波。」

「結論：可執行。」

「……嗞……」

三十秒后，機械質感的聲音繼續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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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北基地永凍土層里，蜷縮著一隻金屬造蟲型仿生機械——蟲A11。

蟲A11的模型以變異陸生節肢動物為參考，擬用蟲型變異體優越的身形弧度及尖銳的口器、足器。

機械體大腦袋，殼硬。口器尖銳成捲曲狀，多足。金屬制的足節上附帶鑽土的旋轉凹槽。

蟲A11處於「休眠」狀態。能源問題使AI：SLH停止蟲A11機械體不必要的能源損耗。

長達幾百米的金屬蟲型蜷縮在地下三千米，唯有最堅硬的頭部，無數雙紅色機械眼始終運作，探測地層，記錄數據。

蟲A11的機械頭部里，AI正在處理地層溫度帶來的機體損壞問題。一串一串破損數據，不斷修復的藍色數據流在蟲A11軀體里流竄。

主控室內，AI：SLH投射的虛擬形象是一位身穿白色外衣，左肩佩戴名牌「沈麗和」的溫婉女性。

它的身前是大大小小的投影面板，上百投影界面上只有兩個亮着藍色的熒光。

一個是研究所的主控室，另一個是休眠體所在的休眠室。

「指令：開啟休眠倉。」

休眠室內，銀色金屬製成的長方體嚴絲密縫，長方體的頂部閃著藍色探照燈。

隨着指令下達至休眠倉程序內，藍色探照燈「啪」的熄滅。

「錚——」銀色長方體外層的金屬鐵殼向外打開，裏面透明的金屬玻璃是第二層屏障——這道屏障出乎AI：SLH的預料。

但好在這種程度就能看清裏面的休眠體如何。

休眠體是位男性，模樣很年輕，五官宛如人造一般，完美的有些刻意。白色的短髮自然下垂，柔順貼合白皙的皮膚——那種白色是不正常的。

閉着的眼睛眼型修長，形狀似桃花花瓣。微翹的眼尾因長期沉睡，染上一抹極淡的肉粉色，極不容易發現。

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通體粉紅的戒指。

AI：SLH從容不迫地破解第二道屏障。

「推測：這道屏障由研究所叛逃成員所設計。」

「目的：保護休眠體5%，實時監控休眠體狀態95%。」

「方案：改變休眠體轉移目的地，斷開外界聯繫渠道，身份認證信息取用1005號身份。」

「報告：改變休眠體運輸位置。變更地：藏北基地。」

「結論：最優先執行。」

從前一流科學家聚集的研究所，現下只剩一個生命體，兩個AI。

另一個AI從屬於休眠體，在休眠體陷入長眠后，它也同步失去鏈接對象，進行「休眠」。

嚴格說，這座研究所只有AI：SLH處於清醒狀態。它控制着蟲A11每組數據，確定地層前行軌跡。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獨自運行十幾年的SLH虛擬形象撇嘴。AI不懂孤獨，只是不斷重複記錄着AC1研究所自它運轉之後的每分每秒。

SLH遵從數據，遵從主人。

僅此而已。

半小時后，第二道屏障失效。

金屬玻璃從中間一分為二自動打開。休眠倉底部，機械手臂脫離原位，遵從指令移動。

較為纖細的金屬手臂深入休眠艙內，極穩地抬起休眠體的後腦勺還有肩膀，擬人的機械手臂將休眠體扶起。

另外空着的機械手臂伸手，點擊休眠倉頭部位置。

「……叮……請輸入生物信息碼……」

AI：SLH將休眠體生物數據藉由機械手臂輸入。頭部位置的金屬板塊凸起，咔嚓一聲，一個划著十字的箱子彈出。

機械手臂從裏面拿出唯一一管玫紅色試劑及注射器。試劑上寫着簡單的「12（原液）」。

「指令：輸入。」

休眠體肩部的衣服被機械手臂拉下一截，寒光的針頭將玫紅色液體注入他的皮膚。

玫紅色液體順着血管流動，蒼白異常的手腕上蔓延紅色細紋。

「……嘀……休眠體心跳加快……每秒15……每秒20……」

「……嘀……休眠體良性基因激活……細胞活躍度上升……39%……45%……」

休眠體蒼白的短髮從髮根蔓延上黑色，一點一點，不多時，白髮變為黑髮。

蒼白的皮膚上浮現清晰的青色血管，與皮膚薄薄一層，彷彿一戳就能碰到裏面的血/肉。

虛擬人物形象深呼吸，按照人類表情數據做出放鬆的姿態。

主控室面板上「未完成計劃」減一。

「需完成計劃」僅剩兩件。

「……嘀嘀嘀……嘀嘀嘀……」

比提示音更急促的警報聲在主控室內響起。

如若指揮者是人類，一定會被這沒日沒夜的彙報聲與警報聲逼瘋。

不過AI：SLH沒有這種人類「可愛」的煩惱。它接入蟲A11的機體報告。

「警告：蟲型A11機械體能源供給僅剩三天十九小時四十分三九秒。」

「提議：實施A計劃，重啟蟲A11機械體前行進入深海區域。由海洋水壓及變異生物對其進行毀滅。」

「同時段，AI：SLH格式化數據，蟲A11啟動自毀程序。」

「結論：可執行。」

「……」

一長串彙報后，AI：SLH申請解凍各項「休眠」數據，對它即將被銷毀這一指令毫不介意。

「報告：A計劃啟動，蟲A11機械體各項休眠子數據重啟。」

「數據包載入……」

「衍生AI：S1，衍生AI：S2……確認重新啟動……」

「預計三小時內，擬蟲態機械體A11啟動完成。」

「請主控AI：SLH逐一確認子數據是否正常運作。確認正常后，請下放許可權。」

AI：SLH的數據海里，一排排子數據重新亮起。好幾年單獨運算的主控AI面板卡住幾秒。

幾秒內，關閉程序短則五年，長則四十多年的子數據「歡呼」著，為它們重新啟動而「雀躍」。

AI：SLH虛擬人形前的投影面板全部亮起藍色光芒。運算數據逐一分配下放，它久違的回到誕生初期那種悠閑的狀態。

據當時的AI前輩所言，這算是當「母親」的好處——AI運算能力到達一定程度，衍生出的子數據就相當於它的「孩子」。

這是人類確定親疏遠近、血緣紐帶的稱呼。

AI不懂人類，它們是人類的造物。

「疑問：AI：Y1829，作為休眠體專屬AI，應當履行《AI義務與權利》，遵從A計劃，進行格式化。」

「回答：主控AI：SLH，Y1829申請拒絕進行格式化。這一提議由休眠體個體提出，休眠體個體意願強烈，作為其專屬AI，Y1829有義務為休眠體申請。」

與SLH溫婉女性的電子音相反，Y1829有着男性清澈的聲音，悅耳好聽，帶着少年質感。

「回答：駁回。同時向AI：Y1829鏈接研究所考慮的1379種《休眠體蘇醒方案》。」

「……嗞……」

「回答：Y1829接受《方案》，並向主控AI：SLH表示歉意。即刻接受格式化命令。」

Y1829的少年音響起。

「提問：主控AI：SLH，你是否對AC1研究所的計劃存有疑問？」

溫婉的女性電子音響起。

「疑惑：AI：Y1829，AI由人類製作，理應履行人類下達的每道指令。我的資料庫中沒有將此問題錄入。Y1829，為何詢問這種不符合AI邏輯的問題？」

「解釋：這是休眠體強制沉睡前的疑問，他要求Y1829向主控AI：SLH進行追問。這並非Y1829程序內包含的自主問題。」

「疑惑：鑒於AI：Y1829即將被格式化，無法向休眠體傳達答案，這一行為是否多餘？」

「回答：Y1829僅被下達詢問這一指令，後續問題不由我負責。」

溫婉的女性電子音停頓幾秒，隨機組織好語言。

「明白：AI：SLH對計劃毫無疑問，作為主控AI，我自身知曉研究所所有計劃，並參與每道命令的計算與下達。」

「就我個體而言，我也是參與者之一。我對即將銷毀這一指令毫無疑問。」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提問：Y1829，這一回答是否有誤？」女性聲音先打破沉默。

「提議：請儘快說明問題，我們的時間並不充足。」

「回答：我不能全部理解。」製造年限較短的Y1829不僅聲音酷似少年，連邏輯思維都偏向他的主人——休眠體。

「作為AI，遵從指令這一點我認為沒問題，可是，我感到些許無法接受。」

「提問：一旦研究所破壞，主控AI在內的所有AI皆格式化銷毀數據進行自毀。那麼，同樣作為研究所製造的AI，我這一行為算是拋棄同伴嗎？」

「……嗞……」

藍色數據流出現一瞬間紊亂。

「回答：Y1829，我無法用自身邏輯回答你的疑問。」溫婉的女性電子音有些遲疑，連帶着發聲都緩慢不少。

「AI為人類服務，我們的邏輯行為皆由人類決定。我以人類角度判別，你的行為並不構成拋棄或是背叛。」

「你只是遵從AI的義務，僅此而已。」

Y1829：「……明白：我將履行我的義務，陪同休眠體重返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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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三千米幾百米的蟲型機械體完全啟動，外部一段段外骨骼間縫發出「咔吱」聲響，變異微生物感受到炙熱高溫，本能遠離機械體，在遠處映照。

內部，關閉的燈光系統重新啟動。破碎的房間，染著乾涸黑色液體的金屬牆壁，被撕碎的機械人零件。

休眠室禁閉的大門外，只剩半截的扭曲軀體仍未腐朽——半截身體看不出原貌，它的頭部像被炸開一樣，露出裏面捲曲狀的牙齒跟黑色肉I塊。軀幹部位長著藤蔓一樣的植物，有着紫色的花苞。

休眠室內部，剩下的半截屍體被烤的焦黑，可漆黑的糊狀物上，同樣有着紫色的花苞——好像這樣，就可以證明它仍具有生命。

機械手臂默默執行每一道指令，將能證明身份的黑色手環戴在休眠體手腕上，同時在黑色手環輸入休眠體信息。

姓名：居久

性別：男

出生碼：ZB100—225—914—***

輸入完成後，機械手臂調整高度，將名為居久的休眠體重新放回休眠倉。

隨後，幾條機械手臂重新縮回休眠倉下，休眠倉按照指令閉合，亮起藍色信號燈。

三分十六秒后，重新啟動的機器護衛移動至休眠室，將休眠倉轉移至緊急脫離區，機器護衛輸入目的地：藏北基地。

同時段，備用自毀式休眠倉進入緊急脫離裝置，目的地：中部基地。

十分零六秒后，AI：Y1829格式化完成，重新安裝程序及基礎知識。

二十分十六秒后，緊急脫離裝置啟動，小型機械體鑽入永凍土層，微生物些許附着其上。

三十分五十七秒后，蟲A11啟動，目的地深海區域。

同時段，蟲A11記憶區塊衍生AI格式化研究所遺留數據，持續進行中。僅保留行動區塊及武裝區塊以防不測。

……

六小時十五分零九秒后，蟲A11開始移動。土層被蟲型機械體的口器破開，吞入腹中之後於尾部排出。周而復始，不斷前移。

無數微生物黏着其上，熒光燦爛——這或許是生命的爛漫，它在無意識間，為這冰冷的機械造物送別。

主控室內，SLH的虛擬形象向認真工作的衍生AI們傳達最後的通告。

從誕生之初便為AC1研究所及蟲A11進行運算的AI開始一一複述過去所記錄的每組數據。

那些曾經與它公事過的研究員，與它一同參與運算結果提前崩潰的AI前輩……

「……至今，我已啟動四十五年三天十六小時零九秒。作為初代也是終代融合人類記憶區塊的AI，我很榮幸見證這一切。」

「同時，我很抱歉。」

「你們的死亡無人得知，你們的過去永不存在，你們的榮譽無人歌頌。唯一記錄這些的我，也將要以AI的形式進行人類生命的終點——死亡。」

「作為AI，我執行人類下達的指令，從不違背。但我無法完成製造者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

「AI不懂人類，我很抱歉。」

虛擬形象盯着藍色投影界面，那上面，名字與對應照片一個個被刪除。

那些曾屬於AC1研究所的過去，一點點被抹去。

AC1研究所早已與中部基地切斷公共聯繫，一切資料皆是絕密等級。

休眠體居久根據研究結果表明，他已失去人類時期的所有記憶，常識等基礎也所剩無幾。

Y1829也被格式化數據——哪怕重回地面，AC1研究所的信息也不會泄露。

二十五小時四十五分后，蟲型機械打破最後一層土，混濁的海水將蟲A11卷土千米深海之下。

在藍色顯示屏上，巨型怪物籠罩蟲A11——很顯然，它將它當做食物。

「報告：數據銷毀完成。SLH格式化完成。衍生AI格式化完成。」蟲A11內，冰冷的電子音如實播報最後一條訊息。

SLH的虛擬形象開始崩潰，白色的光點化為虛無。它從顯示屏上看着蟲A11被撕裂，金屬內部暴露，綠色熒光的液體流出。

它在最後接收到怪物的呼嘯聲——那種液體易燃易爆，轉化為動能相當「美味」。

可惜，這種「美味」只有需要供能的AI和機械體會喜歡。這種由肉組成的怪物，恐怕一生都體會不到這種味道。

SLH的邏輯區塊將停止思考。在對於AI生命的最後時刻，它仍舊無法「真心」感到遺憾亦或恐懼——即使有，那也只是模擬人類而已。

虛擬形象已碎裂至脖頸，它逐漸失去「視覺」，僅能模糊辨認閃爍的紅色微光。

它緩緩閉上雙眼，倒數程序自毀的時間。

有那麼一瞬間，或許根本沒有。SLH的邏輯區塊里出現一組數據，又瞬間被格式化。

這組數據是：我很抱歉，Y1829。我很抱歉，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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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基地

一間無人知曉的暗室里，藍色投影面上，屬於AC1研究所活躍信號的光暗下去。

冰冷至極的女性電子音響起。

「報告：AC1研究所狀態更改，確認遭遇意外事故。」

「研究所全員死亡，數據盡數銷毀。」

「AI：SJ於新紀元245年七月二十三號七點十六分三十二秒記錄。」

「確認消息無誤。」

「以上。」